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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空氣中瀰漫著泥土的芬芳,碎石小徑上的水漥倒映著天空的蒼藍。林宅的庭院陰影處,暗花搖曳。
自從林煥然從醫院返家休養後,宅子的氛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趙靈兒和蘇媚達成的脆弱平衡如同冰上行走,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會破裂。林煥然的恢復超出醫生預期,但他胸前的紅色符文依然清晰可見,在夜晚時分常泛著詭異的微光。
這一日傍晚,暮色初臨,隨著一聲尖銳的吠叫,寧靜被撕裂。
「雪楓?」趙靈兒驚訝地從林宅門前站起身,她正準備離開,卻見一道白影如流星般竄入院落。
那是一隻體型中等的雪白靈犬,趙家祖傳的守護獸,通常被稱為「雪影」,只有趙靈兒會私下稱牠為「雪楓」。雪楓的眼睛如同兩顆藍寶石,此刻卻閃爍著不安的光芒。牠沒有如往常般撲向主人,而是直接衝進屋內,利爪在木地板上發出急促的踢踏聲。
「怎麼回事?」林煥然坐在客廳的藤椅上,驚訝地看著闖入的雪白身影。
「雪楓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失控。」趙靈兒神色凝重,「一定是察覺到了什麼。」
蘇媚從廚房探出頭來,手上還拿著切到一半的蔬菜,她的目光與雪楓相遇,靈犬頓時豎起全身的毛,低吼著後退了幾步,但並未直接攻擊或逃離。
「不要緊張,」趙靈兒向蘇媚解釋,「雪楓能感知超自然能量,對你的反應已經比上次好多了。」
蘇媚冷笑一聲:「真令人安慰。」但她識趣地退回廚房,給予靈犬和牠的主人空間。
雪楓在屋內急躁地來回奔跑,最終停在了西側牆壁前,前爪不斷刨地,發出凄厲的嗚咽聲。
「這面牆有問題?」林煥然走到靈犬身邊,好奇地敲了敲牆壁。實心的聲音,看似並無異常。
趙靈兒卻走上前,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錢般大小的青銅法器,置於掌心。「尋」字訣一掐,法器開始緩緩旋轉,散發出微弱的藍光。
「有東西被封在牆裡。」她低聲說道,「而且已經很久了。」
「什麼東西?」林煥然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胸前的紅色符文忽然隱隱作痛。
趙靈兒的表情變得凝重:「死者的怨氣。」
廚房門口,蘇媚不知何時已悄然站立在那裡,臉色蒼白如紙。她的目光落在那面牆上,睫毛微微顫動,似是極力壓抑著某種情緒。
「媚兒?你知道什麼嗎?」林煥然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異常。
「不...」蘇媚輕聲回答,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我只是感覺到了,那裡面的東西...很痛苦。」
趙靈兒銳利的目光在蘇媚臉上停留片刻,似在判斷她話語的真偽,隨後轉向林煥然:「我需要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煥然,你有工具嗎?」
片刻之後,林煥然拿來了一把老舊的鐵錘和一根撬棍。「這面牆至少有五十年歷史了,是老宅原本的結構。」他解釋道,邊試探性地敲擊牆面,尋找較薄弱的部分。
「等等,」趙靈兒阻止了他,「先讓我做些準備。如果裡面是我想的那種東西,直接打開可能會釋放怨氣。」
她迅速在牆壁四周布置了五張符紙,結成「五方淨煞陣」,然後點燃一撮檀香,口中念念有詞。空氣中霎時瀰漫著安神的香氣,驅散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
「可以開始了。」
林煥然深吸一口氣,用力敲向牆壁。幾下之後,陳舊的牆面開始剝落,露出裡面的磚石結構。又經過十幾分鐘的努力,一個黑洞般的空間逐漸顯現。
「燈。」趙靈兒簡短地說。
蘇媚遞上手電筒,光束照入洞中,三人同時倒抽一口冷氣。
牆內赫然是一具乾屍!
乾枯的屍體呈坐姿,被塞入牆內的夾層空間,腿部彎曲,雙手交叉在胸前,如同某種扭曲的安眠。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具屍體完全沒有皮膚——全身的皮層被完整地剝離,只剩下幹癟的肌肉組織緊貼在骨骼上。
「靈兒...這是...」林煥然的聲音變得乾澀。
「畫皮妖的受害者。」趙靈兒的聲音平靜而冰冷,「被剝去皮囊,元神困在肉身中無法離去。」
雪楓在一旁低聲嗚咽,牠感應到的正是這被困太久的怨魂。
林煥然不自覺地轉頭看向蘇媚,後者的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震驚,困惑,還有...愧疚?
「我不知道這裡有這種東西。」蘇媚低聲說,聲音中透著真誠,「我只在一個月前找到這個棲身之處,選中煥然...」她的聲音漸弱,未說完的話懸在空氣中。
趙靈兒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最終微微點頭:「我相信你,這具屍體至少有三十年了。」她蹲下身,仔細檢視乾屍,「從衣物來看,應該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人。可能是這棟房子的前主人。」
「我們...該怎麼處理?」林煥然艱難地問道,目光無法從那空洞的眼窩移開。
「必須超度。」趙靈兒直起身,「否則怨氣積累,會影響屋內所有人。」她停頓一下,看向蘇媚,「尤其是對你,這種怨氣會削弱你的力量,甚至加速你的...衰退。」
蘇媚微微一怔,顯然沒想到趙靈兒會考慮到她的處境:「我能幫什麼忙?」
趙靈兒的回答出人意料:「我需要你的協助。這種被畫皮妖害死的靈魂,普通法事難以超度。需要原兇種類的能量引導,才能解開怨結。」
「你是要我——」
「不是要你負責,」趙靈兒打斷她,「而是需要你的能量作為媒介。你能配合嗎?」
蘇媚沉吟片刻,目光掃過林煥然震驚的臉和牆中的乾屍,最終輕輕點頭:「我願意。」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林宅后院上演了一場奇特的法事。趙靈兒在院中布下八卦陣,中央放置一個裝有乾屍的木箱。她身著天師法袍,手持桃木劍,口中念誦古老的超度咒語。蘇媚則站在陣法一角,雙手結印,配合趙靈兒的節奏引導能量流動。
林煥然站在遠處觀看,胸前的紅色符文隱隱發熱,似乎對這場法事有所感應。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天師與妖靈和協一處,共同為超度亡魂而努力。月光下,趙靈兒的法袍隨風飄動,瑾藍色的符文在薄薄的布料上流轉,而蘇媚的身影則若隱若現,仿佛隨時會融入黑暗。
當咒語進入高潮,一縷青煙從木箱中升起,化作一個模糊的人形。那魂魄對著趙靈兒和蘇媚躬身行禮,眼中的怨恨已被解脫所替代。片刻後,青煙散去,只留下木箱中的白骨。
「成功了。」趙靈兒放下桃木劍,臉上流露出一絲疲態。
「謝謝。」蘇媚輕聲說道,語氣中帶著罕見的真誠,「我欠你一次。」
趙靈兒搖搖頭:「這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煥然和這個無辜的靈魂。」但她的語氣已不似往日那般尖銳。
儀式結束後,趙靈兒將白骨妥善安置在一個瓷罐中,準備明日帶去寺廟安葬。事情告一段落,她帶著雪楓離開了林宅,留下精疲力竭的林煥然和沉默不語的蘇媚。
「媚兒...」林煥然想說些什麼,但蘇媚輕輕搖頭。
「我累了,煥然。今晚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她的聲音異常柔和,眼中閃爍著林煥然難以解讀的情緒。
他點點頭,目送蘇媚走進她的房間,沉重的門在身後關上,如同某種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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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林宅籠罩在靜謐之中。
趙靈兒如同一縷幽魂般無聲地翻過後院圍牆,落地時連一片樹葉都未驚動。這已成為她的習慣——每隔幾天夜裡前來檢查布置在林宅的保護符咒,確保它們運作正常。
她輕盈地穿過庭院,避開每一處可能發出聲響的地方。月光下,她的身影如同一片移動的影子,天師家族代代相傳的潛行之術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正當她準備繞到林煥然臥室窗外時,一陣低低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那聲音來自蘇媚的房間,不是交談,而是某種低聲的呢喃,夾雜著細微的啜泣。
趙靈兒猶豫了。作為天師,她有義務監視可能的妖邪活動;但作為一個有良知的人,偷聽他人私密情緒似乎又有些不妥。最終,職責戰勝了道德顧慮,她悄無聲息地靠近蘇媚房間的窗戶。
窗簾沒有完全拉上,留下一條細縫。趙靈兒小心地從縫隙中窺視。
房間內,蘇媚背對著窗戶跪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幅趙靈兒從未見過的畫——《月下仕女圖》的原作!畫中仕女眉目如畫,神態親和,與蘇媚有七分相似,卻又有著根本的不同。畫前點著一支紅蠟燭,光影在蘇媚臉上跳動,勾勒出她精緻臉龐上的淚痕。
「張誠...」蘇媚的聲音低沉而破碎,「你當初為何要這樣懲罰我?我已經付出了足夠的代價...」
趙靈兒震驚地聽著,她從未見過蘇媚如此脆弱的一面。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蘇媚撫摸著畫面,淚水滑落,「每次更換皮囊,都是一次死亡...而這一次,我竟然真的有了感情。林煥然...他是如此純淨,如此溫暖...」
她的聲音哽咽了,片刻後繼續道:「我知道我必須完成儀式才能獲得自由,但...我真的不想傷害他。可如果不吸取他的精氣,我就會消散...這種掙扎,這種痛苦,你能理解嗎?」
趙靈兒的心跳加快了。這是蘇媚內心最真實的聲音,沒有偽裝,沒有計算,只有赤裸裸的痛苦和矛盾。
「我愛上他了,你明白嗎?」蘇媚的聲音幾近絕望,「一個畫皮妖,竟然愛上了自己的獵物!這是多麼荒謬的嘲諷...趙靈兒是對的,我的本性終究是吸取人類精氣為生,但我...我寧願消散,也不願...」
她的聲音驟然停止,身體如同受驚的貓一般繃緊。緩緩地,蘇媚轉過頭,目光直接穿過窗戶的縫隙,精準地落在趙靈兒的眼睛上。
「看夠了嗎,天師大人?」
趙靈兒的呼吸凝固了。她知道自己被發現了,既沒有逃跑的理由,也沒有躲藏的必要。她緩緩推開窗戶,以天師的尊嚴直面蘇媚的目光。
「抱歉,我不該偷聽。」她罕見地道歉,「但我不後悔聽到了真相。」
蘇媚擦去臉上的淚水,苦笑道:「真相?我的掙扎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呢?在你眼中,我永遠是那個需要被除掉的妖怪。」
「也許不完全是。」趙靈兒出人意料地回答,「我開始相信,你對煥然的感情是真實的。」
蘇媚一怔,隨即諷刺地笑了:「現在你要告訴我,只要我放棄儀式,你就會放過我?天師大人,謊言不適合你。」
趙靈兒沉默片刻,然後做出了一個令蘇媚瞪大眼睛的舉動——她跨過窗台,走進了房間。
「今晚不談立場,不談敵對。」趙靈兒平靜地說,「只談煥然,以及...你的困境。」
蘇媚警覺地盯著她,但沒有拒絕。「你想談什麼?」
「你剛才說,你需要完成儀式才能獲得自由。」趙靈兒走近那幅畫,仔細端詳,「這是什麼意思?」
蘇媚沉默良久,彷彿在權衡是否該說出真相。最終,她緩緩開口:「張誠不只是將我封印在畫中,還在封印中加入了條件——只有通過特定儀式,吸收足夠的精氣,我才能真正擺脫畫的束縛,獲得自由身。」
「所以血月婚禮...」
「是儀式的一部分。」蘇媚坦承,「需要在血月之下,與靈媒體質之人結合,建立能量紐帶。如果不完成最後一步,我會被重新吸回畫中,永世不得超生。」
趙靈兒的表情嚴肅起來:「那最後一步是什麼?」
蘇媚轉過身,不願直視趙靈兒的眼睛:「在下一個血月之夜,我必須...完全吸收伴侶的精氣,使其靈魂成為我的一部分。」
房間陷入沉重的靜默。
「這就是你的兩難...」趙靈兒輕聲道,「要麼永遠被囚禁,要麼犧牲你愛的人。」
蘇媚悲哀地笑了:「多麼完美的懲罰,不是嗎?讓一個被視為沒有感情的妖物,體會感情的痛苦。」
趙靈兒走到蘇媚面前,二人近在咫尺,一個天師,一個妖靈,卻在此刻有了某種微妙的理解。
「你知道嗎?」趙靈兒靜靜地說,「煥然對我而言同樣重要。從小到大,他一直是我唯一的光。」
「我知道。」蘇媚苦笑,「所以我一直恨你,恨你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而我只能以謊言靠近他。」
「而我恨你,」趙靈兒回應,「恨你能得到他的愛,而我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守護他。」
兩位女子對視,眼中的敵意被某種更複雜的情緒所取代。
「如果...」趙靈兒謹慎地開口,「如果有第三條路呢?」
「什麼意思?」
「張誠是天師,他設下的封印必有解法。」趙靈兒的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在我家族的古籍中,應該有相關記載。如果能找到替代儀式,或許能讓你獲得自由,同時保住煥然的生命。」
蘇媚的眼睛瞪大了,不敢相信這番話出自趙靈兒之口:「你...願意幫我?」
「不是幫你,」趙靈兒糾正道,「是為了煥然。如果有辦法讓他擺脫危險,同時不需要...除掉你,我願意嘗試。」
蘇媚的表情複雜,她審視著眼前這位昔日的敵人,彷彿第一次真正看清她:「你變了,天師大人。」
「我沒變,」趙靈兒搖頭,「我只是做出了選擇——守護所愛之人的幸福,勝過遵循古老的教條。」
「即便那幸福...不是與你共享的?」蘇媚敏銳地問。
趙靈兒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又恢復平靜:「即便如此。」
窗外,月光灑在庭院中,如水般純淨。兩個女子的影子在牆上交疊,構成一幅奇特的畫面——既是對立,又似融合。
「那麼,」蘇媚緩緩伸出手,「暫時的盟友?」
趙靈兒注視著那隻纖細的手,那是一隻隨時可能化為利爪的手,卻也是一隻為愛而顫抖的手。
她伸出自己的手,握了上去:「暫時的盟友。」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vCbjYe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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