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心萬生 - ⟣肆. 陰府桃源夢-之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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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現在、鬼王園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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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漫、糜日爛——不思量、自難忘——……」

蘭煜暉抬起眼，後幾句遲遲未出，目光灼灼。

反倒是余昭月刷地，被那兩道目光刺痛，表情痛苦，一下子甩開手，化作一團銀霧，霎那間又失去蹤影。

蘭煜暉抬起空落落的掌心，眉頭緊皺，表情不忍。

「阿月、阿月…余昭月，呵、我怎麼會忘記妳呢？」

往事歷歷在幕——到此，蘭煜暉終於明白了那些問題算做一個，解答為何了。

從前他與師尊下山遊歷，那時他剛剛成年，還未取得劍尊一稱。

他們從金陵返道時，正巧師尊有位舊友人間命數已盡，兩人皆為修真者，順路去一趟桃源也不過半日腳程。便在回百花谷過中秋前，先繞道去了桃源一趟，說是想祭奠故友。

這一去，便是遇見被斬首示眾的余昭月，後來他不故師尊勸阻，執意就下那女子，並為她尋了處風水寶地，誦經超度。

他與師尊，拜訪過老友後，返回金陵，那時正好時逢中元，蘭煜暉夜裡心事繚繞，於是起身去到河道邊，水燈百盞，靜靜流淌。也是在那時，他才知道，余昭月一直都跟他，執念已散，形體未渡。

蘭煜暉本想著幫助她找到渡化的方法，可在說與師尊原委後，師尊反倒帶笑同他說。

『哈哈哈，我見這孩子也不是想報復你，傻徒兒、你既然插手管了，在下一次中元前，不如就讓她跟著你？』

想起師尊撫掌大笑，一邊調侃他，一邊若有所指。

『師尊……可人鬼…』

『哈哈…有什麼不好的嗎？既然都要當好人了，那就當到底，這是世間萬物之理，煜兒、為師要你別管，你這不是還是管了嗎？』

『師尊恕罪…弟子只是不忍，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家，被如此欺負。』

『那你又從何得知，這位女子生前就非罪大惡極呢？』師尊收起笑，語調嚴肅。

蘭煜暉一愣，心虛上湧，『師尊…一介姑娘家，不會壞到哪裡去了，肯定是有哪裡誤會了……弟子感受得到…冤屈…』

似乎是不滿意蘭煜暉的回答，師尊搖搖頭，負手而立，仰天長歎。

『煜兒，天下之大，許多事不能只憑＂感覺＂，你天生心腸柔軟，這是好事；卻也是壞事。』

『總之，余姑娘這件事，就當對你的懲罰，在找到讓她輪迴投胎的方法前，不許回百花谷！』

『師——師尊！怎麼這樣！就要過中秋……！』蘭煜暉瞠目結舌，無奈大喊。

『為師說過了，既然插手管了，那就管到底…煜兒，這也是此番遊歷的重點，現在…這是最後一項課題。』

那時師尊的話猶言在耳，蘭煜暉倍感懷念。

於是這趟遊歷的最終，變為了蘭煜暉帶著余昭月一同上路，期間、為了找到讓余昭月渡化的因果，蘭煜暉甚至還涉足，一人橫渡冰川，去到了北境，帶著余昭月去見他阿姐。

無功而返。

幾年遊歷後，最後他帶著余昭月一同回了百花谷，本以為師尊會因此責罵他，將他趕出谷中，沒找到不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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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意外地，師尊沒有目露凶光，而是罕見地眼帶慈祥，輕拍他的肩。

『回來就好，好煜兒，你已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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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往事歷歷在目。

他那時少年心性，不知世間並非黑即白，自然也就不知道，後續桃源陸家下了通緝令，尋找那位＂熱心有為＂的過路俠客。後來想想，大抵是在替余昭月誦經超度時，師尊暗暗替他擺平了吧？

「…呵，百花谷的狐狸精，想不到你和鬼王還真是老相識啊？」

余昭月前腳剛走，蘭煜暉後腳就要追上，身後冷不防傳來夜君的冷嘲熱諷。

「…夜君，不是你想的那樣…事態有變，阿月……不！鬼王確實為我舊時之識無庸置疑，還望夜君能夠看在我的份上，暫且放下偏見，帶我尋回鬼王，問個水落石出。」

「問？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些什麼——蘭煜暉，我看你是被那妖女迷惑了吧！」

夜君斜靠在籠內，懷裡抱著依舊昏迷的結璘，目光低垂，經此前一說後，自暴自棄。

「夜君…」蘭煜暉腳步微頓，輕嘆一聲。

「罷了，你愛去追就去追吧…她一口一個哥哥、哥哥的叫…怕是你再晚去幾步，這個女人心性歹毒，怕是能把整個金陵都拉下來賠罪…」

「……」

說罷，夜君便抱著結璘，去到籠中最深處，掀袍款款落座，閉目養神，不再回應蘭煜暉。

蘭煜暉心下了然，縱然有萬言千語，想要同夜君解釋、余昭月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可當務之急是追上匆忙離去的余昭月。

他深吸一口氣，足尖輕點，很快地便推開那扇白玉大門，朝著不遠處，飛速離去的銀色影子，疾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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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如潮水退去，她回過神來。

蘭煜暉認出她來了。驚慌上湧，余昭月還未想好如何回應，身子卻先一步行動起來。

余昭月腳步輕靈，她一路飛奔，身影幻化如鬼魅，拖曳著銀霧在園林假山間穿梭，直到竹林小道盡頭，映入眼簾是滿天星斗，孤單偌大荷塘有百里蓮燈飄盪，琉璃易碎。

好像回到了金陵城，河道盈滿水燈，潺潺流淌。

她駐足在水邊，身後竹林被風吹動，枝葉唦唦作響，來人與她一前一後，妳追我跑，從關押太陰星君與夜君之處，一路神行百步，最終雙雙停下。

「…阿月，妳跑什麼？我又不…」

蘭煜暉無奈，他一邊嘆氣道，一邊緩緩從小道陰影中走出，兩人隔著幾步，月色輝映。

幸好他反應快，在余昭月衝出門時，便馬上跟了上去…

「哥哥，阿月騙了你，我很抱歉…但是請哥哥相信我，阿月從未想要害哥哥…」

眼見蘭煜暉已經識破，余昭月也不再偽裝，她雙拳緊握，紅著眼眶轉過身，看著那抹單薄的青色身影。

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在找哥哥，卻不想最後竟然是已這種方式見面……

「妳有妳的苦衷…阿月、倒也不至於說是＂騙＂。」

蘭煜暉目光灼灼，本想上前幾步，卻見他一步余昭月跟著後退一步，最後也就不了了之，停在原地，兩相對峙。

聽聞蘭煜暉說詞，可余昭月一楞，她搖搖頭，緊咬下唇，方才那副從容全數卸下，此刻面上神情同尋常少女一般，帶著小心翼翼與珍視。

「哥哥不這麼想…但阿月覺得自己騙了哥哥……」

「傻姑娘，我們都認識多久了，妳這也不叫騙……何況阿月成了鬼王，我竟不知…」

耳聽蘭煜暉話中落寞，余昭月睜大眼，慌忙解釋，身子搖晃衣帶上銀飾叮噹作響。

「哥、哥哥！阿月…不是故意隱瞞你的——只是阿月先被丟出了秘境，又尋找哥哥多時…這不是、此番金陵星君與夜君一事，正巧撞上了哥哥…想說要給哥哥一個驚喜…」

堂堂鬼王，如今就像犯錯的孩子，雙手緊捏著裙襬，腦袋低垂，話裡有千言萬語的委屈。

「我了解了阿月，妳別再怪自己了……還有，這也不是騙，懂了嗎、傻姑娘？」

「…嗯，阿月明白，謝謝哥哥。」

「那就好。」

見況，蘭煜暉輕嘆了口氣，也不忍心再繼續苛責。既然誤會已經說開。

他抬頭張望，才發現這裡是方才進園林時，那條小路的對岸，望不到盡頭的偌大荷塘另一側。

而今他們倆一陣追逐過程中，竟不知不覺來到此處，周遭除水聲潺潺樹影婆娑外，再無他人。

看著此情此景，太過眼熟，蘭煜暉向前了幾步，走出小道陰影，站到不發一語的余昭月身旁——這一次，她沒有閃躲，而是抽著鼻子眼眶通紅，跟著蘭煜暉一起轉身面對那片荷塘。

「對了阿月…我還有一事想請問。」

蘭煜暉盯著遠方燈影昏黃，連綿不絕，伴著塘面上白蓮朵朵，更遠方看去是雙月之景，鬼界獨有的風貌。

一旁余昭月眨眨眼，臉上表情已然平復，她拉拉蘭煜暉的袖子，點頭示意。

「哥哥，你問吧，阿月知無不答。」

「那好——阿月，妳老實告訴我，為何要將鬼界遷至金陵？」

替代昏迷不醒的太陰星君，還有面有難色的夜君玉華，他們此行的目的，終於被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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