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橡果與白玫瑰 - 第502年（其三）~

今晚的夜空像著火似的。

「利納瑞安，他不會有事嗎？」娜米拉待在家裡，「今天他早早出門，早飯都沒吃。」

她揉揉下腹，祈禱這窩蛋能孵出健全孩子。

以往她不會這麼做的。

蛋殼在他們眼前碎掉、蛋清蛋黃流得到處都是、看不出是什麼部位的肉屑混在其中；畸形小生命拿在手上，心都還在跳，但是越跳越弱，直到停止。

雖然她不會為這種場面哭泣，但利納瑞安顯然辦不到。

那男人會痛哭到快把心臟嘔出來似的。

他會給每個肉塊、骨片、畸胎取名字，把它們洗乾淨、防腐、放進瓶子裡。

失去孩子的絕望沒有因次數累積而沖淡。

他對孩子們的愛，從沒有因他們早早夭折就消失。

丈夫的執念漸漸影響了她。

原本麻痺的態度開始改變。

如果兩人一直沒有孩子，等自己老死後，利納瑞安又要一個人生活了。

在體驗過與愛人溫存的幸福，他怎能接受獨自隱居的日子？

就是知道他絕對接受不了竹籃打水一場空，才希望他能放下芥蒂去找其他人當伴侶。

利納瑞安雖然冷漠，但他是懂得愛人的。

「他懂嗎？」娜米拉不確定他對其他人是不是也一樣。

心結這麼容易放下嗎？

他有想要理解除了娜米拉之外的人嗎？

他當時沒有領情娜米拉的關心，反而相當煩躁。

「也許我不該和他說去找別人。」意識到多餘的關心成了情緒勒索，娜米拉想著等他回來要好好道歉。

或是在他回來之前做一些賠禮，一些他一直很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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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瓦爾海岸的地獄入口開在海底，他不擔心那邊進度。

他站在德朗帝國民居屋頂上，看著街道被血海淹沒、人們無處可逃。

血沖走了他們將要用來開戰的武器、防具、火藥。

他們愛與不愛的人，連同他們自己都公平的沖向地獄，成為祭品供惡魔復甦。

「利納瑞安！！」遠處叫喊的人是他留下的理由。

德朗宮廷首席法師，伊希多拉，乘著夥伴飛龍朝利納瑞安接近。

死靈法師拿出小鐮刀應戰，「龍我也有。」

他跳向空中，在空氣中比劃，空間產生漩渦般扭曲，憑空變出一根巨骨。

骨頭展開變成一具飛龍骨架，腐肉隨後生成，龍頭正好接住空中的利納瑞安。

腐龍朝伊希多拉噴出綠色冷燄，建築物和人類被這綠燄波及全得深層凍傷、脆弱不堪、一碰就碎。

他們的龍爭搶著咬斷對方脖子，伊希多拉抓住龍角穩住腳跟。

距離最近時，宮廷法師朝他大聲問︰「為什麼？！」

「我已經懶得再解釋了！」他控制腐龍首尾置換，骨肉重組，龍頭調換到尾部、前端龍尾甩開伊希多拉的飛龍。

紅龍趁機對他們噴火。

腐龍在空中轉一大圈迴旋躲過火焰吐息。迴轉方向、用冷燄還以顏色。

利納瑞安離開腐龍，喚來一群蝙蝠接著他登陸到伊希多拉的龍背上。

「我聽過你的事，又是為了那個女惡魔嗎？」飛龍之主面向他，凝聚一團閃電在手上備戰。

「你的東西都很奢華嘛，就這些身外之物，你幫著主人到處侵略，好一條稱職的狗。」

利納瑞安閃過電球，朝伊希多拉突進！鐮刀劃破對方法衣！

腳下的紅龍還在和腐龍追逐。

「你真可憐，沒有朋友很寂寞吧？就因為這樣只能和屍體打交道！！別把你的扭曲價值觀套在別人身上阿！」

他們在龍背上肉搏。伊希多拉想利用電擊打斷死靈法師召喚物的控制專注。

「互相掠奪、奴役彼此就是對的？你們只有面對共同敵人才會珍惜情誼，只有這樣才能不帶怨恨、心甘情願的死！」

利納瑞安想要砍掉宮廷法師雙手，但都劃破表皮而已。

「〝砰！〞」利納瑞安被一記衝擊波彈開到龍尾處，險些滑落。

他拼命抓住龍尾不被甩下去，伊希多拉趁勢靠近，抓住利納瑞安頭頂使出電擊！

能量竄過全身血肉、神經，他漸漸抓不住龍尾，精神恍惚中聽到對手說︰「一派胡言！！這塊大陸能住的人本就有限，不進行人口清洗怎麼行？」

因為專注被打斷，所有召喚物就地消失，包括那條腐龍。

他不停往下掉，這時候掉進地上血海也會成為惡魔的人祭。

他知道情況不妙，可腦子又暈又腫，鼻腔都是血，呼吸困難，一個咒語單詞都組織不了。

……

「爸爸。」耳畔傳來小孩聲音。

「爸爸。」深灰色、細小的幽影手從盔甲縫隙竄出。小手撫摸利納瑞安的臉，努力爬出完整盔甲。

一個個小幽影貼滿全身，還叫他〝爸爸〞。

「這…孩子們？」他意識到幽影不是別人，就是被鑲嵌在防具和武器上，未能健康存活的孩子。

小幽影爬到他身後，只有一部份貼在胸甲上，手牽手變成環狀圈住利納瑞安。

背上的幽影團結合作，手拉手、擁抱彼此…用各種方式連接，組成一雙幽影翅膀，振翅飛翔，將利納瑞安帶回高空。

本以為自己死路一條，利納瑞安緊握鐮刀，將集中力調轉到武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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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幽影爬上小鐮刀，配合他的魔法強化，鐮刀變成一把雙手巨鐮。

〝死亡天使〞高舉鐮刀朝著伊希多拉俯衝！

「不會吧…這是什麼阿？！」飛龍之主在龍背上閃開攻擊，但對方追著不放！

伊希多拉預料不到他能反擊，想指揮紅龍遠離對手。

「你逃不了一輩子！！」利納瑞安砍向伊希多拉，雖沒砍中，卻一擊斬斷飛龍脖子！

身首分離的龍沒入地表血池，獻給地獄。

而龍的主人被利納瑞安擊暈、拎著衣領綁架到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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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回到了廢村地下室。羽翼和巨鐮變回一隻隻獨立幽影，扒在利納瑞安身上撒嬌。

伊希多拉被綁在行刑架上慢慢醒來。

「我不明白，伊希多拉。現在會魔法的人這麼多，為什麼不團結起來創造更多生存空間來容納人口？非要搞什麼種族清洗？」

「那都是什麼？幽靈嗎？」戰敗者問。

「不許對我的孩子無禮。」

「怎麼不讓我掉下去？」

「你還有用處，你的生物瑪那可以種出更大更亮的燐光玫瑰…說到這，你結婚了嗎？」利納瑞安手上拿著砍刀，準備肢解對方。

「哼！結婚了。」

「有幾個妻子？」

「三個。」

「為什麼是三個？」

「多管閒事！她們都是我喜歡的類型阿！」

利納瑞安讀他的心，發現對方打算娶第四個。

對象還想找12歲以下的小女孩...。

「只愛一個人很難嗎？」利納瑞安陰沉著臉說。

「我又不是養不起，她們都很滿意富足的生活。」

「這不是錢的問題。」他向行刑架走近，「要是你只有一個妻子，還想給你留個全屍。但你有三個…只能把你分成三份了。」

語畢過後，伊希多拉最後見到的就是砍刀一下一下砍進他身體裡。

利納瑞安越砍越怒，嘴裡不停問︰「很難嗎？做不到嗎？只愛一個人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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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刑架上的人剁成一團肉，利納瑞安累得直接坐到地上。

終於有時間休息，小幽影從他身上下來，圍著他排排坐。

父親仔細端詳孩子們，發現幽影形狀男女有別，有些綁頭髮、有些穿裙子或短褲。

眼睛全都是鵝黃色，成形的靈魂衍生個體差異，身形有大有小、有圓潤有細長。

只有四肢細小是全體一致。

真有意思，他隨口問一句︰「雷、安妮、德蘭、凱西，這四個都在嗎？」

被點到名字的站起來舉手︰

「在這裡！」

「這邊！」

「在的在的。」

「爸爸！」

「雷，原來你是女生。」利納瑞安說。

「唔？對…我的身體只有一根手指，很難分辨...對不起。」雷的樣子是短髮女孩。

他為夭折孩子取名都是隨機假設性別，因為所有孩子在發育性器官前就離世了。

「沒關係，誰都沒有錯。我終於有機會好好認識我的小天使們，大家排隊報上名字跟性別吧。」

孩子們逐個報告後發現少一個人，他們的大哥---希姆雷德。

幽影們擔心哥哥沒有回家，還想離開地下室到外面去找。

可能是聽到弟妹們要冒著危險去找人，一個小男孩扭扭捏捏走到父親面前，他和利納瑞安長得很像。

和其他兄弟姊妹不同，男孩不是灰色幽影，而是看起來與活人無異的幽靈。

父親遺傳膚色、瞳色，卻有母親的蛇瞳，腰與肩上各長一條黑蛇、背後還有拳頭大的小小黑翅膀，跟母親一樣，長著翅膀卻不能飛。

「希姆，是你嗎？」

小男孩用力點頭。

「這就是你本該有的模樣？」利納瑞安慢慢伸手，他不確定自己的碰觸會不會影響靈體顯現。

他觸摸到希姆頭髮、臉頰，對方就像活生生的小孩，確認靈體狀態穩固才敢抱緊他。

「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利納瑞安第一次擁抱他和娜米拉的孩子。

其他小幽影也靠過去，張開雙手貼住他們倆。

利納瑞安想起什麼，「你們想不想去看媽媽？」

「媽媽！」

「媽咪！」

「好哇好哇！」

這時候娜米拉已經睡著了。

利納瑞安躡手躡腳帶著滿身幽影小鬼到主臥。

小幽影們，還有幽靈希姆一見到母親，都跑到床上和她貼在一起。

孩子們終於見到記憶裡聲音溫柔的媽媽長什麼樣。

「媽媽！這就是媽媽嗎？」

「媽媽怎麼是這種顏色？」

「我也是四個眼睛欸！」

「我也有兩隻手長在肚肚上！」

他們好奇父母二人的外型差距，拿彼此遺傳到的特徵互相比較、討論。

其中一個說他很期待出生，可是蛋殼破裂後，他被一束強光融化。

他們離世時都感受到原有肉體、手腳、內臟，所有有形之物被強光侵蝕溶解，最後不是變成肉屑，就是溶進蛋清蛋黃中，那些蛋看起來是空的，其實是裡面的胎兒溶解了。

大家都對出生抱著期待卻沒能活下來。

利納瑞安坐在床邊看著一眾母子團聚。

有的幽影跑到外面院子，在曬衣繩上坐成一排，肩靠肩像一群小麻雀。

但他知道這些幽影和幽靈，是他對防具和武器上的遺骸誤用死靈術召喚的。

因為頭頂被伊希多拉電擊，法術控制絮亂，作用在腐龍身上的力量轉移到這些遺骨上。

小東西們天一亮就會飛往太陽，離他而去。

但能在離別之前見上一面，利納瑞安已經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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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自地平線升起，幽影們遵循本能向陽光靠近。

「爸爸那是什麼？亮亮的。」

「那是太陽，里克。太陽背面有另一個國度，幽影們會在那裡無憂無慮、快樂生活。」利納瑞安說。

「沒有爸爸媽媽在也很快樂嗎？」

利納瑞安輕輕點頭︰「是的，沒有爸媽，你們還有兄弟姊妹陪伴彼此，不會寂寞的。」

「爸爸！什麼是〝寂寞〞？」

「寂寞就是……」他想自己遇到娜米拉以前的生活，父親仇視他，一見面就想他死、母親玩弄他，詛咒他交不上朋友，把所有靠近他的人彈開。

悲從中來，但依舊解釋著︰「寂寞就是沒有朋友、父母也不愛你。然後只能羨慕別人。」

「那是不好的東西嗎？」

「對，寂寞是不好的。但你們永遠都不會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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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影被吸往太陽，他們不明白離別是什麼，滿心歡喜和利納瑞安說再見。

「爸爸再見！」

「再見了！」

「我愛你們！再見！」

利納瑞安向他們揮手︰「再見了孩子們，我會記得你們。不論你們活在世上多麼短暫，謝謝你們來到我們身邊、感謝你們…選我們做父母。」

所有幽影都走了。

剩下幽靈希姆雷德，走到父親身邊牽他的手。

他也要消失了，差別只在他不會往太陽過去。

「爸爸…我不在了，你要小心喔。」

「你說打架的時候嗎？」

「對阿，剛剛好危險！差點掉下去，幸好我們照著媽媽的樣子做出翅膀飛起來，這是我的主意喔！」

「真的阿，希姆好聰明呢。」利納瑞安摸摸他的頭。

「嘿嘿，那我也要走了呦。」

「嗯。」

希姆走向遠方，身影越來越稀薄。

他在消失前轉過來朝利納瑞安大喊︰「我們會再見嗎？」

就像利納瑞安和娜米拉初次見面後，他也問過這個問題。

利納瑞安喊道︰「會的！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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