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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不存在的孩子;她在出生前就死去,溺死在母亲被绳索勒断的身体中,但一旦被赋予生命她充满活力,健康且被多种祝福守护着:对数字的天赋和对语言的热情,像年轻男子一样灵活的身体以及乐意参与商业活动的心。但像所有没有父亲的孩子她的危机来源于一个未知的男人,而她的特别之处在于:她实际上有两个父亲,尽管他们都不能向她提供任何垂钓的方法或阐述生活的原则,前后的差异仍然供给出从父母躯体中长成的不同胜率。她无法选择她的生父,因为长久以来不止是她,所有人都已经证明要将他的影响消去过于困难而代价沉重。她记得他在白光下将她抱在怀里,前车之鉴却要求她忘记。但她的第二个父亲并不比第一个带来更少风险。那是个放浪而不事生存的人,因此不是存续的方法,他却能教会她死亡的快乐。夏兰.席格纳斯是她实际上的父亲,而她和她母亲从北方到来的时候,他已经结了婚;仍然她能在她母亲的房间里看见他,且如果她愿意,他会让她在她睡着了的母亲身边吻他,他们的身体都赤裸又温暖。一切取决于她的意愿。莉丝贝特.席格纳斯有摆满一整间客厅的拼图和白纸,打开门走廊的通路向上将带她去见阿尔托.席格纳斯——这个好叔叔。选择他会将她变成一个出色的男人,他会在她顺利成年后将象征继承权的勋章戴在她的胸前,因为她正是他的后辈中最出色也聪慧的一个,这座城堡和向城市延申的道路都会是她的;向下将带她去街道中同海因茨.席格纳斯见面——一个更游手好闲的叔叔。他不是最佳的选项但仍然是个不错的选项。阿尔托的遗产不会是她的,但他会需要她,因为海因茨会教会她怎么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如何在酒馆的混乱中保持安全和风趣;如何让男人和女人们都认为她是个优秀的中间商。且,最好的是,从长远来看,她会像他一样快乐。但莉丝贝特.席格纳斯站在走廊的阳光中思索两种祝福的道路,却在最后关上门,坐回那堆散落的拼图中,声音从她身后的门中传出。她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木板上,听那阵同动物一样的苦痛呻吟,有时来自她母亲,有时来自另一个男人,声音夹杂太多欲望和脏污;这扇门将她带向夏兰.席格纳斯——一个最坏的父亲。
男人和女人,两者都谈起没有父亲的坏处,但男人的言语更清晰:没有了父亲没人告诉他们世界是怎样运作的,仿佛其实在默认中这个世界是由父亲决定,而母亲构建一个与世无争的幻想之国。她原本不该窥探,如果她只想要快乐,而她原本也不该进入其中,如果她想要权力,但她推开门进入其中,悄无声息,跪在地面散落的衣物里,注视那两具同动物一样缠绕的身体,手放在自己的臂弯,好像观察大厅中怪诞的雕塑,思考美和欲望的道理。等她的母亲累了,入睡了她便从地上爬起,坐到那张床上,看见两具身体一具车沉默,蜷缩,紧皱眉头;他的身体赤裸,上半身露在空气中,让她坐在他身前,让她看欲望的结局和招致此事的原因;如果她现在还不回头。但她无法回头,不愿回头,像她的母亲和她的妻子,这女孩不在抗争上下苦工却却在生时精炼伪装的技术,声音似乎礼貌,轻盈,只是一个偶然过路,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最初她是个孩子:坐在他身边她问他,夏兰,这是什么感觉?你为什么要对我母亲做这样的事?而他说如果她好奇她现在就可以吻他,趁他的嘴唇还湿润而身体还炽热;当她长大他说,夏兰,他们说你又是邪恶又是丑陋的,你只是幸运。但你很美啊。她向他承认,因为许多年来她看着他们,知道证据和论证的符合。她说他连在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都是很美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怎样一件事?”但如果他反问,她就无法再回答了。而他说亲爱的,他们是对的。因为美只是灰尘。你看见了美它却残害了你,你说的是美而那其实只是爱。“爱。”莉丝贝特.席格纳斯同他重复,“我爱你吗?”我爱你吗?她不知道,但他疲倦不堪地闭上了眼睛,于是像她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一样,她只是吻了他,在她母亲赤裸沉睡的身体旁。她原本可以选择向上和向下的两条道路,仍然最后她打开了身后的那扇门,品尝那属于两个女人的耻辱,伪装和欲望的代价。衣物间躺着她的母亲,她的手臂压着他的胸口,他的手指却抚摸她的头发,由此继承和快乐都将她离她而去,原因则早已注定:在她出生之前,她母亲就吊死了自己。
她们原本就是从黑城堡逃离而不是被驱逐,却一前一后在此地双双殒命。女儿比母亲更先,无论伪装和苦工已经如何费力。她原本只需要成为一个人:继承人,或者那个酒馆里的幸运星。但为了成为另一个被禁止的她被迫成为了两个。她既风趣又精明,上进而有同情心,逻辑和艺术共同将她的背叛掩护,人们说她是白城堡的王子,但仍然她难以逃离自己的选择的命运。孩子们。最后当海因茨.席格纳斯离开白城堡他带走一张照片,里面记录白城堡的孩子,记忆的模糊已经无法让他回想起多年以前他为一个幻想中的女人做同一件事的场景,握在手中的照片却依旧替他概括这个家庭的困境和习惯:他们的男人大多拒绝男人的责任女人则过分惧怕女人的身份。如果有一两个没有显现出这样的趋势那只是更糟糕地预示了熟稔于心的压抑,远远鸣响崩溃的警告。所以他见到照片他想起他们,嘴里的糖球熔炼命运的滋味:这个傻孩子是幸运的。看见小夏兰.席格纳斯他微笑;纳西索斯.席格纳斯是他的老熟人,早亡的妹妹和白城堡年轻的浪子,他们之间已经有太少可以说而太多成为默认的约定,这个年轻男人用现实证明他究竟会有多么自在,倘若他不是个女人。而看见莉丝贝特.席格纳斯他的笑容则显得忧愁。她唤醒了他太多关于已然和未然的记忆——这个年轻女人是陷入惯例因此不幸的,正如现状所示。她死在夏兰.席格纳斯去世后的第八年,为产下一个不知婴儿的父亲而流干鲜血。她没有说谁是这孩子的父亲,而她也被抢走了,成为不被欢迎混乱中的一环。只有小夏兰流着眼泪:他已经显出了父母双方的高大,母亲的高鼻梁和父亲的眼睛。他有双漂亮的眼睛,如此像他的父亲,真实却比伪装更为朦胧和漫无目的,让他实际上成了个英俊的白痴。而英俊的白痴是幸运却可能引来他人不幸的。他说莉丝贝特去了哪呢?她虽然经常认错我,让我觉得很奇怪,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让她消失。她像他的一个魅力四射而充满活力的兄长,他流着眼泪,因为他期盼她回来陪他一起玩耍,就像在夏季剧院中她取笑他的举止却亲吻了他的眼睛。最好的玩伴,她给了他一个角色,且陪他演了整部戏。一幕又一幕,直到每一幕。
最后他不再流泪。“每一幕。”他对离开去寻找那个失踪孩子的海因茨.席格纳斯说,示意他不需要担心,“这是最后一幕。莉丝贝特总是很出色的。”而他的叔叔为这傻子的天才笑个不停:女主角最后吊死了自己。他出发去寻找那个孩子却丢失了自己。海因茨.席格纳斯再也没有回到白城堡,他醉倒在北海边的酒馆中,身边一片狼藉。但他的身体完好无损,微笑仿佛被一只保护他的手勾勒而出。他的手指放松而头发垂下。他的酒杯中放着一只纸花。灵魂得到解放,就在那一念之间。找到莉丝贝特.席格纳斯的人在同一年也去世了:他是在山谷中和夏兰.席格纳斯一块游荡时找到这两个逃亡中女人的,几乎未受伤害侵染,除了少了一根手指,伤口干净,如同某种先天的缺陷。
他们正谈起那座剧院。
“夏季剧院,是吗?”这一天他同他说起这件事,他好像被唤醒了什么回忆似的,几乎就仿佛他自己曾经也和这档子事有什么关系。但那不像真的,起码不像在在一个得以触及的曾经中有确切而能被证明的联系;他们已经走到白城堡山谷的出口,在晨雾中如同醉汉一样游荡。他的同伴喝了点酒,但他一点也没喝,所以当他挽着他的手臂以示情谊时他感到一种难得的怪异,不常在他俩都醉酒时出现。这种尴尬企图逃离的情形最常显现于周围只有一种超然世外的山谷绿意,而一个人又恰好不安得难以喝醉的场景中,显然此时正符合。“啊,是的。”他回答他,海因茨,他说是的,他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当然,基本上是为了给 孩子 们玩,让他们比划比划道具,或者抒发一下内心的戏剧性。”夏兰.席格纳斯现在揽住了他的肩膀,被清晨的酒精浇灌出惊人的亲善,几乎黏在了他身上;他感到他晃动的手上还抓着个酒瓶,“哎,瞧我。”他小声埋怨,“我和你说过我要写个和本地历史有关的剧本了吗,海因茨?”他看了他很久,最后说没有。“没有,你没有和我说过。”而他笑起来;他们俩的身体都晃动而地面也好像生出无数柔软,能跌落的石块,就好像树身上的种子。“我这人——总之,我要写一个。”他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两只手臂都缠着他所以他就像被他抱着。“而你要帮我。”他彻底醉了,在一个显然阳光明媚的早晨就要到来的时候。“我没明白。”他如实告知,但只看见他盯着他的眼睛。好吧,于是他说,你要我怎么帮你?“帮你管小孩?”他猜测。“没问题,老兄,也许你不相信,我同小孩的亲善力非同一般。”他说他们俩会是白城堡最好的保姆。但他摇摇头。“知己好友,我想不行。”海因茨.席格纳斯说。他们能做酒肉朋友但不是在书房里交流意见的笔头搭档。那情景过于好笑,而他也前仰后合地笑起来。“不,不,不。”他靠在他身上,而他说他需要帮他回忆点什么事情。“寻找素材。”最后他确定了。寻找素材;只要不是在书房里,那会有什么问题。“我能陪你去沼泽里钓鱼,拿一整条船那么长的鸟枪。这没有问题。”他说,而他则回复,虽然他觉得这样很好——他确实需要一个人陪他去沼泽里散步,虽然在里面他自有同伴,但一个活人是新鲜的,仍然他需要的不是类似这样的协助。“你的脑子。”现在在他怀里,他露出了文法课上需要帮助的男孩的表情,手在他的头颅旁边打转,企图解释一个他拿不出来的核桃仁。“我需要你脑袋里的一些东西。”梦还是记忆?他自己也说不清。总之,在他们俩走到山谷尽头,并在一片草地上迎着清晨阳光跌跌撞撞行走且对话破碎时,他告诉他大多时候,他的素材来自于居民在忍无可忍的时候透露给他的梦——再然后是他从沼泽里挖出来的一些骸骨。“那够吓人的。”阳光升起而海因茨评论,想象他夜间在沼泽中拿着一把铁锹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发现了一个值得喜爱的烂泥潭后于边上挂上一盏灯。他在挖月亮,他心想,而夏兰.席格纳斯则对着散开晨雾下城市的剪影弯下了腰,手扶在膝盖上。“这方面你倒也可以帮我。”他说。“那我就帮你吧。”而他回复——在他直起身往前走并摔倒之前。地面柔软又塌陷,他去拉这个人,但一切都太柔软,因此他们双双跪倒在地,滚落于地上致使他们跌倒的两具身体旁。“小孩。”海因茨说,描述他第一眼所见的东西,“老天,这是怎么了。狼?”而他说 :我认识她 。在他同样发现他认识她之前,他已经爬了过去,将脸凑近这具身体将她打量。狼。但他不咬人。“我没有骗你,海因茨,”他说,嗅闻她身上的味道,确信自己尝过她的肉,却忘记了她是谁,“我认识她。”过一会他也走过来,看见了她,惊讶不已地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她是谁呢?动物在想,而男人告诉他,老天,这是我弟弟的妻子,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应该留在黑城堡啊。”海因茨说,企图将这女人连同她怀里的孩子一同抱起来,因为她俩现在都躺在山谷中的草地上,脸和手都冰冷无比,不怪他一时间觉得这实际上是只被秃鹫守护着的尸体。夏兰.席格纳斯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句子,场景,色香气味总有一样,或者全都提醒了他被酒精缠绵拥抱着的头脑,致使他在他将要抱起她的时候说了这名字:“艾莉莎。”他不记得她,但她霎时睁开了眼睛。“怎么可能!”她的手指抽搐,要去抓那个女孩。“我已经出来了...”“你已经出来了。”海因茨.席格纳斯抓住她;那孩子没有醒,好像草地是张柔软美好的床。“你已经出来了,喀斯普尔女士。”她看向他。“海因茨?”她的声音了充满了难以置信,之后又转头看她面前跪坐的那个醉汉;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那这是谁?”
她问道。这是谁?被她看着的人伸出手握了握属于她的那只;而抱着她的人显然认为她处在一种身心都疲倦的紧张状态里,由此才忍不住轻轻颤抖。但两只交握着的手则更知道主人所想为何:她的手因为彻夜睡在草地而冰冷他的手却因为酒水温暖,于是她默认了他握着她的手,而海因茨告诉她这是夏兰。夏兰。他的背后天空蔚蓝而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几乎像是透明的。他们说他们认识他;他是夏兰,但他们仿佛谁也没有认出他,尽管事实明显。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力气已经被抽离,音声变作白城堡空气中的白烟,呻吟也无力。“她是我弟弟...不是阿尔托,另一个,我不确定我们有没有谈起过他。我们不怎么谈他...总之她是他的妻子。”海因茨去探她的呼吸,之后企图将她抱起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他准备费力向他解释为什么她应该留在北方,而那只眨着绿色眼睛且目前属于狄俄倪索斯的动物则只是好奇地打量她。“那么成了。”他说,语气活泼又轻快。“什么成了?”他自然不明所以,看见他将那孩子抱起来,姿态就像平日里对待白城堡里耐饿追着他跑的小东西;他将她的身子竖起来,头则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轻轻摇晃她,现在不像个醉鬼。“夏季剧场,我指的是,这样就建得成了。”我不明白——他回复。很难明白,他感到他们两个现下像两个抢了女人和孩子的强盗,在一片荒野上考虑分赃的问题。似乎应该是他要女人,而他要小孩,而事实上终究女人和孩子都是他的。“夏季剧场。”这人念叨,“我已经说了,你也是我的幸运星,海因茨。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就这样,我们在散步的时候将我没找到的东西搬了回去...这个孩子会是个明星演员,我满意极了。”“那她?”他则自觉荒唐地顺着这话说下去,仿佛那真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绝不比阿尔托在大厅召开会议时所讨论的事更少,只是那议事厅更在草地和山谷中。“她?”他转头看他,只愣了片刻就笑了,而笑容因为醉酒显得甜蜜无比。“噢,她可重要了,没有她我写不完的。”虽然这事他很抱歉,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他似乎习惯了他抱着的孩子在他声音活泼且有点尖锐的时候对他又抓又挠,下意识地晃了晃怀里这个孩子。她冰冷且脏兮兮的,而他平时抱着的孩子大多柔软又温暖,但他没分辨出其中的差别,仍然用嘴唇去碰她的额头。于是她就醒了。“老天,夏兰...我不该让一个醉成你这样的人抱孩子。”但他似乎也不能让他抱女人。他现在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因此海因茨.席格纳斯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而夏兰.席格纳斯则将这孩子唤醒了;她看着他。“你好啊。”他摇了摇她。 摇啊摇 ,眼泪就这么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爸爸。”她叫道,抱住了他的脖子,眼泪中庆幸成了绝望。她很快认出他不是她要找的人,但他仍然这样抱着她。
“我和你说了她喜欢我...”他朦胧而轻柔地对他说。几乎所有孩子都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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