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心萬生 - ⟣肆. 陰府桃源夢-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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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夢、——我墜落紅塵，萬丈不負。

為尋一果，種得一因。

尋尋覓覓，舊夢時分，長安曲、終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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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中秋宴上，她輕裝上陣，一曲洛神別，驚豔全場，踏連片扶桑、奔放內斂，贏得滿座歡聲鼓掌。

在座所有權貴議論紛紛，那是誰家閨女？如此才藝，舞姿動人。

可惜那一曲洛神別，舞女匆匆落幕，又戴得半面銀飾，辯不清真容。

民間街坊開始流傳，有幸見過那一次中秋宴的地方權貴，又為這一說增填了許多油醋。

大燕八十九年，桃源首富陸二公子——陸鈞，求見太尉長女余燕晚。

為得那一曲洛神別一見傾心，想要提親，請動了八九十位媒婆關說，太尉府門檻踏破。

最終無功而返。

同年，殿下中秋宴上大喜，宣太尉之女余燕晚，賜婚北親王，遠嫁北境。

陸鈞得知此事，自然是心痛萬分。

陸家家大業大，乃前朝留存至今，百年基業之商賈，太尉余國榮有意想在朝堂上，與那左丞相趙衍分庭抗禮，陸家產業，遍布大燕不好得罪。

聽聞殿下賜婚余燕晚，陸軍連夜趕至長安太尉府，討要說法。

余國榮狗急跳牆，當下心生一計。

「陸公子，老夫有一計，但須你我共擔。」

夜半時分太尉府，主院中，一窗欄杆一面紙窗，內室有兩道影子，隨燭光搖曳，一老一少交談。

「太尉，陸某但願其祥。」

余國榮滿意地瞇起眼，他連連點頭，口吻悠長。

「是這樣的…燕晚還有一么妹、不同年不同月生辰，這姊妹倆生得是極像，那北親王未曾見過燕晚真人，只消讓么女在大婚之日，頂替她阿姐，遠嫁北境便可。」

太尉年事已高，膝下無男丁，只有兩姊妹。

她們姊妹娘親身體孱弱，過身地早，這姊妹倆一個溫婉聰慧過人，一個文武雙全，此等大事，作為姊妹唯一的依靠，余國榮自然是要從長計議。

自然不能白白浪費了兩枚籌碼，他眼裡閃過精光，對面陸鈞陷入沉思，沒有注意到。

「這方法確認可行？」陸鈞一愣，話中無端擔憂。

他從未聽聞過，太尉余國榮還有另一位閨女。

若不是那年中秋宴，他在那一曲洛神別後，出來解手，途經御花園時，撞見了那舞女仰面賞月，遮去真容的銀飾早已被取下。

玉蘭樹下，少女如風中芙蓉，長髮未冠，晚風驟生，一身艷紅裙襬如層層密密浪花帶起，天青水秀繪著洛神紋，金帶墜地，陸鈞別不開眼，就這樣站在那，同少女望月。

四目相交，一眼萬年。

他這才恍然大悟，知曉了——那位舞女便是太尉之女余燕晚。

「陸公子，你信老夫這一回……這燕晚身子隨她娘親，不似她么妹、貴為太尉之女，卻總是上天入地的，是個野路子。」

「讓她遠嫁北境，距離長安十萬八千里遠的，舟車勞頓，老夫就這個一個燕晚，兩相權衡下，陸公子對燕晚也是一片真心，桃源地靈人杰，也是個好地方…這燕晚晚年大事，老夫交由你也放心。」

「陸某明白，太尉放心，晚娘跟了我，陸某絕不虧待她。」

晚娘。陸鈞與余燕晚在此前已經打過幾次交道，這一稱呼便是陸鈞替她起了，一片癡心。

陸鈞被巨大喜悅沖昏頭，已經太尉認作未來岳父，心理暢想著與那朝思暮想人兒的美好未來——卻忘了，那賜婚是天子諭令，若是將來東窗事發，那可是欺君之罪，要連抄誅九族的。

一齣瞞天過海，膽大包天的魚目混珠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被定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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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隆冬，余燕晚風光嫁入北親王府，同時間太尉么女余昭月，應桃源陸家說親，在年末與陸家二少陸鈞成親。

世人只知道那一曲洛神別驚鴻，北親王與余燕晚一段淒美愛情故事，卻鮮少有人知道，那年中秋宴，命數早已落下。

茶盞破碎，洞房花燭夜，一對交杯酒遲遲等不到。

她坐在龍鳳床前，紅蓋未揭，一夜無眠，並未等到她的郎君。

太尉余國榮，隔年因貪腐勾結境外勢力，暗度陳倉裡應行之有年，關押天牢等候發落。

北親王因愛妻之切，不忍余燕晚傷心過度，浮床不起，於是便入長安上奏請託，對太尉從輕發落。

北親王與天子幼時便是出生入死的至交，面對如此請求，自然不會掃了北親王這一番為妻之託，一番為難，一只諭令寄出。

春日，觀德殿前，文武百官羅列，宣武帝黎無渡感念太尉余國榮此前付出種種，為江山社稷貢獻良多，所以從輕發落，懲戒余國榮一人，褫奪太尉一職，終身收押天牢，不得其家眷親族探視。

遠在桃源得此消息時，她終於等到了那無緣的郎君，帶著一身酒氣，闖入落塵的新房。

陸鈞語氣沉痛，「妳早就知道了。」

錦被下人兒微動，不敢出聲。

見況，陸鈞紅眼，上氣不接下去，嗓音委屈憤怒。

「啊？回答我啊！——妳還要繼續演到什麼時候，妳以為我真的甚麼都不之嗎？……余昭月！！！」

八仙桌上物什被盡數掃落，瓷器碰撞，在錦緞地毯上碎成片片，聲音輕脆入耳刺痛尖銳。

是的，本該承余國榮之計，狸貓換太子，想要兩面討好，所以和陸鈞決議將余昭月替作余燕晚，遠嫁那北親王。

可結果卻是余昭月替余燕晚嫁入了桃源陸家。

而這事在成親那一天，迎親隊伍帶著嫁妝抵達桃源，余昭月與他對拜時，陸鈞便發現了詭異。

他是知道余燕晚身子孱弱，十指不沾陽春水，遠遠看去端坐在那，就是一位書香深閨，秀麗風景——這樣一位大小姐，手上不該覆有習武之人才會有的薄繭。

余國榮曾說過，余燕晚還有一么妹，與余燕晚不同，她身子骨好，上天入地，文武雙全，可惜了身為女子之身，反倒被稱作野路子，談不上美話。

隔著一頭紅蓋，怒火隱隱升起，陸鈞意識到自己被余國榮騙。

面前這位遠嫁桃源，含羞帶怯的娘子，不是他的晚娘，而是么妹余昭月。

「陸鈞…我不想…我不想……可阿爹已經決定好了…」

一聲相似的少女嗓音響起，魏魏顫顫，帶著一絲哭腔，但若仔細聽，比起余燕晚的溫和甜美，余昭月明顯聽起來更輕脆、更有靈性一些。

陸鈞一愣，面色沉如鍋底，一雙鷹目怒火中燒，盯著那隆起的錦被，仿若要燒穿兩個洞。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別喊我的名字，妳不配，余昭月……妳、不、配！」

「對不….起……」錦被裡傳來的聲音又更微弱了些。

「我聽著就噁心。」

陸鈞一愣，話末又補了句，語氣嫌惡。

一想到那張與余燕晚相似的臉，模仿著她，掐著嗓子放低聲音，同他一起在列祖列宗面前拜過天地，許下誓言結髮為夫，一陣噁心湧上心頭。

聞言，錦被內，余昭月小小聲地倒抽一口氣，卻死死咬著下唇，不讓一絲嗚咽逸散，臉色蒼白，如搖搖欲墜。

沉默相對，陸鈞疲憊地閉上眼，晦氣吐了口氣，見余昭月膽小如鼠模樣，決意不再回應，他看了眼滿地狼藉，一甩袍角，又風風火火地出了門去。

內室重歸於平靜，直到這時她才敢喘氣，一口辛酸梗在喉間，不上不下，她掀開錦被，一張小臉鱉得通紅，眼角通紅，顯然已是暗自傷心了許久。

余昭月散著髮，驚魂未定，身上只著單薄中衣，晚春的夜還是太涼了些，她想。

隨後抱膝掩面，淚流不止，口中呢喃不斷。

「原諒我…原諒我……抱歉…陸郎，我不是有意的…但是阿姐她……嗚嗚嗚…」

房外春梅落盡，新枝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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