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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叶的墓园不在巴黎——她在巴黎发现了这件事。最初的三个月,她确实喜欢那种忙得团团转的生活,觉得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感竟抽干了她的空虚,让她觉得放松,因此还有点自鸣得意:如果这样过完她接下来的一生,岂不是意义非凡?时时刻刻被马克西米利安残留下来的影子纠缠令她不知所措;然而三个月之后情况又一变,因为这份窒息的紧张,是她不需要的。夏兰寄过来的支票,足够她应付日常的开支,每个月付完食宿,她还握有一大笔余额不知做什么;至于学习本身,她也从无兴趣。夏兰知道她没想过拿到文凭之后嫁给某个体面的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干什么,便按照以往的习惯在她学院前的路上游荡。吸食纳西索斯的美丽时,她还讨厌阳光,如今却觉得阳光怡人,有时间就坐在河岸边观察阳光在河岸上的光;这一兴趣终于还是转移到了观察河边的人取景,他们画下面前的风景,从几小时到几天不等,她因此察觉到某天她在纳西索斯面前放松的神情,逐渐缓和下肩部的肌肉。贝茨自己并未察觉,她时常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鲜少露出微笑,所以她对阳光突然的热爱也是可以理解的:人难以忍受长期的煎熬,无论煎熬的理由多么充分。
过了第二学期,她转到了护理学院。她几乎不碰任何有文学素养的书了,每当她看到书中的内容,都忍不住胡思乱想,然而胡思乱想的结果从来没有显现,因为在十四岁那天她失去了可以倾诉这份情感的对象。她看到过路形形色色的人,起初觉得他们匆匆忙忙很是狼狈,最后才察觉到狼狈的竟然是她自己。他们目不斜视,大抵都是有特殊的目的,归结到‘想要什么’或‘不想要什么’。她暗自下的定论,认为那份膨胀的理想竟然和诺尔疯狂的爱情差不多,让她既羡慕又嫉妒。她总是关注女人多于男人,因为女人身上往往在匆匆一瞥中闪现马克西米利安的影子,起初她吸取了纳西索斯身上的教训,想要和其中某一个建立长期的关系,却发现马克西米利安微笑的面影,最终竟被某种冷漠所吞没。等贝茨维尔拉开距离再次审视,以为最初那感觉不过是她的错觉,一抹灰绿色的幻影又再次出现。她最终认清像是她,贝茨维尔.席格纳斯将马克西米利安.席格纳斯整个打碎了,天上的碎片降落到每个人身上,偶尔照耀出七彩的光泽。而夏兰竟然是正确的:这个世界因此而光彩照人,她只需要放弃那唯一一个…..
贝茨低头包扎手上的伤口,用纱布小心地绕了一圈,感受到疼痛慢慢消退:她之所以选了护理,不完全因为实在厌恶她难以企及的思绪,更是因为随着她的生命攀向极盛期,眼看就滑离马克西米利安原本的生命,让她不得不思考她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她的家族,无论在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总是与世隔绝,她无法意识到自己会死;如今她和他们的联系断了,死的命题再自然不过地纠缠上她。贝茨维尔十八岁时见过一场婚礼,不由得皱着没有看完了整场流程,做了见证者的一个。她难免觉得婚礼过于美好,虽然她一直以来都对马克西米利安.席格纳斯保有病态的眷恋,突然间却也忘记了那感觉。人与人之间的爱和联系竟然是那样的东西,马克西米利安之所以一见面就爱上了莉丝贝特,继而带走了她,大概也是出于如此:等她的生命凋谢以后,她的血流还要传承。人们会因为热爱阳光,给另一个人站在阳光下的权力;而即使厌恶阳光,却也说不定会有一个热爱阳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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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同龄的女人,看见她罕见地发愣,指着她手上的戒指问她是否是订婚了。她只是知道贝茨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在英格兰某个山谷里,指不定还有大片土地,随口一问而已。贝茨低头看戒指才记起来她停下来看婚礼的理由:她无论哪个年纪都对婚礼有兴趣,过往和纳西索斯一起经过那条铁轨时也有过为了一两场婚礼进入城区的经历,这只戒指是诺尔给他爱人的一份慷慨,最初是马克西米利安母亲的,再是艾莉莎的(被她连着一只指头割了下来,内侧留下了一点血腥印记。)最后成了她的纪念品。马克西米利安因为几乎
对她无话不说,最后她离开时也没忘记告诉她他原本的打算:在此誓言之下,你分享我的永生,如此这般。他说完就笑了,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对不起呀,小贝茨,我没法把这份礼物给你了。她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才止住了笑,实在是事出突然…..以至于在她印象里,婚礼是个圣杯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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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她不愿意承认,马克西米利安并不是被某个人夺走了,她和他的关系,即使形式怪异,贝茨耿耿于怀的也只是她过去的印记竟然在世上无迹可寻,除了艾莉莎偶尔说出口的,毫无感情色彩而言的记录,她居然无法寻得关于那地方的只言片语。她从未想过遗忘的面孔也灭不了在时光的流逝中模糊起来,关于这一点,她渐渐打算让下一个纳西索斯当她的模特——贝茨维尔总是觉得纳西索斯不说话时,是世上最接近马克西米利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