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冷的鉛塊,瞬間砸碎了房間裡所有迷幻而灼熱的氣息。
策展人的動作猛地一僵,仿佛被無形的冰錐刺中了興奮的神經核心。他徹底停滯,連粗重的喘息聲也戛然而止,像是生銹的機械被卡死般定格在原地。
他緩緩抬起頭,順著凱綾木然空洞的視線,看向那片被幽藍光映照的天花板。
那片區域的黑暗仿佛有了實質性的重量,除了那道清晰的蝕痕,什麼也沒有。但策展人的汗毛根根倒豎,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瞬間竄上頭頂。
他猛地推開凱綾,眼神裡之前的迷亂情欲被一種赤裸裸的、面對未知恐懼的驚疑取代:「你……你在說什麼?聽?什麼在聽?!」他的聲音都在變調,帶著一種難以抑制的驚恐。
凱綾任由他推開,側過臉,將臉深深埋進冰冷的枕頭裡。她不需要回答。那道蝕痕已說明一切。
她能感覺到策展人手腳並用地從床上滾落,手忙腳亂地抓起衣物,嘴裡念叨著:「瘋了……這地方真邪門……媽的瘋子……」然後奪門而出。防盜門在身後發出「砰」的巨大撞擊聲。
公寓裡只剩下絕對的死寂,以及天花板上那道在昏暗中依舊清晰存在的,如同腐爛傷口般的蝕痕。
門鎖撞擊聲帶來的震動並未讓凱綾動彈。她依舊側躺著,臉埋在枕頭裡,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但身體深處殘留的疲憊與冰冷麻木,以及頸窩裡策展人那令人作嘔的粘膩汗味,都像一層髒汙的油膜覆蓋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幾分鐘,也可能更久——那股噁心的感覺終於衝破了一切屏障。她猛地坐起,光著腳沖向浴室。
主衛裡只開了一盞昏暗的鏡前燈。慘白的光線照亮了洗手池。裡面的黑色蝕液已經奇跡般地消失了。池底殘留著一圈圈螺旋狀的深色浮水印,如同某種污穢生命體爬行後留下的粘液痕跡。
而那強烈的、令人窒息的甜腥鐵銹味,卻依然固執地彌漫在空氣中,甚至變得更加濃郁複雜——混合著水氣的濕潤、金屬的冰冷、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腐爛骨髓深處滲出的腥甜。
水龍頭似乎恢復了正常。凱綾盯著它,如同盯著一隻隨時會咬人的毒蛇。她遲疑著,最終顫抖著手,極其緩慢地、仿佛在做某個儀式般,重新擰開了冷水龍頭。
水流正常。清澈、冰涼、透明的水嘩嘩流淌下來。
她沒有立刻去接水。只是看著水流沖刷著池壁殘留的深色印痕。水流衝擊的地方,印痕似乎變淡了一些。
然後,她看到了。
在水流沖刷不到的池壁最深處,在潔白光亮的瓷磚之間那些細小的接縫縫隙裡……
殘留著一些異常明亮的東西。
像無數極其細小的玻璃碎屑,閃爍著不自然的寒光。又像某種礦物晶體的碎粒,在暗處依舊刺眼。它們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泛著青白色螢光的灰,如同剛從超低溫冰櫃裡取出的、凝結在物體表面的、極其細微的、糖霜般的顆粒結晶。這「糖霜」密密麻麻地覆蓋了瓷磚接縫的凹陷處,在昏暗光線下折射出微弱但清晰存在的幽光。帶著一種純淨的、冰冷的、非天然的死亡氣息。
那不是灰塵。絕對不是。那是水流退去後,從黑暗中析出的「骸骨」,抑或是更深層黑暗凝結出的「結晶」。
凱綾用手指,帶著一種混合了恐懼和病態探索的衝動,小心翼翼地撚起一小撮縫隙邊緣的晶粒。
觸感是銳利的,如同微小的冰晶或碎玻璃渣。極其冰冷。沒有任何味道。但它靜靜躺在指腹上的感覺,卻比任何污垢都更令她噁心。仿佛直接觸碰到了某種空間病灶深處流出的膿液結晶。
她猛地甩掉那晶粒,如同甩掉一顆融化的鉛塊。冰冷銳利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指腹。
水流依舊沖刷著水池底部那越來越淡的污痕。嘩嘩的水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嘈雜。凱綾抬起頭,望向鏡中那個臉色慘白、眼窩深陷、眼神混亂不堪的女人。
鏡子裡的人影晃動著,像一片隨時會碎裂的影子。她似乎看到那個鏡像的自己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勾起一個僵硬的、極其細微的弧度。那絕不是她自己控制的笑容。
一種更粘稠、更窒息的寒意,順著脊椎緩緩爬上脖頸。
水流冰冷。水池裡殘存的深色污痕在純淨水流沖刷下漸漸消失,仿佛從未存在。
只有瓷磚接縫裡那些密密麻麻、閃爍著微光的糖霜狀晶粒,如同無數雙冰冷、不眨的眼睛,在暗處死死地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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