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之後，紀府也為李瓘辦了一場小小的慶賀宴。紀老爺出於禮節，特地遣了祁管家送上一套筆硯紙墨，外加兩幅手書題詞：「藏鋒不露，一鳴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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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法端正，意境深長，落款下還蓋了紀明章的私印，那筆鋒藏著些許勉勵之意，彷彿老爺心底也對這個書癡另眼相看。李瓘雙手接下時，整個人都愣了一瞬，仿佛還未從夢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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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可是大人親筆所寫？」他語氣微顫，眼神中滿是難掩的激動，像是有人突然將他從書堆的一隅推入更大的天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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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管家笑著點頭：「李解元如今名動鄉里，這幾字也算應得。老爺平日少寫題詞，這是頭一回給人留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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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席間，紀府沒有鋪張，只擺了幾道家常菜。天氣還未轉涼，院子裏搭了綠棚遮蔭，微風輕拂，樹影斑駁，一切都顯得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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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與碧瑤穿了新衣，顯然是特地為了這場小宴置辦的。碧瑤笑嘻嘻地為李瓘添酒，芙桃則捧著熱菜進出，笑聲與菜香盈滿一室，連紀子昂都破例被允許坐在一旁，學著大人們喝茶，滿臉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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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瓘終於喝上了一壺真正的女兒紅，那是府上藏的，原本是打算為紀小姐留著出閣用的，如今卻破天荒開了一壇。那香氣一入喉，直讓他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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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小姐的嫁妝酒？」他低聲問著，眼中閃過一抹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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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搖頭淺笑：「不過是酒罷了，若能替你壯行，便是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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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捧著酒碗，眼眶泛紅，終於在席間起身，朝著眾人作揖，聲音裏透著真誠：「多謝你們。若無三哥那一腳，我此生怕是真的會困在那幾本劍經裏，活得渾渾噩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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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一時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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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偷偷捂嘴，碧瑤則咬著筷子輕輕一笑。小姐則放下了筷，抬眼望他，語氣如春風拂水：「別說得這麼傷感，你若真心喜歡武俠，也可以一直看下去、寫下去，不妨兩全，何必強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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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瓘一怔，似乎從未聽過有人這樣說。他呆立片刻，旋即點了點頭，低聲道：「小姐說的是……我總以為文與武水火不容，卻從來沒想過，其實也可以是同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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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三哥踹我那一腳，不如說是把我從夢裏踹醒。只是我怕，醒了之後，也未必走得比夢中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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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低頭喝酒，沒說話，只是在杯沿上抿了又抿。他知道李瓘是個好人，也知道自己這腳踹得不過是撞上了時勢風口，若沒中，他頂多挨罵，若中了，便是一世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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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不嫉妒李瓘，也不指望李瓘能為他做什麼，只是見著這書生發跡，心頭不免空了一塊；這個人恐怕就要遠離他的生活了。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SjJoA4b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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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月光清涼，風過廊檐，織下滿地銀霜。檐角滴水微響，空中有蟬聲漸稀，一切都像是夏日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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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瓘終於在秋風起時離開平陽，踏上赴京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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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數日，他開始辭別親友、收拾行裝。書箱、雨衣、乾糧、筆墨、盤纏，每一樣他都親自過問。家中那條舊長衫他也收拾好了，只說若遇寒風，穿著還保得一點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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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難的一段，是與他娘親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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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把鼻涕一把淚，口中念念有詞：「你爹走得早，兩母子相依為命這麼些年，你這一走，京城那麼遠，我可怎麼熬啊……」李瓘跪在榻前，低聲安慰，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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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終於哄她睡下，卻見她一隻手還緊緊拉著他的衣角，彷彿怕一鬆手，兒子就要消失不見。他輕輕掰開她的手指，在被褥下放了一小串香珠，是自己平日戴在腕上的，帶著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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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他特地換上一身筆挺衣裳，還打了水，細細洗過臉，抹了一點他娘塞給他的桂花香膏，只是背後那本破舊的劍譜還是捨不得扔，依舊插在行囊最上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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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度來到紀府辭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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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與他在院中說話，他紅著眼看著老友，語氣卻像是說夢話那般輕快：「我不會忘記你的，若我真能高中進士，一定替你寫本《江湖傳奇》！寫你寫成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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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笑，拍了拍他肩膀：「你若中得了，我也幫你寫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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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說得俏皮，心裏卻知道，自己恐怕一輩子也寫不出什麼像樣的文章。說到底，他也只不過是個從泥漿裏滾出來的人，寫大俠也好，寫乞丐也罷，寫出來的字，永遠都不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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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站在亭中，看著那書生提起行囊，轉身離去，衣袂翻飛，步伐卻還略帶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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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院外拂入，帶動樹梢輕搖，幾片黃葉旋落在階下。她望著那背影，忽然心頭一悸，低聲道：「他這一路……也不知路上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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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沉默片刻，答道：「書生嘛，路上不難走。」說完這句，他卻也望向遠方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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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過耳，帶著些微涼意，也將離別的話，一併吹散在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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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瓘的身影最終消失在巷口轉角處。那一刻，誰也沒說出那句「保重」，卻都知道，從此之後，再相見，已是他鄉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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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試之後，夏暑已去，秋意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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