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橡果與白玫瑰 - 地獄行-4

「爸爸，爸爸，醒一醒。」小幽靈希姆雷德（註.約8歲大）在利納瑞安身邊使勁搖晃後者肩膀。

現實中的利納瑞安兩眼翻白、臉色鐵青、癱軟在輸送痛苦記憶能源的椅子上醒不過來。

塞魯諾取來鍛造成品，「法杖已經做好了，人還沒醒嗎？」

「不行，他沒有反應。怎麼會這樣？」

「我警告過他了，真正恐怖的東西是想不起來的。一旦想起，甚至用現在的認知再體驗一遍，也會發掘更多更可怕的真相，醒不過來很常見。」惡魔放下手中成品，蹲到希姆面前，「話說你是他們的兒子嗎？寄宿在小鐮刀刀柄上偷渡過來。我沒猜錯吧？」

「弟弟妹妹都走了，但我還想陪他，所以我試著回到原本的地方（刀柄上的蛇皮標本），他有危險我才會出現。」

「那你現在怎麼辦？我和你可沒有交易，你沒東西給我，我也不會幫你。」

希姆眉頭緊鎖但沒有哭，他很清楚鬧情緒沒用。

他仔細觀察父親現狀、翻找大人身上有沒有東西能派上用場。

「？」他在包裡翻出一條牽繩，看著牽繩末端的鉤子，跟利納瑞安脖子上的飾品（項圈）釦子是吻合的。

塞魯諾知道那是什麼，猶豫著要不要跟小幽靈解釋用途。

希姆卻順手把牽繩鉤上項圈扣子，自己拿著牽繩另一端。

在旁的惡魔感慨這個景象混亂得很有意思，隨口問道︰「你有什麼想法嗎？」

「我要進去救他，把他拉回來。」牽繩與項圈給了他靈感。

希姆放下牽繩，憑著幽靈有入夢的優勢，進入利納瑞安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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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小利納瑞安在河邊找光滑石頭，而在河對面的希姆發現了這孩子。

對方體型比自己小一圈，希姆下意識把他當成弟弟。

「你在找什麼嗎？」希姆直接走到河中間問他。

小利納瑞安發現對方在和自己說話，一時害羞起來，退到最近的樹後面。

本想著躲一下，等對方離開再繼續找。

結果希姆直接過河找到他，「為什麼要逃走？我很可怕嗎？」

「唔？」這是第一次有外人和他講話，孩子有點害怕，蹲在地上縮成一團，眼角掛著淚水。

希姆的腰上纏著一條黑蛇代替腰帶，衣服領口也鑽出一條。小蛇看上去不像寵物，而是他身上的一部分。

「你是誰？不要過來。」

他努力抱住自己的頭，不讓希姆看到他在哭、期望他會自行離開。

忽然他感到有什麼東西爬到身上，冰冰涼涼。

好奇一看居然是希姆腰上那條蛇，和他四目相望。而希姆就蹲在他身旁貼得很近。

「〝嘶〞」

「哇…阿…呀阿……！」那蛇對他吐了蛇信，小利納瑞安再也抑制不住恐懼，坐在地上大哭！

「欸？怎麼哭了？我不會傷害你，我是…你的朋友阿。」希姆想要安慰他。

但是收效甚微，小利納瑞安沒有停止哭泣。

「很害怕我的蛇嗎？他們都沒有毒牙的，你看。」希姆抓住腰上的蛇，讓蛇在小孩面前張嘴。

確實沒有毒牙，但是蛇張大嘴的樣子嚇到小孩，哭得更厲害了，「哇阿！！！」

「嗚，這…」希姆不知所措，情急之下他想抱一抱小利納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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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擁抱卻撲空了。小利納瑞安還在哭，希姆碰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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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的蛇警告他附近有東西。

一股扭曲感席捲周圍場景，地上的落葉、身邊的樹被某種存在影響，形狀變得詭異。

花與雜草枯萎、小利納瑞安撿的石頭也沾滿了血，他的衣服也是。

希姆明白這是痛苦記憶衍生的惡夢，夢的內容和回憶有出入並不奇怪。

但顯然有別的東西，趁利納瑞安失去意識入侵惡夢的不只希姆一個。

迫不得已，他先用幽靈的能力隱形躲開。

那入侵者經過的場景都會扭曲變化，像一顆砸進水面的石頭，是非常突兀、夢境主人相當排斥的存在。

「你在這裡啊？」

入侵者是個女人。希姆不知道這女人就是自己奶奶，也就是利納瑞安的母親。

幾百年過去，同為古人類的她也沒有被歲月奪去生命，只是藏了起來。

這時的小利納瑞安還信任媽媽，看到母親就撲過去，連交易規則都忘了。

這回母親直接抱起了他，沒有和他收取任何東西。

哭泣的孩子漸漸止住眼淚，在母親懷裡安心的吸著大拇指。

「我們回家吧，這次不會再給任何人機會，把你從我們身邊帶走。」母親說完就往家的方向去。

整個夢境都在抗拒她，風開始咆嘯、原本乾淨的河水變質發臭，她往回走的路上，每棵經過的樹都枯萎得快倒了。

「！」希姆等她走遠才解除隱形，卻發現自己開始變得半透明。

他意識到場景腐朽不只是夢境主人的反抗，那個女人也在吸收利納瑞安的生命。

希姆本想著跟小利納瑞安成為朋友、取得他的信任再帶他回現實清醒過來。

計畫趕不上變化，現在必須用最短的時間結束夢境，否則現實中的利納瑞安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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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可能是現實裡無法接近利納瑞安，才找機會從惡夢入侵，天知道她想收割自己兒子的靈魂多久了。

希姆冒著被對方吸收的風險跟上他們。

曾經希姆會潛入父母的夢偷偷觀察，他知道結束夢境最快的方法是毀掉夢的入口，也就是夢最開始的地方。

如果他發現父母做的是惡夢，他也會動手幫他們提早結束。

就算沒能成為健康的孩子伴父母左右，他依然很愛他們，一直捨不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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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家已被腐敗侵蝕成掛滿血肉汙穢的巢穴。

希姆沒見過這麼噁心的場景，院子地上都是腸子和內臟，圍籬是一根根叉著人體殘肢的削尖木棍。

〝家〞是肉做的，像心臟一樣跳動，那是個活物，大門就是生物的嘴，張得血盆大口。

女人抱著小利納瑞安進去時，太陽也腐朽了。天空和陽光都變成血紅色。

但這一切只有身為外人的希姆和入侵者看得見，對夢境主人來說身邊事物都沒變化，還被媽媽抱著，十分安心。

「這一切都會變，只有入口是不變的。」他要在場景中尋找與四周不符的東西。

雖然很害怕，但他不想爸爸死掉，那樣媽媽會很難過而且沒人保護她，她會有危險。

他向前邁一步，天刮起大風，氣流帶著血腥味又熱又臭。

先在外面找一圈，然後要進入怖滿腸子的前院。

希姆把腳伸進地裡，腸子黏滑溼潤，包住腳掌腳踝。

噁心！但千萬不能引起注意被發現。

他雙手摀住口鼻，小心翼翼找落腳點前進。

離巢穴越近，他的恐懼越重。

「不可以害怕、不能退縮，我是哥哥，有很多弟弟妹妹，我要當最勇敢的孩子。」他自言自語著一邊前進。

越過前院，來到活物巢穴面前，這東西來者不拒，依然張著大嘴。

希姆沒時間猶豫，用隱形狀態騙過巢穴內部到處都是的監視眼睛，進入每個房間尋找唯一和場景不相符的事物。

「我的兒子終於長成甜美的果實，不擇手段又極度缺愛，多麼可口…他是我生的，他的性命和靈魂都是我的！」

整個巢穴咆嘯著，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她是爸爸的母親？！」被期待著出生的希姆無法理解，怎會有父母狠心弒子。

希姆找到看起來像廚房的區域，小利納瑞安被放在砧板上，母親在旁磨刀。

砧板上的小孩看起來很高興，還沉浸在虛假的喜悅裡。

「嗯？」在廚房餐桌邊有個大陶罐，整個場景和所有物品都汙穢不堪、沾滿血跡，唯獨那口罐子是乾淨的。

希姆不敢怠慢，藉著隱形走過去拿罐子。

然而罐子上有陷阱，一碰就強制解除了他的隱形狀態！

「你？！小偷！！」奶奶馬上發現了他，舉起剁刀往他揮去！

希姆躲過攻擊，看到砧板上的小孩，一鼓作氣衝過去拉他的手！逃出巢穴！

他一手抱著陶罐一手拖著小利納瑞安往最近的出口走，只要觸碰陶罐就無法隱形，活物巢穴發現入侵者，地面開始蠕動阻止他離開。

就算把陶罐毀掉，夢也需要幾秒時間才會破碎。

要是夢境破碎以前對方把罐子修好，一切就白費功夫了。

所以必須逃得夠遠。

「別想奪走我兒子！！」那個魔女在後面追著。

希姆在出口關閉前一刻成功離開。

他抱好小利納瑞安，隨便找個方向跑。

「你是剛才的哥哥？你碰得到我？」逃離了催眠術的範圍，小利納瑞安清醒了。

「對！雖然沒空解釋，但我正在帶你逃命！」希姆邊逃邊往後看對方有沒有追上來。

「媽媽呢？」

「不要相信她！她不愛你！愛你的人在外面等你回家！」

小利納瑞安看到希姆另一手抱著陶罐。

後方傳來母親的喊聲，說這位哥哥是小偷，偷走她的美餐。

「在等我的回家的人也要吃掉我嗎？」他問希姆。

「絕對不會！她絕對不會傷害你！」

希姆逃進森林深處，魔女追著他們，路過的樹全數枯萎、場景加速腐敗。

夢境森林永無止盡，希姆也不知道不斷逃跑會遇到什麼，也許有坑洞可以躲、也許需要渡河、或是死路一條。

說什麼都不想放棄。

直到他聞到玫瑰花香，在黑暗中看到一朵白玫瑰長在樹叢上。

那朵花自帶光芒，和周圍景物不同，它是有特殊意義的事物。

不確定有什麼用，他向白玫瑰跑去。

當他靠近花朵，發現樹叢周圍草地灑滿綠色橡果。

魔女朝這裡逼近，原本可見的森林被她的瘴氣席捲成虛無一片，越來越近。

「〝碰！〞」

「什麼？」她居然無法靠近希姆，被一道無形屏障擋在外面。

魔女近在眼前對他張牙舞爪，「不！」

地上橡果散落範圍就是屏障的形狀，圍著這朵白玫瑰。

這一小片區域有夢境主人最強的精神防禦，絕不允許任何人玷污。

意識到暫時安全了，希姆放下小孩子和陶罐。

魔女在他們身邊打轉，訴說她給利納瑞安生命，理應獨占他的痛苦和靈魂，好不容易等他變強、逮到精神脆弱的機會，作為母親，她有權收割兒子的全部。

小利納瑞安沒見過母親身邊瘴氣圍繞的模樣，不明白媽媽為何如此憤怒。

「別怕，現在她沒辦法傷害你了。」希姆把他護在身後，然後舉起陶罐往地上砸！

「住手！這場夢是我唯一的機會！你想要什麼？想要變強嗎？我可以把你變成強大的夢魔，支配任何人的夢境！只要你把那孩子交給我！」魔女開出交換條件。

陶罐沒有碎，希姆又拿起來摔一次。

「我不想變強，奶奶。」

「為什麼？不想保護你媽媽了？」

「〝哐！〞」陶罐掉了一角碎片。

「為了保護媽媽，把爸爸犧牲掉，到最後什麼都保護不了吧。」希姆嘲笑道。

他不再抱起罐子，而是舉起地上的石塊，一下一下砸著瓶身。

小利納瑞安也撿了石塊想幫忙他。

希姆擔心他受傷，安慰他繼續躲在身後。

不能幫忙的小孩嘟著嘴，乖乖放下石塊，卻脫下衣服、在半空中抖一抖，把所有收集物抖到地上再穿回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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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孩子在屏障裡，一個拿石塊破壞陶罐、一個在地上撿東西。

形狀奇怪的小樹枝、留有香味的乾燥花瓣、特別圓的石頭、一小撮動物毛髮、一根羽毛、一個有趣的貝殼，搖一搖會有響聲……一些小東西捨不得給媽媽。

在衣服上擦一擦，捧在手裡︰「給你。」

希姆停下手中工作，「這不是你的寶貝嗎？真的要給我？」

「嗯。」

屏障外的魔女看到小利納瑞安把所有〝禮物〞給了希姆，「你怎麼敢藏東西不給我？！壞孩子！！要是沒有屏障！要是那個惡魔沒找到你！你！是我的！都是我的！」

她不停用頭撞屏障，企圖靠近小利納瑞安。

希姆把他抱進懷裡，這次終於抱到了。

「哥哥？」

「我會帶你回真正的家。」

希姆得到那些禮物，等於得到夢境主人的助威。

他知道再一下就能砸破陶罐。

「〝㕷啦！〞」

罐子碎開的瞬間，希姆抱緊小利納瑞安，保護他不被飛濺碎片所傷。

而他自己的臉和手被劃破一些傷口，身為幽靈的他變得更透明了。

「你要消失了嗎？」小利納瑞安注意到這個變化。

夢的場景開始崩塌，惡夢碎片飄回記憶禁區。

屏障外的魔女也被趕了出去。

「還不至於，我至少要守信用帶你離開。」

幽靈是從身體邊緣淡化消失的，希姆雙手已經沒有手肘以下的部位了，幸運的是雙腳沒事。

他看了看缺損的手，「我有辦法修好自己，不過回家的路還是牽著比較好，回去現實世界要走一段。」

他先撥開長著白玫瑰的樹叢，通往現實的路藏在樹叢後，是個看不到對面的山洞。

「對了。」希姆轉身對小利納瑞安問︰「可以拜託一件事嗎？你能不能想像一根繩子出現在這裡？」

終於能幫上忙的小利納瑞安難得露出笑容，他集中精神想著繩子。

憑空出現的卻是現實中，掛在脖子上的娜米拉親手做的蛇皮牽繩。

「你把繩子一端給我，你拉著另一邊，走的時候絕對不能鬆手喔。」他說。

小利納瑞安抓緊繩子扣環，把另一端遞給對方。

希姆沒有手，只能用嘴銜著。點點頭示意可以告別惡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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