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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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深，天邊最後一抹金紅退進雲層，夜色如水緩緩傾灑下來。老屋前的木椅吱呀一聲，兩人並肩坐下，背後是半塌的磚牆，牆上長滿青苔，前方是靜謐無聲的小巷與星光斑斕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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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啊……國文一直都很好。」她的聲音在夜裡顯得格外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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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作文考試，別人都愁眉苦臉，我卻總能很快寫完。不是因為我有什麼大智慧啦……只是，腦子裡總會自動浮出很多畫面、很多對白，像有一個小劇場在演戲，筆自然就跟著走了。」她側過頭看了沐藍一眼，嘴角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而且我還很愛寫那種帶一點哀傷的、帶點伏筆的故事，老師常說我寫得『太成熟』，但我那時候其實根本沒什麼經歷，只是喜歡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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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藍靜靜聽著，沒有插話，只是把頭微微靠向她的肩側，江映感受到她的溫度，頓了頓，聲音也跟著低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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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開始想啊——如果寫作文，寫小說都這麼快樂，那我要是能當成工作，寫一輩子，既開心也能賺錢，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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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偷偷寫自己的故事。每天下課回家寫一點、晚上寫一點，藏在抽屜最底層。主角有時候是勇敢的少女，有時是離家的旅人……那時候我覺得，小說就是一種能逃出現實的方式，我寫著寫著，就像真的去過那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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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的長睫在月光下投下一小段陰影。她的聲音暫時停住了，只剩夜風緩緩拂過老屋斑駁的牆面，風鈴在遠處空蕩處輕輕晃動，發出一串清冷的叮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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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只有給老師看，老師大多都是正面評價，這讓我自信越來越高，後來，我鼓起勇氣跟爸媽說，想以後當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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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開始沒說話，後來我媽就皺著眉問我：『你餓不餓得死？』我爸則是嘆了口氣說：『少做夢，好好讀書比較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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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隔天，我放在書桌上的那本小說手稿不見了。我找了一天，最後在廚餘桶底下找到——被撕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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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發直地盯著前方那扇斜開的門，彷彿能從夜色中看到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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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說，他只是『不小心』當成不要的紙丟了，還叫我不要太敏感。可是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那是我熬夜寫了一個月的東西，還用資料夾包好，怎麼會當成廢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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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前的木椅略顯粗糙，歲月在木紋間留痕，椅腳與石板地輕輕摩擦出聲。兩人肩靠著肩坐著，一旁的破牆爬著些枯藤，在夜色中顯得像靜止的筆畫，沒入了深黑色的天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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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一直以為，只要成績好、懂事，他們就會多信我一點。」江映忽然開口，聲音像被夜風吹散又聚回，微微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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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我爸，他總是一副……尊重我、開明的樣子。人前也會說：『我們家女兒做什麼都行，我們都支持。』」她輕笑了一下，語氣卻沒有笑意，反而像是刀刃擦過玻璃，冰冷，「可是當我真的選了什麼，他就開始『給建議』，然後是『勸導』，最後……就變成他安排的路。我如果想拐個彎，就像犯了什麼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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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緊了拳，指節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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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想成為一個讓他失望不起的人，但後來我發現——我根本不是在為我自己活著，而是在證明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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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她抿了抿唇，眼神有些發紅，星光靜靜灑在她臉上，輪廓被映得柔和，卻也藏不住那股從內心滲出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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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藍這才動了動，身體靠得更近些，雙手環過江映的手臂，就這樣靜靜的靠著，像是要填補江映內心的缺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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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偷偷改了我的志願卡。」江映的聲音低了下來，幾乎像在喃喃，「填成了會計系，理由是『妳反正文筆好，以後再寫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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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沒有被喜歡的學校錄取，掉了好幾志願。然後他還一副是我自己沒考好該反省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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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還一直提起我的分數，明明知道我是有多痛苦，卻還是一直揭我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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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咬了咬牙，眼眶微紅，卻沒讓眼淚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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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候覺得……我只是個被利用來完成他期待的人偶，連夢想都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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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話音剛落，原本似乎要停住，但沉默了片刻，她卻像忍不住一樣，再次開口了，聲音比剛才低，帶著一點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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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總說……我不懂賺錢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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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只要我談起夢想、講起創作，他就冷笑一聲說——『等妳有本事自己養活自己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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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我真的開始接稿，自己賺點錢了，還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他又說那種工作沒前途，要我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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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椅下，風輕輕掃過地面，捲起幾片落葉，像她心裡那些一再被掀起又無處落定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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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說家裡窮、撐不下去，說我不會打算、太天真、大手大腳。」江映抬起眼，看向屋外那塊風鈴晃動的影子，苦笑了一聲，「可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接稿熬夜寫出來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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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氣裡多了幾分無力與困惑：
「我到底哪裡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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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不伸手跟家裡拿錢，連吃飯、交通、學費的缺口都自己補……但不管我做什麼，在他眼裡，好像都只是『不務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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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聲一陣比一陣低：
「每次回家……都像在等著被審判一樣。他明明不是真的在乎我過得好不好，他只是想要一個，照著他計劃長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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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沉默了一會兒，呼出一口帶著悶氣的氣息。她垂下眼，望著自己交疊的雙手，那雙手像是不知該放在哪裡似地握緊又放開，指尖無聲地摩擦著牛仔褲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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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不起，藍藍。」她忽然開口，語氣比剛才輕柔許多，像是想將那份低氣壓拉回一些平衡。「有點太矯情了，說著說著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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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看向沐藍，眼神帶著一點懊惱和歉意，嘴角卻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抱歉，本來歡快的氣氛被我用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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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藍聽完，沒有立刻答話，而是緩緩搖了搖頭，她鬆開了環抱江映的手臂，轉成正面看向江映並開口：
「妳在顧及我的狀況對吧，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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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受傷就是受傷了，不會因為別人傷得更重，就能瞬間治癒，或是不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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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如果說出來會讓妳比較好受，可以不用顧忌我的，我想了解妳，知道妳，我想……治癒妳，就像妳的小說那般，治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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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後，伸出手，輕輕覆在江映的手背上，江映怔住了，望著她那雙認真的眼睛，眼底忽然浮起一絲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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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再說什麼，只是翻過手掌，回握住那隻伸來的手，手指一根根穿過她的指縫，扣得穩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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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繼續從半塌的窗邊吹來，舊風鈴發出一聲長響，像是為這片刻的心意輕輕按下了定格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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