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星如故 - 第三十八章伐鄭(四)

戬目眥欲裂，大步一跨，就要衝上去與智瑤拼命，卻被趙脩抬手攔住。

張熙也倏然放開那智氏武將，手已探向腰間兵刃；賈辛則面色凝重，悄步移到趙氏兄弟案前。

白桃急忙取出帕子，按住趙脩額角傷口；趙伯魯躲過一劫，卻怔怔地望著弟弟。

智氏諸將本欲藉著酒宴，羞辱趙世子出口惡氣，誰知自己主帥玩得更大！

這下趙小君子血濺當場，場中諸位皆是一驚，酒都醒了，紛紛看向智瑤等他決斷下一步。

適才被那武將的話語感染，再看趙伯魯的舉止，智瑤一時心頭火起，酒意正酣，想也不想酒盞就砸了過去。

真的砸傷人後，還是那趙脩——此時正捂著額角冷眼看著自己。

智瑤反倒不好繼續發作，但他向來自視甚高，要他放低姿態是絕無可能，只冷冷哼了一聲撇開頭去。

郗疵見雙方僵持著，向身側將領低聲叮囑：「組織人手，慎防有變。」

話才說完，只見一帥帳親兵快步奔至，神情慌張，大聲道：「報！營外趙軍副將徐季，率一隊兵馬，說……說是夜已深了，要迎接世子回營！」

不待眾人反應，趙脩已緩緩起身，道：「既如此，我們先行告辭。」語聲清淡，聽不出情緒。

智瑤冷眼望著他一陣，目光飄向郗疵，後者使了個眼色微微搖頭。

趙伯魯被親衛扶著，一行人離了宴席。

戬兀自氣憤不已，頻頻怒目回視，被張熙一把按住肩頭，朝智軍營外走去。

在營區大門外等候的徐季，看見額角滲血的趙脩，迎上一步，低聲驚詫：「統領？」

趙脩朝他嘴角一扯，火把映照出他臉上與血痕不相稱的淡然，道：「皮肉傷罷了，我們走！」

數十騎駿馬，於黯淡無星的夜幕下，離開智氏軍營，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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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趙伯魯無預警地來到趙脩的營帳。

守在帳外的白桃略感訝異，正要通報，被趙伯魯攔下，「不必拘禮了，我就進去看看他。」

趙伯魯取過身後侍衛提著的食盒，逕自揭帳而入。

趙脩獨自在帳中，翻看著下屬送上的情報，見趙伯魯突然出現，也是一愣，連忙起身相迎，「伯兄，子時了，還沒歇息？」

趙伯魯目光飄到趙脩額間，綁著條白紗滲著點殷紅，臉上血污倒是已擦洗乾淨，露出那張英挺還帶有少年氣的臉，心中無端生出一股自慚形穢的情緒。

「傷勢無礙吧？」趙伯魯問。

趙脩微笑道：「無礙，多謝伯兄掛懷。」

趙伯魯將吃食在几案上一放，自行坐下，朝趙脩道：「一起來吃點吧，晚上沒怎麼進食。」

趙脩依言坐下，順手倒了兩杯茶水。

「那智瑤……」

「智伯……」

吃了幾口，兄弟倆同時發話。

趙伯魯笑了笑，道：「你先說。」

趙脩也笑了，隨後望著兄長眼睛道：「智伯諸多故意，便是想讓我們兄弟不合。」

趙伯魯看著他清亮目光，帶著誠懇，思索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見狀，他語聲又低了些，「自古兄弟鬩牆，那都是爛到根了。不用外人敲打，便能自取滅亡。」

趙伯魯一聽，彷彿有些心急，想要解釋：「脩弟，我知道那一盞你是為我受的，智瑤胸中惡氣不出，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他抿嘴淡淡笑道：「伯兄知我就好，從小到大，我從未想與伯兄爭位。」

又是那清明目光，看得趙伯魯不由得不信。

——可是偏偏，父親，想要的是你！

——偏偏，遇上了智瑤這個盛氣凌人、咄咄進逼的政敵。

趙伯魯心中大喊。

咽了口唾沫，趙伯魯怔怔道：「我知道，你待我一向敬重。」

趙脩微微垂首，拿起茶杯飲了一口。

過了須臾，趙伯魯嘆了一聲，像是終於想明白了什麼，道：「可我……可我真的不知如何應對智瑤……」

趙脩抬眼看著趙伯魯，心戰已成，這時已無須再多說什麼。

只聽趙伯魯彷彿下定決心，語聲幽然卻帶著一絲堅定，回視趙脩，道：「若父親最終的選擇，是你，我不與你爭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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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數日，智氏與趙氏，雖依然駐紮於鄭都城外，但兩大軍營已互不往來。

智軍那邊不再傳來軍情命令，趙軍這邊也樂得耳根清靜。

可趙脩沒閒著，讓張熙又帶著遊騎營幹起偵查斥候老本行；至於趙伯魯，則自那日之後，便鮮少理軍中政務。

「嘖嘖嘖，這智伯可真是勇哉偉男，你看看這個！」張熙將手中數枚竹牘遞給趙脩，一臉像逮到別人小靶子般，興致盎然。

趙脩掃了張熙一眼，嗤地一笑，接過竹片看了起來。

上面先是畫著智瑤分兵向了東去，因為鄭國請求齊國幫助，陳恆親自帶兵來援。再來畫了智瑤前往齊軍先鋒部隊探查軍情，不想剛到陣營前，智瑤的馬受驚亂竄，引起齊軍注意。

按常理，智瑤這時應該趕緊掉頭回營，誰知道，竹片上竟畫著他漂亮悠哉地駕著馬車，到齊營前一溜達，再有條不紊地撤了出來。

張熙看趙脩眉間微蹙，補了一句道：「定是他認為自己打著主帥旗幟，這樣掉頭就跑太慫了！」

趙脩笑了一會兒，道：「虛榮自負！」

「還有這個！」張熙又取出另一疊竹牘，依序排在趙脩面前。

張熙指著第一張竹片，「陳恆，天候差、道路泥濘，硬是奔赴而來，可見援鄭的決心很大。」

趙脩右手支頤，饒富興致地看著張熙，聽他說故事。

「智瑤，怕了，不願跟陳恆死磕，退了回來。」張熙指著第二張說明。

「但是！」張熙手指一點，故意停頓。

拿起第三張，在趙脩眼前晃了晃，「你知道他老大爺的怎樣幹嗎？」

趙脩搖了搖頭，配合地說：「不知道，你快說。」

「他派人去嗆陳恆！說他們陳氏是陳國的後裔，陳國滅亡，他們鄭國也脫不了干係，現在還反過來助鄭國？根本是數典忘祖！」張熙語調提高，繪聲繪影。

「陳國是楚國滅掉的，關鄭國什麼事？」趙脩狐疑道。

張熙嘿嘿嘿笑了起來，故作神秘道：「你不懂了吧？」

又接著道：「這邏輯是很玄的！我估計他的意思是，當年楚太子建逃到鄭國，被鄭國人殺了，後來兒子熊勝回到楚，希望派兵滅鄭報父仇，結果楚當權派不願，熊勝就發動兵變。楚國內亂，陳國趁機攻打楚國，而後楚國內亂平息，第一件事就是去滅了陳國。」

趙脩皺著眉聽完，推敲著道：「所以，他的意思是，因為鄭國殺了楚太子，最終導致了陳國滅亡？」

張熙笑著點頭，「夠牽強附會吧！」

趙脩又笑了笑，搖搖頭道：「他這樣譏諷陳恆，陳恆怎麼說也是齊國權臣。」

張熙道：「可不是嗎？聽說陳恆一聽完，氣得直接詛咒智瑤不得好死……」

趙脩聽完，目光放向遠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伐鄭此行，我看他就是想耀武揚威。他要對外顯擺也就算了，如果對內也想專權硬抓，可得小心了。」張熙語重心長的說。

趙脩收回目光，看向張熙，兩人心照不宣。

（第二卷完）

花花碎碎念：

謝謝大家看到這呀～

自己滿喜歡寫趙脩＆張熙這對哥兒們互動的，每次寫來心情都很快樂哈！

寫伐鄭這四章時，一直在想，以趙伯魯跟趙脩的個性、遭遇、心境，他們到底會如何處理這段——有競爭意味的兄弟關係？

比較想先說明的立場是，卿族的世子，就是老爸過世時繼承卿位而已。

跟後世皇帝兒子們爭奪太子之位，爭的是整個天下，規模大小又不一樣。

後來，順著人物性格的思路，最終選擇了溫情的方式，趙伯魯在主被動情況下，願意妥協。

但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人性。

畢竟什麼能讓一個小群體最穩固？那就是群體之外有共同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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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伐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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