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秋翊致已不知自己在魔界待了多久。
魔氣瀰漫的天空下,萬物死寂,唯有陣陣陰森冷風穿堂而過。魔界的日升月落在秋翊致眼裡都沒什麼區別,而蕭縱野的殿中,總是詭異的沉默。
每日清晨,天色微亮時,秋翊致便會早起煎藥,準時送至師尊榻前。藥香久濃,日日熬煎間早已浸入衣袍,即便勤於換洗,也似揮之不去。他已習以為常,甚至想,哪日若聞不見這氣味,反倒可能像是缺了什麼。
在這般湯藥浸泡的日子,裴長清依然纏綿病榻。偶爾清醒時神色冷淡,話也不多,只有聽見秋翊致開口時,眼神才不再游離,似被牽回人世一般。
秋翊致捧著湯藥來到榻前,親手餵臥床的裴長清喝下,又餵他吃下自己製的丹藥,「師尊,您要養好身體,徒兒一定會尋得時機救您出去。」
裴長清先是嘆了一口氣,接著吃力地伸手,輕輕撫摸秋翊致的頭。「為師已經不奢望能掙脫束縛……只希望哪天你能出去就好了。未嵐、莫師弟和凌霄派都還在等你。」
秋翊致看著很是心疼,卻只能道:「師尊,一定會有機緣與辦法的……您要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一起走出去的。在這之前,您千萬先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裴長清聞言,只是閉上眼輕輕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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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縱野時不時會送來些秘寶或珍貴靈材,「這些東西是我去尋來的,適合師尊用,師兄拿去入藥吧。」話語中帶著隱約的討好,彷彿在補償一般。
秋翊致也從未拆穿,道:「好。你送來的那些藥,我都製成丹藥供奉著,師尊最近已經漸漸能坐起身了。」
蕭縱野點點頭,神色複雜地道:「自師兄你來以後,師尊才開始願意碰那些藥……師兄,你一定要助師尊養好身子。」
秋翊致不欲多言,只是頷首。
這段時日,秋翊致表面安分照顧師尊,私底下卻也沒閒著。他瞞著蕭縱野,暗中悄悄熟記了冥華教的每一條通道與出口,將周圍地形細節牢記於心。他知道自己的修為遠不能與蕭縱野正面對抗,不能鋌而走險,只能等,等一個對的時機,一舉帶著裴長清逃離這黑霧籠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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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靈這段時間也異常沉默。秋翊致曾經喚過它幾次,識海中卻毫無波瀾,彷彿是它陷入了沉睡。他只得接受事實,自己如今連書靈這個說話的對象也沒了。
他獨自守著裴長清,日復一日。直到某夜月華滿盈,他翻開預示錄,才驚見最後一頁空白處浮現了幾道彩紋,仿若書靈的氣息,又似其即將醒來的預兆。
秋翊致指腹輕輕拂過那銀紋,眼底有濃濃繁雜情緒。他許久未提筆,也久未撫琴,這片沉默的魔域之中,彷彿連念想都被這靜謐與孤寂消融成了塵土,被埋藏進地底。
可他心中的思念,惟有他所想之人能夠明白。
他獨坐院中,凝望天空,一時之間,只覺對溫未嵐思念非常。不知此時此刻小師弟是否也在凝望同一輪皎月?
正覺寂寞之時,書靈終於甦醒,一下子冒了出來,「唔……你想他啦?不過不怕,這不是有我嘛。」
秋翊致疑惑的摸了摸書靈,書靈伸了個懶腰,「這段時日我可不是故意去睡大覺不陪你的,我是在為你們蓄力!現在終於大功告成啦,你看!」
已破限制的它彷彿化身一本真正的天書神器,此時展開書頁,竟是化作一道鏡子,可仔細看去,那鏡中映照的分明不是秋翊致,而是遠在天邊的溫未嵐。
鏡中的溫未嵐先是疑惑,下一刻面露驚喜,喚道:「大師兄!」
秋翊致也捧著書,對著溫未嵐的映像激動地道:「小師弟……你一切可好?派中可無事?」
「一切都好,大師兄,我們都很好……」溫未嵐忍不住流下眼淚,又慌忙擦拭著,笑中帶淚,「那你呢?你都好嗎?」
「我都好。就是師尊的情況令人擔憂……」秋翊致被感染得也偷偷擦了眼淚,說出那句日思夜想的話:「小師弟,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大師兄,但是聽到你一切都好,我就也好了。」溫未嵐吸了吸鼻子,「師尊就麻煩你照顧好了……大師兄,我們下次還能再這麼說說話嗎?」
書靈接話道:「我蓄了幾個月的力,換得這麼一回,你們若是想要,我就一直努力蓄力,下一次也得幾個月後了。啊,你們可不許嫌棄我沒用,天罰那一次治療耗了我全力,這又是我一分為二了,做什麼事情都費力不少……」
聞得此言,兩人雖有些許失落,卻已經十分感恩,秋翊致真摯道:「謝謝你,書靈。幾個月能看見小師弟一回,我就已經滿足了。我感激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嫌棄你呢?」
「這樣就不枉費我為你們蓄力幾月了。不能說話也不能出來逛逛,過程真的很無聊!」書靈拍了拍胸脯。
聽見書靈有些逗趣的語氣,秋翊致不禁莞爾,又察覺一陣風動,忙道:「時間不多了,蕭縱野等下就該回來了……小師弟,你千萬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啊。」
「我都知道的。大師兄,我會一直等你的。」
「我愛你。」
隨著一聲清響,溫未嵐的音容聲貌消失在預示錄中,秋翊致落寞地摩娑著腰間那半綠色對珮;遠在另一方的溫未嵐同時亦攥著那枚同心扇墜,抬頭望向同一輪明月。
才剛告別,便覺想念,相思直叫人寸心千結,難解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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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秋翊致來了以後裴長清終於願意喝藥,身子好轉了一些,但仍十分虛弱。眼見如此,秋翊致實在看不下去,找上了蕭縱野商議方法。
「這歸根究柢,還是要為師尊修復元神,否則元神殘破至此,師尊的身體只會一直虛弱下去,任多少丹藥都難以真正挽救。」秋翊致蹙著眉十分擔憂。
一聽是為裴長清著想之事,蕭縱野毫不懷疑的點了點頭。想著裴長清即使修復元神也不可能一舉重回巔峰,還需長久修養,不怕師尊離開身邊,他道:「師兄說得有道理。如此,我們便動身去尋為師尊修復元神的方法吧。」
「冥華教的事情……你不用顧嗎?」雖然蕭縱野的俐落答應是料想之中,秋翊致還是不免問道。
「不用。我這位置除了戰場披帥,基本上就是個虛銜。」蕭縱野渾不在乎地道。
秋翊致點了點頭,在識海中回想著曾經看過的藏書,邊思考著道:「這修復元神,最重要的就是真元草所煉製的返元丹了。可素日無此需求,我並未習得返元丹的丹方,你可有辦法尋來?」
「這個容易。我吩咐下去,一天以內即可拿來。」蕭縱野頷首。
「如此便好。至於其他,難便難在畫陣之上,你也有辦法尋來返元陣的陣法圖嗎?」
「可以。」
拿到陣法圖以後,秋翊致仔細閱讀,蹙起了眉頭,「這法陣太複雜了,必須得有精通陣法之人才能施得。你……」
「要人,冥華教肯定有。我親自去請,諒他們也不敢不來。」
秋翊致頓了頓,「……如此,至少能畫出法陣了。不過屆時便要多留一顆心,以免他趁虛襲擊師尊。」
「沒那回事,我定會護好師尊,不讓任何人傷了他。」蕭縱野肯定地道。
蕭縱野抬手,地圖卷軸自櫃中飛出,徑直落在他手中。他攤開地圖,指向某處道:「冥華教往北開外,與試煉之地交界之中,有一處古室,充滿機關,卻藏著珍寶,只因其中繁複錯雜,房數眾多,至今仍有許多未見世之地,我們可以去探探運氣。」
「藏於機關中的祕寶古室嗎……確實值得一搏運氣。」秋翊致道。想到蕭縱野曾經備受天命眷顧一事,說不定跟隨這個曾經的天命之子去尋祕寶,會比想像中容易許多。
「如此,等之後師尊身子見好一些便去吧,到時你我一同帶著師尊上路,我必然護著師尊和師兄。」蕭縱野道,此事便拍案定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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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翊致最擅製丹,自入魔界,一路勸言與丹藥供奉下來,裴長清雖仍然體弱,氣色卻已經好看不少,至少能下床走動了。這麼一來,等到裴長清身體見好了一些,三人便上路尋找修復元神的草藥。這原是一人去尋即可,可蕭縱野不肯讓秋翊致獨自前去,唯恐他離開自己;又無法放下裴長清獨自在冥華教,只好三人同行。
魔界邊境的風景不同於外界,四周煙霧繚繞,奇石怪巖聳立如嶙峋獸骨,漫山紅葉彷若淌血,風聲刮過時又猶如野獸低鳴。
三人乘坐靈舟穿行其間,船身滑過黑水泛起漣漪,船中卻悄無聲息。
裴長清靠坐在榻上,披了薄毯,雙眼微闔,似在休憩。小藥爐在船室內發出微弱的火光,秋翊致看了看內裡,又將目光轉移回裴長清身上。
船室的門開了,蕭縱野進來便徑直坐在榻邊,裴長清不動聲色地撇開了視線。
「師尊,此凡為您修復元神後,您定要好好休養,將身子養好。」蕭縱野道,「徒兒會盡力為您去尋,一定尋得師兄所說的真元草。」
聞得此言,裴長清沒有半分回應,只是低垂著眼眸,仍然沒有看蕭縱野。
船室內頓時一片詭異的沉默。蕭縱野臉色不好,不自覺攥起拳頭,感受到秋翊致想勸自己的尷尬氣息,才緩緩把手鬆開。自擄師尊來魔界後,他早已經習慣在師尊面前沒臉沒轍了,此刻也不好發作。
「師尊就真的痛恨我至此嗎?」
裴長清依舊不言不語,乾脆閉上了雙目。
蕭縱野自嘲地一笑,重新站起身,留下一句話:「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師兄照顧好師尊吧。」語落,人已推門離開,腳步聲重了兩分,艙門關上時發出一記悶響,沉甸甸的,如同三人的心情一般。
見蕭縱野出去,裴長清的神色才好看一點,抬眼看向秋翊致,滿身無奈與憂愁。秋翊致將一切盡收眼底,上前輕輕握住裴長清冰涼的手。他的掌心溫熱,眼中帶著期盼與堅定,壓低聲音道:「師尊,修復元神是您養好身子必須的一步,我們……來日方長。」
裴長清垂眸望著他,眉心緊蹙,卻終於靜靜搭上了他的手。在那一瞬間,看著眼前的愛徒,為了逃離囚籠,他終於願意試著相信那一點可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EqWoHG0P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