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心萬生 - ⟣肆. 陰府桃源夢-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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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傷初期，許是出於愧疚，又或是其他私心，陸鈞來看她看得勤。

自昏迷後醒來，余昭月做得第一件事，便是不顧陸鈞房中婢女的阻攔，執意搬回晚春閣。

晚春閣——晚春、可嘆春眠晚，不為前塵夢。

這本就是為了余燕晚準備的新房，如今已是余昭月的一處心囚，自願入局，走不出邁不盡。

陸鈞發現此事時，這會兒也放下成見，因此前拔劍一事，被她嚇得不輕，這會兒也是好聲好氣地，同她低眉順眼，溫聲勸她在主院裡多呆一會兒，等天沒那麼涼了，再搬回晚春閣也不遲。

可那會兒余昭月實在煩得不得了，煩自己、煩陸鈞，最後她精神崩潰，自那夜以來，乾涸的眼角又沾濕，張口就咬上陸鈞肩頭，當即見血。

這頭陸鈞就這樣任由她披頭散髮，紅著雙眼，喉間滾動著嗚咽，朝他撲過來，口下撕咬折騰。

他們就這樣相擁，任憑肩上一片血紅擴散，在如塵白衣上，留下一道怵目驚心，而在余昭月鬆口前，陸鈞大氣不喘，一聲痛呼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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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過了幾日後，余昭月在一天夜裡醒來，房裡一片漆黑，她昏昏沉沉，意識到外頭天色全暗，這才發現今日無人前來喚醒她——陸鈞沒有出現。

昏睡了一日未醒，肚中是一片飢腸轆轆，她本想偷溜下床，去主院的小廚房，弄點簡單的來吃，可剛剛掀開錦被，便聽聞門外傳來交談聲。

廊前一對明燈，晃得那一高一低的身影朦朧，一門之隔，余昭月不動了。

「老爺貴安，奴婢夜深打擾——二夫人這廂有請。」

那聲音她聽過，是方毓……不、眼下她以是這陸府的二夫人了。那是二夫人身邊的婢女碧水。

看來高大的那位人影，便是陸鈞了。

余昭月眉目微動，她本以為陸鈞今晚不會來了……但眼下聽著兩人的交談，不知該喜還是憂愁半分。

「毓兒？這大半夜的……如不是什麼重要之事，我明日再去…」

那頭陸鈞頓了會兒，似是長嘆一聲，捏著眉心回答。

心頭一緊，余昭月胸口酸澀，唇瓣無聲地蠕動，不斷重複。

不…別去她那……陸郎…不……

「老爺——二夫人說，茲事體大，需要面見老爺一面…至於是何事，奴婢一介下人，只傳話不傳意，望老爺諒解，得罪了。」

碧水見陸鈞沒有把話說絕，又趁勝追擊，再次拱手欠身請託。

「……」

那頭陸鈞陷入了沉默，遲遲未有對答。

房中，余昭月也察覺到了陸鈞的沉默，恰到好處。

她一個激靈，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一咬牙就掀開錦被，跌跌撞撞地下地，還未好全的左腿，剛剛落地承擔不住，劇痛從腳底直鑽腦門，嗡地一聲一張臉猙獰。好不容易挨過那陣劇痛後，余昭月一張臉血色盡失，發紫的雙唇緊抿不發，氣息紊亂、身子不穩，幾步走下來頻頻踉蹌，好不容易一路連爬帶滾，終於是衝到了門前——

觸及門檻的指尖如琉璃易碎，蒼白無力。

「我知道了，帶路吧…….妳去替我將天羅喚來，這點心…今日回來的晚，夫人這會兒已經還未用過，讓她晚些看房中動靜，替我拿給昭……拿給大夫人。」

「是，老爺這邊有請，天羅那邊自是不用擔心。」

「走吧。」

她披頭散髮，睜大一雙眼，看著被推開的一點門縫，月光絲絲傾落，那雙雲紋的黑靴隨話音落下，在她眼中逐漸遠去，直到廊邊又重回一片寧靜。

「陸郎……不要…離開我……拜託你了…陸鈞。」

一雙美目茫然渙散，有溫熱斷斷續續，如珠玉落下，晶瑩破碎，沾濕了雙頰，她閉上眼，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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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過後，陸鈞便很少來看她。

原因無他，便是與那日、碧水前來帶話之事有關——二夫人方毓懷胎已有三月餘。

這對於入陸府已有三四個年頭的余昭月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雖說老夫人與老先生並未強求過，余昭月需要擔負起陸家的香火傳承，但她終歸是嫁過來它鄉，只有孩子是唯一的血脈相靠，尤其在這種深宅大院中，再清楚不過了。

從前她天真爛漫時，也曾想過，如果有一天，能夠同陸鈞孕育一位後代，那會是多麼幸福的天倫之樂呢？她曾暢想過。

直到余國榮被打入天牢，褫奪太尉一職，曾經風光無限的余家，如今也不過是九流之末，說出去也是讓人白白笑話，拿不出手。

那段時間，她在陸家的待遇也沒有好過。

若不是陸鈞在第一時間質問過後，仍然承諾與保證——看在余燕晚的份上，否則她在陸家，或許已經淪落到下僕之境也說不定。

哪會像現在這樣，僅僅只是平白遭受一些冷言冷語，那些下人與陸家親族，卻無一敢真的在明面上對她出手。

余昭月感謝陸鈞，越發對余燕晚感到漠然，阿姐發來的家書，頻頻提到她與陸鈞何時要讓她抱抱孩子，想起陸鈞說過、余燕晚是他心上月光，她便每每不知如何下筆。

最終那些信件她一封都沒回，匆匆同過往騎裝、佩劍，一同深壓櫃底，少女時的愛意，也逐漸被消磨，此時此刻、只剩下兩相怨懟以及執念。

她得不到的，方毓為何就能輕易得到呢？

懷著這樣的想法，余昭月靜坐在房中一夜，似乎是想通了許多。

她看向床邊的安神香，掀開袍角，輕輕撫上那處隆起，醜陋糾結的肉色疤痕，那是她證明自己覺悟的痕跡，卻也僅僅是換來幾個月的溫情。

到頭來，不管是那一劍還是洛神別，都比不過余燕晚的倩影以及方毓的一聲呼喚。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還是說，從一開始就錯了離譜？

就不該聽阿爹的話，頂替阿姐上台，表演那一曲洛神別——現在好了，陸鈞從來都認為那一曲洛神別是阿姐跳得，而不是余昭月。

她慘淡一笑，後知後覺，她可以告訴陸鈞的…可這一路上，已經橫跨了太多，現在說與這些給陸鈞聽，對方還會接受嗎？

余昭月不敢想。

光陰不饒人，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笑，似哭似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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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過去，五月、小滿未滿，她的傷已經好了七八成，也不再時刻發疼，只是現下下地走路，都需要倚仗輔具行走。

不等陸鈞再次來訪，余昭月自己撐著枴杖，步履堅定，在天羅的攙扶下，如一抹幽魂，自行回到了晚春閣。

帶陸鈞這大半個月，都在方毓那日夜陪伴，終於在一次回院休憩時，想起了養傷的余昭月……

這一探，人去樓空，只留下院中的婢女告知，大夫人已經自行返回晚春閣，不勞老爺費心了，還是關心二夫人身孕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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