縞瑪瑙之眼 - 正章27 索維恩的委託-2

　　索維恩根本沒提到會以什麼作為委託的報酬，馬爾仕登卻已經主動跟上了對方。

　　原因之一是生而為人的善心，原因之二是就像索維恩先前所說的，馬爾仕登的心裡有很多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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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空間派法術的輔助下，散落一地的碎屑和裝飾物很快就被蒐集到廢桶裡，並被其餘的家族成員扛到遠處的廢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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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協助收拾的過程中，馬爾仕登注意到在家人簇擁中的索維恩很友善、很健談，絲毫不像記憶中那樣的冷若冰霜，這樣的反差讓馬爾仕登忍不住哼哼一笑，但也算是理解索維恩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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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作是自己，肯定也難以接納一個把家鄉傳統文化視為禁忌的外人。

　　而這樣的想法一出，馬爾仕登再次覺得維．札拉丹家族乃至整個塔赫勒地區都很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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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的人們有著自己的驕傲和傳統，有著自己的文化和價值觀。

　　但他們卻不像雷諾德斯王國那樣排外，他們甚至願意接納並款待來自北方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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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此處的馬爾仕登也不免回憶道：

　　最早的自己之所以會承接納伊姆的委託，或許也是為了品味這樣的反差與衝擊。

　　自己就是因為想看看雷諾德斯以外的地區存在著何樣截然不同的「自由」，所以才讓自己的足跡跨過不毛之地，最終來到塔赫勒沙漠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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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涅克斯，你還在？」

　　而在馬爾仕登這麼思考的同時，一旁再次傳來納伊姆的嗓音。

　　馬爾仕登一回頭，便看到那高大的黃沙衛士朝自己走來，對方臉上卻沒有任何詫異的神情。

　　「我以為你在收了尾款後就會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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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維．扎拉丹先生，」

　　馬爾仕登按照慣例的對納伊姆這麼打招呼道，之後卻想起此處幾乎所有人都姓維．札拉丹，馬爾仕登因此尷尬的咳了兩聲，並接著對方的話尾說道：

　　「是啊，我又接了索維恩的委託，所以留下來幫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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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言的納伊姆抬頭看了眼遠處的索維恩，接著才隨馬爾仕登一同半跪在地上，撿拾廣場上的彩帶與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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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啊。」

　　納伊姆的話語裡沒有任何訝異，而在撿拾碎屑的同時，納伊姆也有意無意的開口說道：

　　「我剛剛看到索維恩在跟某人說話，沒想到那個人就是你⋯⋯你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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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伊姆平常並不會像這樣和馬爾仕登閒談，這位黃沙衛士就和索維恩一樣的沉靜。

　　而今或許是受家族團聚的氛圍感染，馬爾仕登沒有拒絕對方打開的話匣子，而是輕聲的回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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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維恩跟我算是舊識吧，我們是在一個魔法學派裡認識的，」

　　馬爾仕登沒有清楚點明「心靈學派」的大名，因為在馬爾仕登的認知裡，出身塔赫勒的納伊姆不會理解雷諾德斯錯綜複雜的學派系統，對方可能也對此沒有興趣。

　　頓了頓後，馬爾仕登的心裡也因「魔法」這個詞彙而多了許多問號，他因此忍不住藉著此刻的閒聊，對身旁的納伊姆問道：

　　「塔赫勒沙漠的喪禮⋯⋯都會有像索維恩這樣，負責⋯呃，主持儀式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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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爾仕登刻意揀選適當的用詞，避免自己的話語聽起來有歧視或貶低的意味，身旁的納伊姆卻在聞言後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張幾不可辨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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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這樣的職業被稱為『送葬人』，他們負責在喪禮上喚醒死者的靈魂，並讓家屬能與亡者作最後的告別。」

　　納伊姆說得很簡單，話語卻在馬爾仕登的心裡掀起了一波漣漪。

　　而在納伊姆後續的解釋中，馬爾仕登聽到了與死者當時類似的解釋，並再次體會到死靈法術與此地的淵源之深：

　　「送葬人這個職業背後有很深厚的傳統，甚至可以追溯到世界合併之初。世世代代的塔赫勒人都是仰賴送葬者的『送葬法術』，留存家族每一位成員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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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伊姆的語氣很輕鬆，馬爾仕登的心裡卻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重。

　　在納伊姆解釋的同時，馬爾仕登甚至忍不住在心裡問道：

　　那你們知道，喚醒靈魂的送葬法術被雷諾德斯王國稱為「死靈魔法」，並被所有法師厭惡、唾棄、追殺並詛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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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個問號一出，馬爾仕登連忙對自己搖搖頭，並把那片陰雲從自己腦中趕出。

　　因為這裡不是雷諾德斯王國，馬爾仕登認為自己不該把雷諾德斯的價值觀強加在塔赫勒的人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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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是這樣，索維恩從沒說過這些……」

　　而在趕走自己內心的思緒後，馬爾仕登把手上的碎屑丟進一旁的廢桶，並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

　　「老實說，雖然我在北方跟索維恩見過面，但其實我們沒說過幾句話，我對他根本不瞭解，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這裡是他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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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爾仕登刻意說得輕描淡寫，試圖讓彼此的對話更像是天南地北的閒聊。

　　而聽到這番言論的納伊姆也是微微一笑，並接著說道：「是嗎？那還真巧，你們今天剛好都到了這裡。」

　　說著納伊姆也將手裡的碎屑丟到廢桶裡，他的話語和動作都讓馬爾仕登心裡再次有所震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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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真巧。」

　　馬爾仕登並沒有反駁，只覺得世界上有些關係就是那麼奇妙。

　　本以為毫不相干的兩群人，在某個特定的時間點，便可能出現奇妙的作用與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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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馬爾仕登低頭反思時，他注意到納伊姆突然轉身面向自己，並接著悠悠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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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維恩是個很特別的人……」

　　納伊姆說著又看向了遠方的索維恩，那高大的背影如今在替一個孩子擦拭眼淚，接著又為身旁的家族成員扛起成堆的重物。

　　「作為最後的幾名送葬者，索維恩似乎比任何人都理解『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這句話，因此他原諒了雷諾德斯人，並選擇長期旅居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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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伊姆的話語就像在幫索維恩譜寫人物傳記，這樣突然理性又疏遠的語氣讓馬爾仕登不免一愣，並感到有些詭異。

　　而在納伊姆的話尾中，馬爾仕登又在一次聽到了「原諒」這個字彙，如此熟稔的用詞讓他皺起眉頭，並對納伊姆如今的話語感到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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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不知，在馬爾仕登開口詢問之前，那冷硬的歷史條文突然湧進他的大腦，並像宣讀解答般佔據馬爾仕登的每一根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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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歷史記載，死靈法術是源自大陸南方的邪惡魔法，是侵害北方的瘟疫、是荼毒外海的惡疾。為了清除如此痼疾，雷諾德斯王室曾經率領王國軍南下，掃清多數死靈餘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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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赫勒沙漠正是位於大陸南方，並世世代代與死靈魔法共存共榮。

　　而若送葬人是塔赫勒地區固有的職業，那麼王室掃清的「死靈餘黨」之中，便可能包含與索維恩同樣的送葬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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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事實湧入腦海後，馬爾仕登想到雷諾德斯王國的排外主義，以及王國內對死靈餘黨的仇恨之情。

　　回想到史書上記載的掃清行動的「戰功」後，馬爾仕登也突然理解作為護境將軍的死者會使用「原諒」這個詞彙，並更領悟到雷諾德斯與塔赫勒為何會長期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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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電光石火之間，馬爾仕登也再次回憶到，自己曾在凱夫丹的酒館遇到幾名退役王國軍，並同時聽到他們的談話——

　　他們說掃清死靈餘黨的秘訣是「看到紅光就下手」，不能給死靈餘黨施術的時間。

　　現在想想，這樣的準則雖然反映出了王國軍的效率之上，但也可能造成了無數的冤案和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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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爾仕登突然抖了起來，並覺得此行受到的文化衝擊似乎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更難招架。

　　馬爾仕登有些慌亂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一時之間忘了質疑自己為何突然想起那段歷史，也忘了詢問納伊姆的態度為何如此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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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馬爾仕登啞口無言的同時，他感受到納伊姆朝自己伸來了一隻手掌，並定定的放在自己肩上。

　　「深呼吸。」

　　納伊姆對馬爾仕登這麼說道，他的聲線卻出現了一些變化，似乎不再像先前那樣平穩低沉，也不再像馬爾仕登記憶中的那位納伊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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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要讓你有罪惡感，歐涅克斯，」

　　「納伊姆」的嗓音在此刻似乎泛出了詭異的三重音，震盪的音頻傳入馬爾仕登的耳際，讓他感覺自己的大腦也在顫抖。

　　「我只是想告訴你，索維恩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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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爾仕登在不適中艱難的抬起頭，而他看見「納伊姆」的五官似乎有了些許扭曲，他的黑髮在模糊間似乎變得愈來愈長、愈來愈柔亮，那湖水綠的眼眸也漸漸暈開，直到那對虹膜變得像天空那般蔚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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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你不要對這裡或索維恩有成見……」

　　「納伊姆」的話語卻依然在繼續，他的手掌卻在話中從馬爾仕登的肩上抽離，並輕輕的撫摸過馬爾仕登的捲髮。

　　「如果未來你碰上了什麼麻煩，你可以相信他，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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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伊姆」的聲音很輕，像是來自遙遠的彼方。

　　「納伊姆」的撫摸也很輕，像是僅有輕輕的撫過髮梢，而沒有碰到馬爾仕登分毫。

　　「納伊姆」的形象開始出現了變化，馬爾仕登在大腦震顫之中看到了一個面貌清秀的男人，但那股身影就像轉瞬即逝的薄霧，當馬爾仕登試著用眨眼抵擋幻覺，眼前便只剩下一縷若有似無的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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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紫光消散之後，「納伊姆」的身影也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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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詭異景象，馬爾仕登不可置信的抬起了眉，但也正是在抬眉的下一刻，馬爾仕登立刻忘了自己為何而抬眉，他只記得自己上一刻還在撿拾地上的碎屑，然而現在低頭一看——地上的碎屑已經全都到了廢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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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馬爾仕登不由自主的皺眉，並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面前的石磚。

　　他不知道剛剛這一恍神中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在自己搔頭的同時，一旁突然傳來一聲極大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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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爾仕登！」

　　會使用這個稱呼的明顯只有索維恩一人，馬爾仕登一回頭，便看到對方瞪大了那雙金色的眼眸，似乎對自己感到很生氣，那原本緩和的態度也突然強硬了起來。

　　馬爾仕登反射性的嚥了嚥唾沫，不知道對方為何突然動怒，卻聽到索維恩再次低沉的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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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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