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贏就咬你 - 第五章這不是拳擊

登記完資料，放好行李，換上拳擊服，就輪到他上場了。

他準備走向擂台前，薩哈拉攔住了他。

「最後提醒你一句，這不是你熟悉的拳擊。」

煬呈轉頭看她，語氣壓得很低：「你為什麼會幫我姊？」

薩哈拉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從過去某場戰場撿回來的。

「因為我們是同一種人，」她說，語氣輕得像是在講一件早就接受的事，「在他們的眼裡，我們都不是『真正的女人』。」

她說這話時，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繃帶邊緣的疤痕，像在確認它們還在。

「IBA的性別資格測試不是醫療，是清洗。他們要的是你在紙上過得去，不管你天生怎樣。睾酮水平、染色體、甚至是你小學的照片——全都能當理由。」

她嘴角扯了一下：「然後他們說我們太強了，不公平。」

煬呈喉頭一緊，沒說話。

「你姊沒講，是她不想讓你看到這種垃圾制度會把人變成什麼樣子，」薩哈拉低聲說，「但我告訴你，是因為你要進的這地方，比那還不講規則。」

她往台邊一指：「那傢伙有咬過人、踹過裁判，有一次還在開場前吞了兩顆藥丸。你要是真的看他不順眼，就把他打到站不起來，但你要是被他咬了，也別怪我沒提醒你先打破他的牙。」

她拍了拍他的後背，推了他一把。

「去吧，Y.C.讓他們知道你不是上來給人咬的。」

燈還沒全亮，煬呈就被推上擂台。

他踩上台那一刻，還來不及習慣地面濕滑的觸感，就聽見觀眾席那邊炸開了：

「紅角的新狗上來啦——」

「這個胸肌賭三分鐘內會流血！」

「剛誰說他是IBA那個脫衣仔？真的假的？哇靠，賠率3.2開起來！」

四周不只是吵，而是有人直接拿手機直播下注，鏡頭懟近他的臉，邊掃描邊講評：

「這張臉可以，會叫人看得進戲……不過太乾淨了，看得出來是剛被送進來的。」

另一人接話：「那更好啊，第一場最賺，第一次見血觀眾最愛——要的就是那種『我還想逃』的眼神。」

煬呈站在中央，拳頭還沒舉起，心跳卻亂到像在擂鼓。

他以為自己是來打拳的，現在才發現——他站的地方是檯子，不是擂台，他是被賭的那塊肉。

主持人沒介紹選手，只有一句：「今晚開場，紅角 Y.C. 對戰 Dagger。」

Dagger？刀子？那是名字還是提示？

煬呈眨了一下眼，下一秒，對角那個人登場了——

不是走，是爬。

那傢伙赤著腳，全身骨瘦如柴，臉上還畫了不知道哪來的圖騰，像是小丑和屠夫的混合體。他一上場就舔了舔自己手背，朝觀眾笑了一下，嘴角有一顆尖牙。

觀眾狂笑，有人開始起哄：「今晚可以見血嗎？」「上次那傢伙才撐三十秒欸！」

煬呈的心跳不自覺加快，拳頭緊握，卻發現自己手心已經出汗到纏帶快滑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技巧能不能撐到底線？

他不是沒打過人。

但這裡的空氣有一種味道——不是汗，不是煙，是「人性的腐爛」。

裁判沒上場。

鈴聲也沒響。

Dagger四肢著地，頸骨喀喀作響，眼球翻白——那不是人類的移動方式，是鬣狗嗅到腐肉的姿態。

煬呈深吸一口氣，身體自己進入備戰狀態，卻有個聲音在腦裡閃了一下：

唐曜的聲音像刀片刮過耳膜：『你連底線在哪都不知道。』

——那我就讓你看看，我的底線在哪裡爆。

Dagger沒有衝，他是爬的。

像隻斷過腿又學會走路的野狗，每一步都歪著身，但速度詭異地快。煬呈還來不及從驚訝中回神，對方已經撲到近距離，手像鉤子往他腰側勾。

「太近了。」

腦袋裡閃過煬霏的聲音。煬呈腳步一沉、往後側滑，避開的那一下像踩在鏡子邊緣，差點被扯進對方的節奏裡。

Dagger沒打中，舔了一下自己的指節，笑得像在等下一次進食。

煬呈沒出拳。

他不是怕，而是太快了。不是對手快，是場子快——觀眾在賭他會被打多久、會不會還手、會不會被咬出血。

他站在原地，一秒、兩秒，汗從後頸流到背脊，像一根點燃的導火線。

「你是演給誰看？」

Dagger歪頭，聲音啞得像從舊收音機裡漏出來，「還在等哨聲嗎？這裡沒哨子。」

煬呈終於動了。

不是本能，是故意的開關。

他左腳前踩，半身閃進，右拳朝Dagger的下巴抬起。拳沒打實，但他是故意打偏的。

Dagger沒預期這一手，閃了一下，剛要回擊，煬呈已經貼身撲進，像鎖門一樣把距離封死。

他出第二拳時，Dagger整個人被打得側過去，觀眾發出類似鼓掌的低聲轟動。

這拳是試探，也是宣告。

——我不演了。

你不是野狗？那我今天就教你什麼叫控制。

下一秒，兩人像被釘死在中線，各自換拳，沒有裁判喊停，只有汗水、血氣，還有那些觀眾開始往前湧的吼聲。

Dagger突然抓起一把擂台邊的砂土，朝煬呈臉上撒去！

砂土揚起時，煬呈閉眼的動作慢了半拍——十二歲的沙灘訓練閃過腦海，煬霏的聲音像從耳膜裡炸出來：「看不見的時候，身體比腦子可靠！」

他憑記憶揮拳，指節擊中某塊柔軟的軀體，耳邊立刻爆出慘叫。

視線模糊的瞬間，Dagger已經貼身，一記頭錘撞向他的鼻梁—— 喀！

鼻梁發出清脆的聲響，不確定是骨頭還是世界碎了。

煬呈踉蹌半步，視線像被撕開一樣，砂礫混著淚水，眼前是晃動的人影、晃動的燈，還有觀眾逐漸興奮的聲浪。

Dagger笑了，嘴角那顆尖牙像發光。

「你也不過如此嘛，Y.C.——煬呈。」

他竟然知道他的名字！這場不是比賽，是處刑，是表演。

煬呈忍著眼睛的刺痛，咬緊牙，呼吸一次、兩次——

他不能再閃了。

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他發現，如果自己再退一步，這場比賽就真的變成Dagger的遊戲。

那他打來幹嘛的？

不是撐到底線，是撐住底線。

煬呈低吼一聲，右腳踏前，不躲了。

他閉著一隻眼衝進去，Dagger迎面撲來，但這次煬呈先出手。

左勾拳砸進Dagger肋骨，他悶哼一聲，場邊觀眾的吼聲像浪潮湧起。

煬呈沒停，右拳擠壓，肩撞將對方逼進角落，再一記上鉤拳，讓Dagger的頭歪向一邊。

一套連打，沒有華麗角度，沒有記分線，打得像是一記一記搶回主權。

Dagger被擊退兩步，發出一聲悶哼，第一次像人而不是獸。

場外觀眾一陣嘩然，有人吹口哨，有人開始大叫：「打爆他！快打爆他！」

金主坐在二樓的包廂裡，隔著一層單向玻璃，眼神一動不動。

助理在旁看著直播畫面，低聲報數：「下注已破八十萬，三成壓Dagger會贏，兩成壓紅角會爆走，剩下全在紅角『中場斷鼻』這項目上。」

「這小子人氣不錯嘛。」金主笑了一下，點燃雪茄，煙沒吸，只是慢慢地飄散出去。

助理問：「需要安排壓場人員嗎？」

金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頭翻了翻桌上一疊資料——那是參賽者的背景調查檔。

翻到煬呈那頁時，他手指停了一下。

「你猜猜，是誰第一個把他推薦進這場比賽的？」他語氣輕飄飄地說，「我們的唐曜，前兩週就發了封匿名推薦信件來。」

助理驚訝：「他們不是對手嗎？」

金主笑了：「對手？那也得分是『什麼性質的對手』。」

他把資料蓋上，語氣像是在看一場實驗快到關鍵點：

「我很好奇——當那隻狗發現自己走的每一步，其實都是別人放的繩子時，他會咬誰？」

「要安排後續嗎？」助理小聲問。

「不用。」他笑了一下，煙灰掉在膝上也沒理，「這種人啊——」

他手指往玻璃一敲，對準正在場上揮拳、咬牙、用每一口氣撐住底線的煬呈。

「就是要把他推到懸崖邊，他才會跳出真正值錢的樣子。」

而下方擂台上，Dagger吐出一口血，終於站不太穩了。

煬呈沒給他時間喘。

因為他知道，這不是比賽，這是表演——

如果他打得夠狠、夠準、夠不像來送死的，他就能從這裡走出去。

不過金主笑得更開了。

「我喜歡這種自以為還能控制自己的人，」他說，語氣像在賭狗場下注前的輕描淡寫，「總有一天他會發現，他打的每一拳，都已經變成我們喜歡的模樣了。」

場邊的薩哈拉沒坐，只是站在角落，雙手環胸，眼神一動不動地鎖在煬呈身上。

觀眾在吼，血在流，下注聲此起彼落，有人看熱鬧、有人看技術、有人只是等一個人倒下。唯獨她，看得像是檢查某種斷裂的裂縫會不會一路裂穿到骨頭裡。

煬呈那拳打下去的瞬間，她微微皺了眉。

不是因為打得不準，而是——太準了。

他在模仿。他模仿的已經不是唐曜，而是這個場子本身。

她看著他腳步的節奏、呼吸的壓縮、臉上的神情，那不是拳擊手該有的樣子。那是被逼到牆角的鬥犬，不退，也不管自己會不會變形，只想把對方咬死。

她低聲道：「……你姊叫我來，不是為了看你變這樣。」

她從包包裡拿出一塊冷毛巾，攤開，卻沒上前。

因為她知道，他現在如果回頭，她就會遞過去；但他如果不回頭——

那他，就真的開始輸了。

輸的不是比賽，是輸給這種地方。

她吐了一口氣，像是在壓下什麼。

「快點打完。」她對空氣說，也像對他說。

「打贏可以，打爛不行。」

「你要是連這點也不會分，就別回去了。」

Dagger被煬呈一記肘擊砸進場邊繩圈、觀眾爆出吼聲的瞬間，煬呈手指一鬆，像剛從深水裡撐上來，喘了一口氣。

他眼睛還有沙，拳頭還在顫，背後的汗已經濕透整件拳擊服。

耳邊吵到像耳鳴，他卻什麼都聽不見了。

這不是勝利的感覺。

這只是一場還沒死的結果。

金主眼神一動不動地看著螢幕上的紅髮小子，像是看著什麼剛剛從籠子裡跑出來的東西。

他笑了一下，把雪茄按進煙灰缸。

「這東西，養著吧。」

金主對助理擺手，「等他以為自己能贏的時候，再把他扔回籠子裡。」

螢幕切回：

煬呈坐在場邊，身上還是熱的，像剛從一口滾水裡撈出來。

耳朵嗡嗡響，眼睛裡還有砂礫，纏帶上的血乾了又黏回皮膚。

薩哈拉看著煬呈纏帶上的血跡，突然用阿爾及利亞語低罵了一句。

「你和你姊一樣，連傷口的位置都像。」她捏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折斷骨頭，「但別以為這樣就能替她贏回什麼。」

就在他喘著氣、準備低頭脫手套時，手機震了一下。

是唐曜。

簡訊只一句：

「這就是你想證明的方式？有點髒。」

煬呈盯著那行字，像被人在後腦開了一槍。

他怎麼知道？……是直播看到的嗎？還是早就安排好了？

指節在手機殼上壓出裂痕，簡訊框的光標閃爍，像在等他認輸。

他想笑，沒笑出來；想回，卻一個字都打不出來。

指尖還在抖，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被他看穿。

他猛地把手機按掉，整個人靠在牆邊，閉上眼。

這場比完了，但有些東西才剛開始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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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這不是拳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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