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論政傳 2 －誰非庸才 - 第十五章（上半部完）

黃非庸守住了自己的精神穩定，並步近那車禍現場，焚燒中的汽車困住了游翔的母親，而那臉容已難辨，只能依稀看到一個長髮身影在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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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版的游翔仍在哭泣，雖然他衣衫破損，但身上並無顯著傷口，若然是其母在遭遇意外的一刻將兒子推出車外，高速之下仍難免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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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非庸一怔，因他已發現了游翔內疚的理由。在如此危險的車禍之中仍能保護游翔，游母本身定必有一定武功根底，但卻不足以同時保護自身及愛兒。因此，危急之間游母捨己救下游翔，亦同時令游翔歸疚於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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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份悔疚，化為後來游翔的原動力，只不過，這仍解釋不了其他那些焦慮和絕望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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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黃非庸望向四周環境，這一截高速公路的後方，突兀地座落了兩棟大樓，而旁邊更是一片樹林，景物之間毫無連貫性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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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拾步而行，背後的景物逐漸消沒進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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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物的內部是一所學校，走廊上一共五間課室，惟獨是居中的一間沒有進出的門，黃非庸走了過去，並從靠走廊的窗戶窺視密封教室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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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眼鏡的女老師正一臉嚴肅地說話，坐在教師桌對面的是八歲左右的游翔，旁邊的中年男人該是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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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爸爸，翔仔的資質真的非常適合練武，上周來學校示範的宗門都對翔仔讚不絕口，如果不早點安排，再過兩年就會落後其他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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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兒子不會練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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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先生，其實翔仔他也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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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他喜不喜歡，有沒有天份，我兒子他絕對不會練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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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猛力拍桌面，然後一臉忿忿然站了起來，望向游翔的表情竟是如此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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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當個普通人！畢業後踏實去找工作，別做夢了！一個貧民武功再好有甚麼屁用？充其量只是當稱職的工具罷了！醒醒吧你沒資格發白日夢！平凡人還能多活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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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聲玻璃爆響，游父手中多了個啤酒瓶，那老師已消失不見，教室亦變成了凌亂的蝸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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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死了！武功有屁用！！還跟人打架，你連公立學校的小惡霸都打不贏，還妄想練武出風頭？你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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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瓶飛向牆壁轟然粉碎，這時的游翔已再無眼淚，臉上只有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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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非庸默然轉頭，這些都是游翔日積月累的情感，而過去的經歷填滿了本心，使得正向的道德情感難以彰顯，甚至斷絕了游翔的求生意志。不過，憑藉黃非庸的感應，剛才兩段時期的游翔仍不是本尊，真正的游翔仍隱藏在這世界的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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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剩下的，就是那一片森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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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之中，傳來氣勁相撞的聲音，兩道身影正在林木間穿梭，少年時期的游翔避開重重攻勢，憑藉靈巧身法及地形環境彌補功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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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清響，游翔的屁股吃了一腳，整個人飛了出去，並跌在草地上連滾了兩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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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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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屁股肉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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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現的身影渾身投著長袍，臉上還戴著個面具，聲線低沉難辨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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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我每天被你揍，和以前被惡霸揍有甚麼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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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沒區別？我揍你，是帶著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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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笑聲，游翔和師父繼續進行刻苦的修練，整個世界，惟有森林之中帶有歡樂，游翔臉上掛著笑容，與另外兩個時期的他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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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在嘻鬧聲中對練，倏忽之間，游翔的師父一記重拳擊中了徒弟的氣穴，痛得游翔雙眼、鼻孔與嘴巴同時滲血，然後掩蓋臉容的面具被氣若游絲的游翔扯下，那猙獰臉相竟然是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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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泥土崩塌，火舌向四周蔓延，少年版本的游翔跪在地上，雙眼已沒有半點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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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非庸看得心絞痛不已，因為他已明白到，自游翔喪母之後，直到遇上既父亦母的端木禎，才讓游翔走出傷痛和自責，並賦予他希望去尋求心中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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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亦是這位曾為幾近絕望的少年重拾理想之人，卻親手褫奪一切，把游翔再度打回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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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本心變成眼前的模樣，最核心的關鍵正是理想幻滅的絕望和無力。黃非庸掠向森林的深處，在那漆黑不見盡頭的空間之中，正是他感應到游翔本尊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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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低谷之人，看著頭頂的光芒，尚能留存一點希望，即使距離遙遠仍能以此為目標前進。不過，若光芒的真相只是人造的燈泡，前方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真正的絕望便會蠶食僅餘的意志力，直到人認清自己身陷永遠逃不脫深淵之中，所有價值歸於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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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要有理由，你存在的目的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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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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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的漆黑空間，因黃非庸的出現而帶來一點光亮，剛好照出蜷縮成一團的游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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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翔雙眼沒半點神光，他似是看著黃非庸，卻感覺不到任何焦點，臉部亦無半分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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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非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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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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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很擔心你，你知道Issac拜託家裡找了多少醫生來嗎？還有小魔女，她常常來看你，水果籃都放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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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在等你回來，你還要和我一起學習哲武道，該是時候醒來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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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黃非庸真誠話語，游翔肩膀微動，但神情仍然呆滯不作任何反應。也許友誼很珍貴，但仍不足以構成游翔求生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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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非庸悲不自勝，彷彿正面對著身患絕症之人，不知該以甚麼話語來鼓勵對方，而到了這地步，善意的瞞騙根本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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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師父一直都有來探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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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字的出現，令到游翔渙散的眼神有了丁點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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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不懂這一切，你的師父害了你，但又阻止別人去害你，充滿矛盾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不過，如果你放棄了，這些就永遠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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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翔，只有你有資格去找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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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所有事物都有關連，你與我都受因果牽引，你沒理由要獨自承受啊！無論是你師父、還是你母親那場車禍，去找出背後的理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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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吧，我會陪你去追尋這一切，無論結果是甚麼，你的武道一定不會在這裡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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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游翔天人交戰，黃非庸緊張地握緊拳頭，並湊近掙扎不已的游翔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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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醒來，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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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頭奮然擊向漆黑虛無，卻如撞上薄壁般引發裂紋蔓延，游翔眼神終能集中，凝望與他精神相通的黃非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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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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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無空間破碎，黃非庸身影飄在半空之中，他看見游翔的本心雖然仍舊滿目瘡痍，但那片森林卻閃著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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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理由不需多，有一點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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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中的黃非庸渾身劇震，往後仰倒時被叔叔黃輝雄接住，他雙眼睜開，確認自己的確是回到了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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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的游翔亦張開了眼睛，並在適應室內眩目燈光，這些動靜引起護士注意，且馬上因應游翔醒轉而喚來值班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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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虛弱的游翔難以言語，他勉力望向黃非庸，艱難地略作點頭，便竭力倒在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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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輝雄看著臉色蒼白的游翔，以他淵博的學識，當然知道游翔的身體誓難重拾武藝，但剛才黃非庸與游翔展開腦域之時，他清晰地感覺到游翔元炁尚未熄滅。雖然內力盡失，不過那一絲先天之氣復燃，或許代表冥冥之中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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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縱使希望尚存，等待著游翔的，恐怕仍是數不清的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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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就是如此奇怪，物質生活的富足貧乏，不足以決定求生意志的存在與否。但只要有一點點的希望，我們就可以展現堅持到底的韌力，戰勝未知的危險與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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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終有一天，我們創出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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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上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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