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櫃中的蠕動聲並非錯覺。
林煥然在第三個夜晚再次被那奇異的聲響驚醒。連日來的疲憊與緊張讓他難以入眠,加上胸前紅痕日益清晰,他總是在黎明前驚醒,大汗淋漓。這次,他清楚地聽到衣櫃深處傳來一陣輕微的撕裂聲,像是有人在極其緩慢地撕扯一張紙。
月光如水,透過半掩的窗簾灑進臥室,為靜謐的空間披上一層銀紗。林煥然側頭看向身旁,蘇媚的位置空無一人,床單冰涼,顯然已經離開一段時間。
他強忍著心中的不安,輕手輕腳地下床,赤足走向聲音的來源。大腦告訴他應該立刻回到床上,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但那股無法抑制的求知欲卻驅使他前行。自從在天師祖宅閱讀了那些古籍後,他對畫皮妖的真相既恐懼又好奇。
臥室門微開,一道光線從浴室方向灑出。林煥然屏住呼吸,沿著走廊無聲地挪動,直到能夠透過浴室門縫看到裡面的景象。
浴室中,蘇媚背對著門站立,身著單薄的睡衣,在月光下顯得尤為蒼白。她面向鏡子,雙手緩緩抬起,輕輕按在自己的臉頰兩側。林煥然眯起眼睛,努力辨認她在做什麼。
接下來的一幕讓他幾乎窒息——蘇媚的手指沿著臉部輪廓緩緩移動,彷彿在尋找某個隱秘的接口。找到後,她的指尖輕輕發力,開始向外剝離。那是一個極其緩慢而精細的動作,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撕開一層薄如蟬翼的面具。
「咝——」空氣中傳來輕微的撕裂聲,伴隨著蘇媚壓抑的嘆息。
月光下,林煥然清晰地看到一張完整的人皮面具被蘇媚從臉上揭下。那張「皮」薄得難以想像,卻保持著完整的五官形狀,邊緣泛著詭異的青灰色。而更令人震驚的是,被揭開面具後的蘇媚——
那不是一張人類的臉。
鏡中倒映出的是一張模糊的、半透明的面容,輪廓不斷扭曲變化,彷彿無法固定在某一個形態。唯一清晰的是那雙眼睛,依然是蘇媚那雙明亮動人的眸子,但此刻泛著不自然的紅光。
林煥然倒吸一口冷氣,腳下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踩在木地板上發出一聲輕響。
浴室內的蘇媚瞬間僵住,她緩緩轉過身,手中仍拿著那張「皮」。沒有了面具的遮掩,她的真實面貌完全暴露在月光下——那張臉彷彿是由濃霧和流水構成的,時而清晰時而朦朧,唯有眼睛和唇形保持著人類的特徵。
兩人四目相對,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煥然...」蘇媚的聲音顫抖著,既是驚恐,又帶著深深的羞恥。在這短暫的瞬間,她顯得前所未有地脆弱與真實。
林煥然想要後退,身體卻像是被釘在原地。多年的藝術家直覺讓他看到了這張不定形臉龐中的美——那是一種超越物質的、近乎虛幻的美,如同看到了靈魂的本質。但同時,恐懼和震撼也在他心中翻騰。
「這就是...真正的你?」他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
蘇媚的身體明顯地顫抖起來,她急切地將手中的「皮」貼回臉上,但動作過於慌亂,「皮」與肌膚間出現了明顯的皺褶和縫隙。「你不該看到這個...不該這樣看到...」她的聲音中混雜著羞恥、憤怒和恐懼。
「媚兒,我...」林煥然向前邁出一步,伸出手想安撫她,卻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胸前的紅痕如烈火般灼燒起來,他踉蹌後退,扶住牆壁才勉強站穩。
「煥然!」蘇媚立刻衝到他身邊,顧不上臉上的「皮」還未完全貼合。她伸出手想扶住他,卻被林煥然本能地避開。
這個小動作如同一記重擊,蘇媚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傷痛。她後退一步,垂下雙手:「你害怕我。」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林煥然無力地靠在牆上,胸口劇痛讓他無法思考。他想說不是這樣,但身體的本能反應已經暴露了真相。恐懼是真實的,但更複雜的是,在恐懼之外,他還感到一種深沉的憐憫和無法解釋的吸引力。
「抱歉...我只是...」他試圖解釋,但一陣更強烈的眩暈襲來,視線開始模糊。還未等他說完,意識便陷入黑暗。
——————
「林教授?林教授!您還好嗎?」
嘈雜的聲音將林煥然從恍惚中驚醒。他發現自己站在講台上,面前是教室裡幾十雙關切的眼睛。手中的粉筆不知何時掉在地上,斷成了幾截。
自那天晚上目睹蘇媚的真實面目後,他們之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衡。蘇媚不再提及那晚的事,林煥然也假裝無事發生。但暗流湧動,每當四目相對,那份尷尬與緊張幾乎讓人窒息。
「抱歉,我有些頭暈。」林煥然撐住講台,對學生們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他已經連續幾天感到異常疲憊,頭暈目眩,即使在趙靈兒的安神茶幫助下,情況也未見好轉。胸前的紅痕越發清晰,隱約已能辨認出某種符文的雛形。
他深吸一口氣,想要繼續講課,卻發現視線邊緣開始泛起黑霧。講台似乎在搖晃,學生們的面孔變得模糊不清。
「林教授!」
最後他聽到的是學生們的驚呼聲,然後世界天旋地轉,他重重地倒在講台上,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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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氣味。單調的滴答聲。細微的談話聲。
這些感官信息交織在一起,緩緩將林煥然拉回意識。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臂上插著點滴。窗外已是暮色,天空呈現出一種深沉的藍色,幾顆早星已經隱約可見。
「煥然?你醒了?」趙靈兒焦急的聲音傳來。她坐在床邊,手裡拿著一本古籍,顯然已經守候多時。
林煥然試圖坐起,卻發現全身無力,連抬手的氣力都沒有。「我...怎麼了?」他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你在課堂上昏倒了,學院的人把你送來醫院。」趙靈兒幫他調整枕頭,讓他能稍微抬起頭,「醫生檢查後說你氣血兩虧,嚴重的營養不良和體力透支。」她頓了一下,聲音壓低,「但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林煥然虛弱地點頭,他當然明白——這是被蘇媚長期吸取精氣的結果。雖然自從發現安神茶後,情況有所緩解,但積累的損傷已經太深。
正在此時,病房門被推開,蘇媚走了進來。她看起來比平時蒼白許多,黑色長髮簡單地紮成馬尾,沒有絲毫妝容,眼下有明顯的青影,顯然也憔悴不堪。她穿著簡單的淺灰色長裙,雙手捧著一個保溫瓶,站在門口時猶豫了一下,見到趙靈兒在場,眼神立刻變得警惕。
「你來了。」趙靈兒冷淡地說,沒有起身。
「這是我丈夫。」蘇媚的聲音同樣冰冷,她走到床的另一側,關切地看著林煥然,「感覺好些了嗎?我熬了點雞湯。」
「別裝了。」趙靈兒突然出聲,厭惡地瞪著蘇媚,「就是你害的他變成這樣。醫生說他的身體狀況像是被抽乾了生命力,這不正是你的傑作嗎?」
蘇媚的臉色一沉,眼中閃過一絲紅光:「我沒有刻意傷害他。如果不是你那些所謂的安神茶干擾,他的身體不會這樣排斥我的能量。」
「排斥?」趙靈兒冷笑,「你是在吸取他的精氣,而不是給他能量。別顛倒黑白!」
「你以為你什麼都懂?」蘇媚的聲音提高了,「你們天師家族只會把我們妖怪都當作邪惡的存在。你知道我和煥然之間的聯繫有多複雜嗎?」
兩人的爭執越發激烈,病房裡的溫度似乎都因她們的怒火而升高。林煥然躺在床上,無力地看著這場爭執,胸口的紅痕隱隱作痛。
「夠了!」林煥然突然用盡全力喊道,聲音雖然虛弱但足以讓兩人停下爭執。「你們能不能...暫時放下成見...」說完這句話,他立刻陷入一陣劇烈的咳嗽,胸前紋路更是燃燒般疼痛。
蘇媚和趙靈兒同時驚慌地看向他,一時間忘記了爭執。
「先生,請保持安靜!」一位護士聞聲走進來,嚴厲地環視三人,「這裡是醫院,不是菜市場。如果你們繼續吵鬧,我必須請你們離開。」
蘇媚和趙靈兒默默低頭,暫時休戰。護士離開後,病房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
「病情比我想像的嚴重。」趙靈兒終於開口,聲音放緩了許多,「西醫對這種情況無能為力,我剛才翻閱了家族古籍中關於精氣流失的治療方法...」
「需要什麼配方?」蘇媚出人意料地問道,語氣中沒有了先前的敵意,「我認識一些藥材,也許能幫上忙。」
趙靈兒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遲疑片刻後點點頭:「主要是人參、靈芝、何首烏這類補氣養血的藥材,還有一些比較特殊的...」
蘇媚拿出手機記下這些名字:「我可以想辦法弄到。但光靠藥材恐怕不夠,他需要一種能量引導,把精氣直接輸送到受損的經絡...」
林煥然驚異地看著兩人,她們似乎在為了他的健康暫時放下了敵對。這讓他想起趙靈兒說過的話:高階畫皮妖確實能夠擁有真實的情感。而此刻,蘇媚眼中的關切和焦慮絕非作假。
「我有個提議。」趙靈兒突然說道,「我負責配製藥方,你...」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你用你的能力引導藥力。據我所知,你們畫皮妖有操控能量流動的能力,對嗎?」
蘇媚微微挑眉,顯然沒預料到這個提議:「是的,但這需要相當親密的接觸。而且,你真的願意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趙靈兒直言不諱,「但我相信你對煥然的...感情。」這句話似乎花了她極大的勇氣才說出口。
蘇媚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林煥然蒼白的臉上:「好,我們合作。」
——————
林煥然從未想過會看到趙靈兒和蘇媚並肩站在他的病床前,一個手持古老的草藥,一個掌心泛著淡淡的紅光。他們的合作治療在當晚開始了。
趙靈兒先熬了一碗特製藥湯,氣味苦澀而複雜,林煥然皺著眉頭喝下。蘇媚則坐在床邊,雙手輕撫在他的胸口上方,不時發出淡淡的紅光。
「不要抗拒她的能量。」趙靈兒低聲指導,「放鬆,想像它是一股暖流,引導它流向你的四肢百骸。」
林煥然闔上眼,感受著蘇媚的能量如同絲線般滲入體內。起初,他感到一陣不適,彷彿有異物侵入。但漸漸地,那能量變得溫和,與他自身的氣息融合,帶來一種舒適的溫暖。
「很好,」趙靈兒的聲音顯得專業而冷靜,「現在我要加入引導符,它能幫助能量更精準地到達受損部位。」
她取出一張黃紙符籤,輕輕貼在林煥然的額頭上。符籤接觸到皮膚的瞬間,林煥然感到一股清涼的能量從頭頂流下,與蘇媚的溫暖能量交匯,竟然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平衡。
「她的符咒干擾了我的引導。」蘇媚皺眉道,手上的光芒微微波動。
「不是干擾,是引導。」趙靈兒糾正道,「你的能量太過熾熱,需要我的符咒來中和。」
蘇媚不置可否,但調整了自己的力量輸出。兩種能量在林煥然體內交織,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他感到久違的舒適,彷彿浸泡在溫泉中,疲憊和痛楚漸漸消退。
處理完正面後,蘇媚示意他轉身,好治療背部的經絡。當林煥然翻身時,他注意到兩位女子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雖然表面上合作,但暗地裡顯然仍在較量。
這種微妙的較量直接反映在了治療效果上。每當趙靈兒的符咒能量占上風,林煥然就感到一陣清涼舒爽;而當蘇媚的妖力主導時,他又感到一股熾熱的能量湧動。兩種力量此消彼長,讓他時而舒適時而不適,猶如乘坐一艘在風浪中顛簸的小船。
「能不能協調一點?」林煥然忍不住開口,「你們的能量在我體內打架呢。」
兩位女子同時露出尷尬的表情,但很快又調整了自己的力量輸出,試圖找到平衡點。
就這樣,一場奇特的療程持續了三天。林煥然的身體狀況有了明顯好轉,氣色漸漸恢復,也能短時間下床活動了。胸前的紅色符文雖然依舊存在,但不再如此劇烈疼痛。
醫生們對他的恢復速度感到不可思議,紛紛前來詢問是否使用了什麼特效藥。林煥然只能含糊其辭,說是家傳的養生之道。
然而,表面的和平下是暗流湧動。蘇媚和趙靈兒雖然為了他的健康暫時合作,但每晚的治療過程中,林煥然清晰地感覺到她們之間的較量從未停止。更令他憂心的是,他注意到每次治療後,蘇媚看起來都格外疲憊,面色蒼白,眼中的光彩暗淡不少。
「你還好嗎?」第四天的治療結束後,當趙靈兒暫時離開房間,林煥然關切地問道。
蘇媚勉強一笑:「沒事,只是有點累。」她坐在床邊,看起來比平時虛弱許多,「能量引導消耗很大,再加上...」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是否該繼續。
「再加上什麼?」林煥然追問。
「再加上我也需要定期更換'皮',而最近...我的儲備不太充足。」蘇媚低聲說道,手指不安地絞在一起,「自從你看到那晚的事後,我就不敢在家更換了,而去外面又容易...暴露。」
林煥然心頭一震,想起那晚看到的景象——那張模糊流動的真實面容。他本能地想要避開這個話題,但心中卻升起一種奇怪的衝動,想要更多地了解她。
「那個...在衣櫃裡的黑影是什麼?」他忍不住問道。
蘇媚的表情變得緊張:「別問那個,煥然。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她站起身,撥了撥散落的髮絲,「你休息吧,我去找點東西吃。」
當她轉身走向門口時,林煥然注意到她的輪廓似乎有些模糊不清,彷彿隨時可能融化在空氣中。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矛盾——對她既恐懼又心疼,既想遠離又想更加靠近。
病床旁的窗戶開著,微風帶進一股清新的氣息,窗外的樹影婆娑,斑駁的月光灑落在地板上。一隻夜鶯在遠處低鳴,聲音如泣如訴。
這時,一隻黑貓悄然出現在窗台上,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墨夜安靜地看著林煥然,身後的尾巴緩緩擺動,如同某種無聲的倒計時。
「煥然,我回來了。」趙靈兒推門而入,手中拿著幾張新的符紙。她看到窗台上的黑貓,神色立刻變得警覺,「牠怎麼在這?」
墨夜沒有理會趙靈兒的質問,只是靜靜地盯著林煥然,眼神中似乎包含著複雜的訊息。然後,它優雅地跳下窗台,無聲地消失在夜色中。
趙靈兒快步走到窗前,向外張望,然後緊緊地關上窗戶,神情凝重:「我不喜歡那隻貓。它不只是普通的寵物。」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anSGceMB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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