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飛的魔女 - 06 獻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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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二時，花店迎來了一名男性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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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的西裝襯衫，完美裹住雙腿的深色長褲——與先前其他穿著簡單的顧客不同，這人穿得很體面。單論裝扮，即使說他接下來準備出席貴族舉辦的茶會也沒任何違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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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觀察四周，向無意間對上眼的蘇菲微微頷首，而後徑直朝修剪花枝的瑟蕾娜的位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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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踩在木質地板所發出的聲音，儘管有些響亮，卻又不會讓人感到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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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我來還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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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道的他，此時正直挺著身子。等到瑟蕾娜放下手中的枝剪，緩緩轉過身時，他才有條不紊地遞出一個錢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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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是你啊。不好意思啊，讓你專程走一趟。你父親那裡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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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多遠，就當作運動。托老闆娘的福，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要不是老闆娘一直附和我們的任性，我想家父也不會擁有那麼華麗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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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收下錢袋的瑟蕾娜咯咯笑了。「畢竟是那老頑固嘛。他的難搞程度，我從以前就領教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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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確實呢……要是讓他知道老闆娘也來送他一程了，我想他一定會感到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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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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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現在的氛圍無形之間渲染了二人，他們不知不覺找個座位聊起了往事。一會兒是男性小時候不小心迷路到這裡的事、一會兒是男性父親對品相已經足夠好的花卉挑毛剔刺，引得男性尷尬到出面制止，最終雙方爆發爭吵，直到瑟蕾娜出來調解才避免衝突的事、一會兒是男性開始替行動不便的父親跑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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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時間線有多麼分散、哪怕是再怎麼瑣碎的小事，只要能說出口的，通常都有辦法讓他們聊上半天。彷彿一個看不見的時間膠囊默默擺到了他們面前似的，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從裡面把那些尚未褪色的回憶給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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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終於輪到我當『獻花人』了嗎……還真是沒實感呢，明明以前總覺得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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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男性不禁擺弄起了桌上的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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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這裡的寧靜無意間滲透了全身，他沒注意到自己早已卸下大人的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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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映入女性眼裡的，不過是位因母親早逝，被迫提早登上大人的階梯、又或是為了不讓早出晚歸的父親感到負擔，從而逼迫自己戴上成人面具的——乳臭未乾的小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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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她習慣性地單手托腮，臉上盡是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時間』不都是這樣的嗎，總會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悄然流逝……說不定這份職責哪一天突然就落到你孩子身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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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天』……嗎。」嘴裡喃喃這句話後，男性忽然輕笑起來，「那得有你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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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的表情頓時軟化不少，瑟蕾娜也作勢輕哼了回去，「是啊，我很期待你變成老爺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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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到時候就有勞妳替我辦場盛大的宴會了，不輸給父親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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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男性站起了身，臉上滿是有別於「小孩」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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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蛻變成「大人」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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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瑟蕾娜這麼回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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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那像是老母親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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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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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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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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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性向瑟蕾娜和蘇菲致意後離開沒多久，坐在櫃檯內無所事事的蘇菲，忽然對朝她靠近的瑟蕾娜發起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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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客罷了。不過是持續了三代的那種……」如此說著的瑟蕾娜向蘇菲伸出手，理解那個意思的蘇菲則從櫃檯隱蔽的小角落裡拿出一個上了鎖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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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我剛剛聽到他說『獻花人』什麼的，原來是這個意思嗎？」在把盒子交給瑟蕾娜後，蘇菲的注意力也順勢轉移到了盒子上，嘴裡依然掛著剛剛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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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們代代都靠幫人裝飾花卉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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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的一聲，盒蓋連同鎖頭一起被打開。從那小小的木製空間中，蘇菲可以看見好幾個隔層，以及大小不一的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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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她好奇貨幣的種類怎麼這麼多時，瑟蕾娜突然用一種近乎豪邁的方式將錢袋裡的錢統統倒進了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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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那代可能是剛起步的緣故，不會對花的品相過於挑剔……妳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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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店鋪的全財產都躺在了裡頭，直到鎖頭重新嵌入回去為止，瑟蕾娜都沒讓自己的視線離開過木盒。所以當她把木盒交還給蘇菲時，見到她有些傻眼的表情後，不禁感到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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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蘇菲只是笑瞇瞇地把接過手的木盒放回櫃檯角落，接著比出一個「請繼續」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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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她沒打算對自己剛剛的反應做解釋，瑟蕾娜只好輕嘆著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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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總的來說，爺爺那代做了許多事。像是替墓碑的主人挑選一個最代表他一生的花卉、或是為一戶人家設計一個屬於他們家係的紋章……之類的。而那些形式的委託，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傳承，最終流落到了他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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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看他似乎還沒做好準備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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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子是有了……不如說，早在幾年前他父親不小心摔了一跤的時候起，我想他就已經從父親手上繼承了所有技藝。只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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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嗎。我好像也有這段時期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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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蘇菲緩緩抬起了頭。距離她好一段距離的天花板上，有著幾個被竹籃懸掛起來的花束。而她的視線所及是那些花花草草：「我想，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辦法設想那個最壞的結果走下去。不只是他，就連他父親也是……從你們的對話來看，他父親以前應該不是這樣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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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蘇菲的話，背靠櫃檯的瑟蕾娜的目光，也悄然垂落了。「是啊，他父親剛開始也跟他爺爺一樣，是個不會對花卉有過多要求的人，一直持續到他結婚生子，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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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蕾娜不願多說什麼。打從他們之間的談話沒怎麼出現有關「母親」的話題起，蘇菲就已經心知肚明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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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從那個時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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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蕾娜點了點頭，「在親手為他妻子獻上最好的一束花後，他就開始變得有些鑽牛角尖了。只要稍有不滿意的地方，就會像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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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瑟蕾娜轉過身來，用雙手在臉上比劃出一個表情。與其說那是重現男性父親當時的樣子，不如說只是一名成年女性所扮演的鬼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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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對無數奇怪的東西有著免疫抗性的蘇菲，也不免被瑟蕾娜這突如其來的怪樣逗得「噗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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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瑟蕾娜見狀則立即切換回原來的樣子，並故作鎮定地輕咳了一聲，耳根莫名有些發燙，「總的來講就是這樣。儘管他在這方面變得有點偏執，但我還是盡量滿足了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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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偉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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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這樣。單純是因為……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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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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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日光被雲朵掩蓋，本來鋪天蓋地的光芒忽地變得有些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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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街道，就連店外花盆裡的植物看上去都比平日還要無精打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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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時卻有一株花卉頑強地抵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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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僅存的光線即將從它身上離去，它仍舊強撐著身子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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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瑟蕾娜的目光正投放在那盆花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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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允許失敗』的心情、『必須做到最好』的心情、以及……」瑟蕾娜看向花卉的眼神頓時愜意了不少。那是男性父親在幾年前，最後一次作為「獻花人」時所挑選的花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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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帶給兒子最好生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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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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