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賭坊素來是個熱鬧地方。這賭坊開門得早，關門卻晚，幾乎從日頭冒出到月亮高掛，門前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從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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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坊正門朝東開，早上迎朝陽，晚上靠燈火。坊門兩側貼著對聯，墨跡濃重。左聯寫著「十賭九輸願君慎」，右聯寫著「一朝發財把命拼」，中間橫批三個金漆大字「長興坊」，遠遠便能看見，像是昭告天下：「想贏錢的，來試試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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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坊是個三進的院子，頭一進是迎客場子，門口紅漆刷得耀眼，像是生怕人找不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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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檻擦得油光，門環拴著繩子，日日有人擦洗。只要你站在門口稍一駐足，立刻就有夥計迎上來，堆著笑臉鞠躬：「客官裏邊請，今天子時進的財氣最旺，一步三搶金，現在不試，明天就後悔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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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頭擺了幾張雕花桌椅，瓜子、茶水堆滿一旁，隨便吃喝。那些茶不過是陳年的粗葉，泡出來色黑如墨，味澀如膽，可在這地方，居然也有賣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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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瓜子是鹽炒的，硬脆不說，還帶著一股油香，引得人邊聊邊嗑，手停不下來。若是客人要喝兩口酒，也是有的，不過價錢翻上一倍，硬是比外頭酒館貴上三成，一杯黃湯賣出老窖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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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客場裏坐的都是些閒人，有的是混日子的賭鬼，有的是來看熱鬧的閒漢。還有些專門蹲守的地痞，等著看誰贏了錢、醉了酒，便一路尾隨，或騙或搶，日子過得像蒼蠅叮屎，不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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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坊的夥計一個個眼尖嘴滑，看見誰錢袋鼓鼓，登時就像蒼蠅見了血，笑臉堆上來，恨不得給你捶背倒茶，連門口的台階都給你舔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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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穿得稍好點、腰間銀兩響，便有三兩個人圍著你打轉，口沫橫飛，捧得你好似神仙下凡。你要是稍一遲疑，他們就能給你吹上天，說你是命裏有財，今日來賭坊必定大殺四方。什麼紫氣東來、福星高照，說得頭頭是道，還搬出祖師爺的黃曆和天象，叫你不信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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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真坐下了，他們更是圍著你轉，找機會從你褲襠裏掏錢，比老鼠鑽米缸還利索。輸紅了眼的，不知不覺把鞋子、腰帶、簪子都當了出去，最後只剩條褲衩，還捨不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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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院那些人更是剽悍，橫眉冷眼，手裏拿著木棍鐵尺，專對付鬧事的、輸紅眼的、耍賴的。他們大多是練過的，出手快狠準，兩三下就能把人按倒在地。打完了還有兩個小廝拖到後院去餵狗，讓人又怕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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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護院平日不說話，只冷冷掃你一眼，那眼神比刀還利，讓人一個激靈，再橫也得縮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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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迎客場，就是外頭賭徒們自開的局。這地方規矩鬆散，誰都能擺上一桌，只要交得起場地費，便能自己開局賭上兩把。這裏像個市集，有人在賭骰子，有人擺了天九，有人乾脆拿出一副破舊麻將，三兩人圍在小圓桌邊抽著煙，手裏摸著牌，嘴裏罵娘罵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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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注小，贏個幾十文，賭坊也不嫌棄，硬是從裏頭抽上一筆水錢。不管你輸贏，賭坊是穩賺的。這裏多是小賭怡情的閒人，或是買菜前先來搏一把，看能不能賺個開葷錢。真要圖個大錢的，還得往後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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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那一進，才是長興賭坊的真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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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有人把守，沒兩把刷子的人根本進不去，起賭就是一兩銀子。傳說曾有個外地人仗著自己贏過幾把，擠著想闖進去，被門口護院一把抓住脖子，提著扔了出去，落地時門牙全碎，哭都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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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空氣混濁，滿是煙草和汗水的味道，燈光昏暗，長桌圍了一圈，骰子、牌九、天九，攤得滿滿當當。荷官一搖牌，四周眼神全直了，屏住呼吸盯著那雙手，像是要看穿老天的心思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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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這裏不止是賭局，更是命局。輸一次，傾家蕩產；贏一次，從此揚眉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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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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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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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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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落定，歡呼與哀嚎幾乎是同時炸開。贏的人把銀子一塊塊攏到懷裏，笑得見牙不見眼；輸的人抱頭長嘆，更多的是咬牙切齒，恨不得把荷官的手給剁下來。還有些人輸了紅眼，不肯走，被兩名大漢架著往外拖，吵吵嚷嚷，一路淒慘叫喊，最後消失在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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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喊馬嘶一般的熱鬧，日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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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們聽得煩，去罵，還沒開口就被護院推出來，弄不好還得挨幾腳，敢怒不敢言。有位開粥舖的老漢實在受不了，早晨提著熱粥送上門想講講理，結果一碗粥還沒潑出去，臉上已多了五個指頭印，回去躺了三天才消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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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幾天，長興賭坊卻怪異地關了門。從頭一日天剛亮到第三天日落，門口鐵鎖掛著，紅漆大門緊閉，街坊們都說是李長興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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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興是長興幫的幫主，別看現在風光無限，早年可就是個挑大糞的苦力。他從搬夜香桶起家，幹過粗活，拜過碼頭，折騰了半輩子，連個小頭目都混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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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說他命賤，可他自己硬是靠一雙爛手爬了上來，沒錢時睡橋洞，有錢時睡姑娘。他心狠手辣，眼裏不揉沙子，誰擋了他的道，甭管老小，一律剁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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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不知怎地，一幫外地來的兄弟投奔了他，說是外頭犯了大案逃過來的。他們聯手幹了幾票大事，攢了錢，佔了地，在平陽混出些名頭，才有了今日這長興賭坊。也因如此，長興幫底下不少人對李長興又敬又怕，說他是有命的狠人，誰惹他誰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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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風水輪流轉，李長興欺壓他人多年，這回卻遇上了更兇的傢伙——青龍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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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幫先是放話，說要買下賭坊，開了個價，擺出一副和氣生財的架勢。說話的使者穿得體面，腰間束著玉帶，言語溫和有禮，還帶著些薄禮拜門，頗有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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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興不買帳，還把來談的中人打了個滿頭包，丟出門去，當時還拍著胸脯說，長興賭坊他不賣，誰來都不好使。他還擺宴請客，在幫內喊話：「就算是天王老子，想拿我的地頭，也得先問我拳頭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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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沒幾日，賭坊就被人砸了，門窗被拆得七零八落，幾個老夥計躺在門口哼哼唧唧，骨頭都被打斷了，連後院的帳簿都被燒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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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天降小雨，火苗舔上屋簷，被撲滅前燒了半排屋，煙燻得整條街黑壓壓一片。那一晚賭坊差點被一把火燒光，李長興氣得差點吐血，卻不敢聲張，只能灰溜溜關門謝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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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派人到處打聽消息，卻無一人敢指青龍幫的名字，連賣燒餅的瞎子都裝聾作啞，說自己只看見幾個黑影，不知道是那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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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口氣他憋在心裏，怎麼也咽不下去。傳言他正籌劃著，準備撂下狠話，要跟青龍幫拚個高低，不然這平陽城裏，以後誰還把長興幫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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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賭坊三天不開門，大家都在等，等著看這李長興是要硬到底，還是跪著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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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打，還是跪？誰也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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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都知道，這事，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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