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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沉靜了好一會，才慢慢道：「老夫半輩子在朝堂，惡人見得太多了，而一百個當中，九十個會把壞事幹到底，幹到死的一刻！另外九個中途幹不下去，但也不見得是真心悔改，至於那最後的一個，會不會是個例外？老夫既然必死，又何況一試？」
賈詡露出嘲弄的表情，搖頭笑道：「恐怕司徒要失望了，最後的那一個人不但不是個例外，還有可能是一百個當中最狠毒的一個；你知道我對李傕說了些什麼，以致他給你多活幾天？」
「不用猜了，我對他說你王允還有一個兒子王宏在扶風郡帶兵，最好是先把他召到城裡，才一網打盡……我賈詡狠毒到這個份上，司徒就不要浪費唇舌在我身上了！」
王允面容僵硬，整個人呆了，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賈詡卻猛然醒覺自己失言，不是怕王允能向兒子通風報信，而是王允的本意是要在這幾天好好向李傕交待朝政，但如此一來，他的態度便不可測了。
平日賈詡極少會犯這種失誤，今天不知怎的，王允的話讓他失去一貫冷靜，他大可先對王允委以虛蛇，以騙取合作，但在他的潛意識裡，就是不願再聽到朝中重臣對他的任何託付。
賈詡心中暗嘆，正欲長身而起，卻見王允微笑看著他，不禁相當好奇，這位朝中元老還有什麼把持呢！
賈詡坐了下來，「司徒若還有別的吩咐，請說吧。」
「呵呵！剛才被你打斷，話題還未完呢！」
賈詡好沒氣地嘆道：「司徒果然是非常人！好吧，你既有這份雅興，在下就奉陪到底。」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沒有你的毒計，宏兒終究逃不過你們毒手，所以，宏兒的事就先擺在一邊吧。」
「的確，老夫是很失望，不過正如剛才所說，我既是個必死之人，在死前盡我所能，燃燒我的信念和使命，直到最後一刻；時不與我又如何？豈能盡如人意，但我死而無憾！」
「怕失望怕失敗就閉口退縮？那種窩囊感可比死更難受！其實，就算我現在給你轟出去，我的失望也不過幾天，可是……」
說到這裡，賈詡面色又變，似是已猜到王允下一句話……
「可是文和你還要活個二十三十甚至四十年，你要認真問你自己，你要跟什麼樣的人在一起？你還要替惡人做多少壞事？毀掉一個東都不夠 (見第一部雛龍之戰篇 –東都浩劫 )，現在又殺進西都，要把三輔(指長安一帶)的平民百姓都害死嗎？你是個天縱之才，可是到今天為止，你都把才幹用在什麼地方？」
『砰』的一聲，賈詡雙拳打在桌上，怒目瞪著王允；王允並沒有還以顏色，倒是神情哀傷地望著賈詡。
賈詡終於明白，當王允道明來意後，為何自己總有一份急著離去的意欲，因王允剛才的話，在自己心底裡面，並不是沒有想過。
他深知袁隗和王允的話是有道理，也承認二人的託付，實在是自己該做的事；他現在為李傕所做的，表面看來是相當成功，但卻虧負了自己平生所學，也違背了良知，他也知道，還在生的母親，是絕不願見到他作這些助紂為虐的事。
唉，早點離去，就不用聽這些話面對這些煩惱了……賈詡又站起來，「失陪了。」
「剛剛不是說奉陪到底嗎？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夫那有閑情只為了氣你而把你強留下來？老夫是真心想為你好……」
換作是以前，不論是留下或離去，賈詡必然有清晰的盤算，但此刻的他腦裡空空的，自己也不清楚為何又坐了下來……
「老夫不後悔殺董卓，他對社稷的禍害太深，但坦白說，初期在雒陽時，他確實曾表現出一方霸主的能耐；可李傕這個人嘛……他連董卓也遠遠不如，你能跟他共患難已經算你了不起，他這種人可以共富貴嗎？長期下來其他的將領會服他嗎？你夾在中間，會有好日子過嗎？」
賈詡默然無語，但看其表情，王允的話他是同意的。
「天下大亂，最終必是由能者居之，過程必定是弱肉強食，落敗就等於敗亡，你跟著李傕張濟郭汜這些胸無大志的人，你和你的家人會有好結果嗎？至於我王允是在抹黑挑撥，還是句句屬實，文和一定心裡有數。」
王允雙目放光，說出最後的肺腑之言，「文和，只要你善待陛下，不跟他們一起犯下天怒人怨的惡行，以你的才幹，最終是會遇上伯樂的！」
賈詡最後一次站起身，緩緩道：「司徒對李將軍的評價，賈某一個字也聽不進去；至於陛下，陛下就是陛下臣子就是臣子；至於三輔百姓，一日有我賈詡在，就不會縱容兵士們胡來，雒陽的慘劇不會在長安重演！」
＊＊＊
初平三年六月甲子日，長安陷落後第七日，王允兒子王宏進城後立刻被李傕逮捕，全家抄斬！
長安大街上，一輪輪囚車載著曾經參與過刺殺董卓的官員和其家屬，走遍長安各大道遊街示眾，王允和楊瓚被放在最頭的一輪車上，以收震懾之效。
沿路上，百官和居民被逼出來觀看，大部份人垂頭喪氣，少數哭泣的立時遭到西涼兵喝罵鞭打。
王楊二人，終於看見道上站著他倆最渴望在死前見到的人，就是他們的並肩戰友士孫瑞 (見人中呂布篇– 光復大漢 )！
士孫瑞同樣在等待這一刻，囚車將要經過，士孫瑞強忍著內心激動，面上盡力不露出任何表情，對二人作了深深的眼神交換；他倆也是目無表情，士孫瑞微一點頭，二人便若無其事的把頭轉往前方。
從這一刻起，棒便交在士孫瑞手上了！
王允輕聲對楊瓚笑道：「我給了君策活路 (見長安陷落篇 - 保全士孫瑞 )，找了你來陪死，不恨我吧！」
楊瓚搖頭嘆道：「我城府不夠士孫兄深，留下來只會壞事，唉，再說了，活下來的人今後日子會好過嗎……」
王允點頭道：「覆巢之下那有倖免，除非完全站在他們那邊……」
楊瓚問道：「王兄要保的人，都保住了嗎？」
「都保住了，除非李傕反口。」
王允凝視前方的行刑台，喃喃自語道：「皇甫嵩，朱儁……士孫瑞，楊彪，馬日磾……但最重要的人，還是他……, ……」
＊＊＊
若干年後，賈詡跟著曹操在涼州大破馬超後，回程時他便刻意跑到王允墓前哭訴道：「王司徒呀……你確實是句句屬實，三輔百姓確是給賈某害死……」
「……詡真的遇到伯樂了，但願能以殘生為天下黎民做點事……」
然後心裡道：「至於陛下……詡只能暗中盡力保護他，不讓他遭毒手，願先帝們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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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後漢書卷六十六王允列傳 》：王宏為右扶風。 …… 傕乃收允及翼、宏，並殺之。
《後漢書卷六十六王允列傳 》：瑞以允自專討董卓之勞，故歸功不侯，所以獲免於難。
《後漢書卷九孝獻帝紀 》: 甲子，殺司徒王允，皆滅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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