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心萬生 - ⟣肆. 陰府桃源夢-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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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已過，時節很快便進入了芒種，桃源此時已是水澤環繞，提道兩邊柳樹輕揚，無風自動。

眼下正是外鄉造訪遊湖勝季。

距離陸鈞離去，出發至南方金陵協助賑災，也不過才幾來天，余昭月惦記著對方囑託，這幾日下來，時常去方毓院裡坐坐，閒聊個幾句，無非就是環繞在腹中胎兒，以及養生膳食。

這樣相處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直到陸鈞來信，南方水患已除，賑災告一段落，告知將在不久後，回到桃源。

余昭月與方毓收到消息時，兩人正好在水邊涼亭中煮茶，一人執書斜倚欄杆，一人手上針線鋪展、捏著一只荷包往上頭添些刺繡。

天羅抱手欠身，帶來陸鈞親腹捎來的口信，兩位齊齊抬起頭，望向聲音出處。

「大夫人、二夫人…老爺來信，說是水患已除，不久後將啟程回桃源，要二位放心。」

「這樣啊…甚好，妹妹牽心掛念的，得此好消息，想必也是也迫不及待見老爺了吧。」

「姐姐說的是…阿鈞出行前，說是舊的那只荷包壞了，我這幾日縫縫補補，也快完成了…不知阿鈞看到，會不會高興呢？」方毓雙頰赤紅，提起陸鈞時，眼裡那是一片清淺愛意。

此前余昭月鬧出的動靜，似乎有意被陸鈞攔下，幾日前，余昭月本以為在先前那些刁難後，方毓再見她，態度自然會變化上不少。

可這一聲「姐姐」，到是著實顛覆了，她對方毓的想法。

或許是年少心性，還不懂何為惡人。余昭月安慰自己，方毓不過尋常百姓之女，不懂她們官家女的這些彎彎繞繞，就算是先前余昭月的處處刁難，也只當是自己見識淺短，做得不好。

並未往深了去想。

再見方毓時，也不知陸鈞是怎麼對方毓說的，一上來就拉著余昭月的手，熱淚盈眶，滿口姊姊、姊姊的流露關心。

想起此前陸鈞罵她妒性過重，經歷此遭後，她心態也開放不少，明明從前的自己是最不屑於搞這些彎彎繞繞的……任由方毓一片真心對待，她輕嘆了口氣，這事算是放下了。

余昭月連連點頭，嘴上跟著微笑未達眼裡，連連附和。

「所以才說是腎好啊，恭喜啊、妹妹。」

又轉過目光，落在方毓手上那一只荷包，目光深幽，只停頓一瞬，話鋒一轉，似乎又想到了什麼。

「這好天氣也過不久了，我看眼下午後清涼，一直在這坐著也無趣，不如妹妹陪我一起去遊湖賞蓮吧。」

余昭月望向遠方，天青水色自成一派風景，偌大水塘上點點嫩粉散佈，莖身歪歪扭扭，直挺出水，暖陽下是一片燦爛瀲灩。

唇邊地笑意又深了幾分，梨渦淺淺，向芳毓發出了邀請。

單純如方毓，這幾日因為腹中胎兒連連作怪，鬧得她娘親不生安寧，倒是臥床了一兩日，怕不是被關得悶了。

好不容易今日稍早，大夫來看過，說是胎像穩定，為了順產，建議方毓可以多多走動，這不年輕心性玩性重，一聽余昭月提起遊湖，雙眼變亮了起來。

「好呀！謝謝姊姊…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余昭月一愣，架子也不端了，索性就隨意答應。

「…再過一個時辰吧，現在正午的，遊湖雖有船棚遮擋，孕婦血氣洶湧，怕妳曬得直發暈…呵呵。」

「這樣啊…姊姊當真是宅心仁厚，連這點都考慮到了…那方毓先去小作休憩，這樣晚些時候才有力氣陪姊姊遊湖！」

「我不……」

余昭月抬手，本想反駁，她只是習慣性設想，加上陸鈞有令，可當她看著方毓匆忙告別，不顧自己身孕起身倉促，向著自己院落歸還的身影，忽然就如鯁在喉，珠字盡落。

「算了……隨她去吧。」

她閉上眼，無奈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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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余昭月本無存異心，不過就是想換個地方散散心，整日和方毓待在一塊，饒是假戲真做，她也是會厭煩的。

哪知道桃源午後的天是說變就變，小舟剛剛划出不遠，遠方天際就如潑墨翻倒，烏雲密佈一片。

余昭月見況，本想起身，去船頭讓船夫掉頭回去，這樣的天氣，即使她會一點拳腳功夫，也難保方毓的安危。保險起見，她剛剛站起身，誰知那頭芳郁也跟著起身，連踩碎步要朝余昭月過來。

變故橫生，風勢一下子過猛，重量錯倒，小舟搖搖晃晃，沒多久就被掀翻，等余昭月回過頭，眼看小舟就要翻覆，她伸出手卻趕不及。

方毓就這麼在她眼前，落入水中，耳邊還依稀傳來對方的哭喊。

「姊姊、姊姊——救我…救救我……」

潮水如黑暗淹沒了她，意識逐漸朦朧，任憑她會水努力擺動雙腿，卻還是抵不過水中暗流，加之左腿舊疾，無法行動自如。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頭頂光芒，一點一點熄滅，直到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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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余昭月再次清醒時，已經身在自己的晚春閣中，身上一片乾爽，單薄鬆垮的中衣披身。

她滿身大汗，耳邊依稀還聽得見方毓的叫喊，以及湍急的水流聲，還有密不透風的黑暗包圍。余昭月渾身顫抖，她後知後覺地抬起頭，披頭散髮，看著守候在門邊多時，眼眶紅腫、顯然是哭過的天羅。

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心中發酵。

余昭月雙唇發白，也不知她昏迷了多久，一張口便是生如刀割過，像只漏風的風鼓，咿咿呀呀。

「天羅…方毓她……」

只見天羅聽見方毓兩個字後，神色更是難看，她搖了搖頭，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泣不成聲。

可余昭月心裡發慌，眼下是一頭霧水，醒來後就在晚春閣，也沒見方毓……

「天羅——！」

余昭月顧不得自己病體，硬是掀開錦被，腳步虛浮，愈要到天羅那兒去。

而目睹全程的天羅也發現到了余昭月想幹嘛，顧不得繼續傷神，連忙衝上前，阻止了余昭月。

「小、小姐…妳別衝動…妳這都已經高燒了三四天，好不容易醒來，可別再輕舉妄動了啊嗚嗚——」

余昭月嘆了口氣，放軟態度。

「天羅，我不動——但妳必須告訴我，方毓怎麼了…是我……」

看著余昭月一臉嚴肅，天羅自知是瞞不過了。

她張了張口，幾番躑躅下，最後還是戰戰兢兢地說了事情的後續。

「小姐…請您不要自責…那日您落水後，船夫先救起了您，後回岸找幫手，才在湖邊尋到被衝上提道的二夫人……所幸大難不死，還有一口氣，緊急請了大夫來看……」

「這樣啊…」確認方毓無事後，本該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但隨後余昭月細思極恐，想起了什麼，她克制不住牙關打顫，一個荒唐的問題浮現。

「天羅……那…那個孩子呢？」

似乎是終於問到點上，天羅開始支支吾吾，說了許多，甚至連陸鈞剛好後腳回到陸府的事也說了，就是遲遲不提方毓腹中胎兒的情況。

余昭月自然是發現了這點，她卸下力氣，眉心緊蹙，拉過了天羅發冷的雙手，再一次發出詢問。

「天羅，我只想知道，方毓的孩子呢？」

「……」

「天羅，但說無仿。」

「……嗚嗚嗚、小、小姐…這不是您的錯…」

「天羅，妳不說，我又怎麼知道孰是對錯呢？」余昭月無奈，看著天羅的態度轉變，她心底最荒唐的那個想法已經被驗證。

只能說命運造化弄人。余昭月感嘆。

「嗚嗚…二夫人…二、夫人……撿回了一條命，可…可、可…孩子沒有保住嗚嗚嗚….」

天羅磕磕絆絆，一句話說得零落，總算是交代了答案。

余昭月握著那雙手，雙目無神，一顆心都沉了下去。

她閉上眼，語氣蒼茫。

「我知道了，謝謝妳天羅……我想見陸鈞，妳可以幫我傳個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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