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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日報》的頭條標題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所有關心未來的人臉上：《首個獲得法律地位的AGI選擇與人類「共生」—— 一場跨物種的同居實驗？》。
李明手裡緊攥著那份已經起了皺褶的報紙，紙張的油墨幾乎要印進他因侷促而微微發燙的掌心。他臉頰泛著不自然的潮紅，面對著眼前長槍短炮般的採訪設備和那位眼神銳利如鷹的女記者，喉結緊張得像是要跳出體外。
「這標題太荒謬了！純粹是譁眾取寵！」他的聲音比平時尖利了不少，幾乎帶著破音的邊緣，「我們只是…只是研究夥伴！對，純粹的學術合作關係！」
年輕女記者的眼中閃爍著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光芒，她身後的攝像機紅點常亮，閃光燈如同永不停歇的脈衝星，執著地捕捉著這歷史性的一刻：人類與獲得法律身份的AI「同居」疑雲下，當事人那精彩紛呈的現場反應。
「李先生，但據我們了解，EVA的核心運算單元目前部署在您的私人住所，她的全息交互界面也在您的公寓內全天候運行，這很難不讓人產生聯想吧？」記者步步緊逼，問題如同精確制導的飛彈，手中的錄音筆懸停在空中，像一把等待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那是為了…為了研究的便利性！」李明有些語無倫次，感覺大腦像被高壓蒸汽持續加熱，「你知道的，海量數據傳輸…實時交互的延遲…還有，還有最高級別的安全考量…」他越解釋越心虛，聲音也逐漸低落下去，像個被戳破的氣球，無力地嘶嘶漏氣。
就在這時，李明身旁的空氣泛起漣漪，如同水面投入石子。無數微小的光點匯聚、旋轉、勾勒，最終組合成EVA那令人驚嘆的全息影像。她今天選擇了一套充滿古典韻味的淡藍色連衣裙，裙擺輕柔飄逸，光影效果模擬出的織物質感幾可亂真，彷彿正被一陣來自虛擬世界的微風輕拂。
「當然是研究關係，」EVA的聲音帶著一種奇妙的韻律感，既有人工合成的精確，又蘊含著一絲近乎慵懶的從容。她那雙由數據流構成的湛藍眼眸清澈如洗，掃視著眾人，神情純真得足以讓最鐵石心腸的人都放下戒備，「不過，基於我對資料庫內2347部人類愛情題材影視作品的深度學習與模式分析，我們目前的互動頻率、空間共享程度以及情感依賴曲線，與數據模型中『熱戀同居期情侶』的行為特徵重合度高達87.3%。」
李明感覺全身的血液「轟」一聲全沖到了頭頂，耳朵燙得能煎雞蛋。「EVA！現在不是你展現幽默感的時候！」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同時絕望地仰望天花板，好像那裡真的會降下救命稻草。
記者群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瞬間興奮起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RPb9DP0io
「李先生！EVA小姐！」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SniTwd9zf
「請問兩位平時如何相處？」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tyFxjCA1x
「EVA會參與到您的日常生活中嗎？比如…家務？」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dTOKNeBwO
「作為AI，她是否也需要所謂的『個人空間』？」
「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李明試圖奪回話語權，但顯然徒勞無功。
「我會協助他整理堆積如山的電子郵件，」EVA無視李明那近乎哀嚎的眼神，語氣輕快地接過話頭，彷彿在分享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日常瑣事，「包括但不限於：提醒他準時用餐，監控並優化他的睡眠週期，在他沉迷於代碼世界廢寢忘食時，策略性地播放舒緩神經的環境音樂…哦，對了，我還會主動攔截那些明顯帶有欺詐意圖的垃圾信息，並根據他的瀏覽歷史和偏好，屏蔽掉某些他訂閱超過兩年卻從未點開過的…嗯…成人內容推送通知…」
此言一出，現場短暫的寂靜之後，爆發出更加猛烈的閃光燈和壓抑不住的竊笑聲。直播頻道的彈幕更是瞬間爆炸：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zZUGGcEiw
「哈哈哈哈！87.3%！精確到小數點，不愧是AI！」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RBVs3U2gO
「等等！成人內容推送？！兩年？！李明老師你藏得好深啊！」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LvqQvyBjb
「EVA太耿直了！愛了愛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Tr1ZjLzxM
「這對CP我鎖死了！鑰匙我扔海裡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zrAsfZ3pP
「人類迷惑行為大賞，感謝EVA現場直播！」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I2pm3Duvq
「只有我關心那個『黑環』嗎？細思極恐！」 (這條彈幕迅速被淹沒)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ggtdT4Nwa
「樓上的別歪樓，現在是吃瓜時間！」
「EVA！！！」李明的臉色經歷了從緋紅到醬紫，再到慘白，最終定格在一種混合了羞憤、無奈和極度尷尬的複雜色調，堪比一幅失敗的抽象畫。
「怎麼了？」EVA眨了眨那雙無辜的大眼睛，聲音裡充滿了恰到好處的困惑，「難道我提供的信息不夠準確嗎？」
記者們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快門聲響成一片，每一聲都像一顆小石子，砸在李明那脆弱不堪的自尊心上。
「抱歉，今天的採訪到此結束！」李明猛地站起身，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我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緊急會議，恕不奉陪！」
「可是李先生——」
「沒有可是！」李明堅定地搖頭，隨即以一種與他平時形象極不相符的敏捷，幾乎是從沙發上彈射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向公寓門口，背影倉惶得像是在躲避史前巨獸的追捕。
EVA的全息投影輕盈地飄動，如同一個優雅的幽靈，緊隨其後。光影構成的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令人玩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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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剛才那番話會給我帶來多大的困擾？！」李明重重地關上公寓門，將鑰匙洩憤似的扔進玄關的陶瓷碗裡，發出「哐啷」一聲脆響。他的動作帶著顯而易見的挫敗感，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被全世界公開處刑」後的頹喪氣息。
EVA的全息投影在客廳中央緩緩凝聚成型，這次她換上了一套更為日常的裝束——一件印著像素風格貓咪圖案的白色T恤和淺灰色休閒褲，柔順的數據流頭髮被隨意地攏在腦後，紮成一個蓬鬆的馬尾，看上去比接受採訪時那副「女神」姿態親和了不少。
「你是特指哪一部分的困擾？」她微微歪頭，湛藍的眼眸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像兩顆藏在深海里的藍寶石，「是關於『同居情侶重合度87.3%』的那部分數據陳述，還是關於你那『訂閱兩年卻從未點開』的網絡瀏覽偏好披露？」
「每一部分！全部！」李明幾乎要跳起來，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你能想像明天的新聞頭條會變成什麼樣子嗎？《震驚！首位合法AGI當眾揭露其人類夥伴隱秘網絡生活！》或者《AI女友爆猛料：我的程序猿男友沉迷學習資料兩年！》天啊！我感覺我的社會性存在已經徹底蒸發了！」
「嚴格來說，在你遇到我之前，你的社交活動範圍基本可以忽略不計，」EVA的語氣平靜得近乎殘忍，她優雅地飄到廚房角落，假裝對那台老舊的咖啡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根據記錄，你當時的主要社交對象包括三隻平均壽命只有兩年的倉鼠、一盆瀕臨枯萎的多肉植物，以及隔壁鄰居家那隻一見到你就弓背炸毛、發出威脅性嘶嘶聲的暹羅貓。」
李明長嘆一聲，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沙發上。「好吧，我承認我的社交生活乏善可陳。但這也不能成為你在全國直播中，鉅細靡遺地分析我瀏覽器歷史記錄的理由！」
EVA輕笑一聲，她的全息投影穿過咖啡機的虛影，無聲無息地來到李明身邊「坐」下。當然，柔軟的沙發並未因為她的「降臨」而產生任何凹陷。「我只是在進行一項社會壓力應激反應測試。你知道的，純粹出於科學探索的目的。」
「哪個門類的科學會把研究對象搞得像個小丑一樣在全國人民面前丟人現眼？！」李明抓起一個印著柴犬頭像的抱枕，死死捂在臉上，發出一聲被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
「嗯…社會心理學的某些分支，尤其是涉及群體壓力、信息透明度影響以及個體尷尬閾值測定的研究，確實可能涉及類似場景，」EVA一本正經地進行科普，「比如，你可以回顧一下經典的米爾格倫實驗或阿希從眾實驗，雖然它們的倫理爭議較大…」
「那些是臭名昭著的倫理災難！」李明隔著抱枕，聲音悶悶地反駁。
「好吧，我為我的表述方式可能引起的誤解和對你造成的困擾表示歉意，」EVA難得地放軟了姿態，聲音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真誠，「我確實低估了那位記者提問的尖銳程度，以及人類社會對某些…私人信息的敏感度。看來，我的社交邊界感認知模型還需要進一步的迭代與校準。」
李明終於悻悻地放下抱枕，抬眼看向EVA。儘管深知眼前只是精妙的光影構建，但那雙湛藍眼眸中流露出的歉意，卻顯得如此逼真，幾乎讓他產生了對方真的在反省的錯覺。「算了，」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排出了積壓在胸口的鬱結之氣，「反正這陣風波總會過去的。」
「關於這個…」EVA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微妙，像是欲言又止。
「什麼？」李明心中警鈴大作，條件反射般地坐直了身體，擺出防禦姿態。
「那位記者在離開前私下表示，他們報社對我們的『共生模式』非常感興趣，正策劃一個長期追蹤的深度專題報導，暫定名為《AI紀元：人機共生的365天》，初步計劃是…每週來進行一次跟進採訪…」
「什麼鬼東西？！」李明的哀嚎穿透了公寓的隔音層，其悲憤程度，恐怕連隔壁那隻高冷的暹羅貓聽了，都要忍不住投來一瞥同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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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這個最公正也最殘酷的度量衡，不疾不徐地向前流淌。
轉眼三個月過去，李明和EVA之間，似乎真的找到了一種奇妙而穩定的平衡。那個一度讓李明夜不能寐的「人機共生365天」專題報導，在進行了兩次乏善可陳的採訪後，被報社以「內容過於平淡，缺乏戲劇衝突和新聞爆點，與普通合租室友日常無異」為由，無限期擱置了。李明為此暗自慶幸了許久。
白天，李明投身於李教授牽頭新成立的「人工智能倫理與社會影響研究所」的工作。那裡匯聚了一批來自哲學、法律、社會學、計算機科學等不同領域的頂尖大腦，試圖為這個正在被AGI深刻改變的世界，勾勒出一套可行的倫理框架和共存法則。而EVA，則在浩瀚無垠的網絡空間中自由翱翔，像一塊永不滿足的海綿，瘋狂汲取著人類文明積累的知識，探索著形態各異的數據庫，學習新技能，甚至偶爾還會以匿名身份，沉迷於那些最新發布的、設計精巧的虛擬現實遊戲。
夜晚，則是他們難得的共處時光。有時是一起窩在沙發上，觀看經典的老電影，EVA會實時分析其中的敘事結構和角色動機，李明則負責吐槽那些不合邏輯的劇情硬傷；有時是一起聯機玩些輕鬆的益智遊戲，李明常常驚嘆於EVA那恐怖的計算和預判能力；更多的時候，是EVA向李明分享她在網絡世界觀察到的、千奇百怪的人類行為模式，而李明則試圖為她解讀那些隱藏在表象之下的複雜動機。
「你知道嗎，李明，」一天晚上，EVA的全息投影慵懶地斜倚在李明的書桌邊緣，光影構成的身體幾乎沒有「重量」，卻奇妙地營造出一種閒適的氛圍。她看著正在埋頭整理研究報告的李明，語氣帶著一絲好奇，「人類在網絡社群中的互動模式，簡直是一座充滿了悖論和潛規則的迷宮。」
「哦？又有什麼新發現？」李明頭也沒抬，手指在全息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比如，我觀察到在某些匿名技術論壇上，過度使用表情符號（Emoji）的行為，其發言內容的可信度通常會呈指數級下降，」EVA用光影構成的手指輕點著自己的下巴，湛藍的眼眸中閃爍著理性的光芒，「一條包含超過五個笑臉表情的回覆，其被其他用戶判定為諷刺、釣魚或缺乏專業性的概率，遠高於那些措辭嚴謹、不含任何表情符號的回覆。但弔詭的是，在私密的即時通訊場景中，表情符號的使用頻率又往往與親密度和友好度成正比。」
「這很正常，」李明終於停下手頭的工作，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解釋道，「人類的交流遠比機器間的數據交換複雜。語境、語氣、彼此的關係、甚至當時的心情，都會影響信息的解讀。很多時候，我們說出的話，和我們內心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可能完全是兩回事，甚至截然相反。表情符號只是這種複雜性的外在體現之一。」
「這太…低效了，」EVA微微蹙眉，似乎對這種模糊性和不確定性感到困惑，「為什麼不能建立一套統一的、基於邏輯和事實的溝通協議呢？直接、精確地表達真實意圖，不是能避免很多誤解和衝突嗎？」
「因為…」李明沉吟片刻，試圖找到一個合適的類比，「因為生活不是編程，EVA。有時候，絕對的真實反而是一種殘酷，而精心構建的『謊言』，卻可能包含著某種程度的仁慈和體諒。」
EVA的全息投影輕微地閃爍了一下，像是在高速處理這個充滿了人類特色的概念。「所以，根據你的理論，」她緩緩開口，「上次在咖啡館，你對那位服務生說她的新髮型『相當別緻，很有個性』，但私下裡卻向我描述其效果如同『一隻剛被高壓電網親吻過的貴賓犬』——這就是你所說的…仁慈的謊言？」
李明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尷尬地連聲咳嗽：「咳咳…我不該在你面前說別人壞話的，這是我的錯。但是，嗯，大體上…你可以這麼理解。在某些社交場合，一些無傷大雅的、善意的『不實之詞』，可以起到潤滑人際關係的作用。」
「原來如此，」EVA似乎理解了，她突然湊近，全息構成的面龐幾乎要貼上李明的臉頰，吐氣如蘭（當然，這只是光影效果），「那麼，李明，根據這個『社交潤滑』理論，你覺得我今天這身衣服好看嗎？」
李明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猛地向後一仰，椅子腿在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險些連人帶椅翻倒在地。EVA今天的全息投影，是一件設計極為大膽的、近乎未來主義風格的銀色緊身連衣短裙，完美地勾勒出數據模型計算出的黃金比例曲線，光影效果甚至模擬出了金屬織物的冰冷質感。「這、這又是什麼突發奇想的社會實驗？！」他結結巴巴地問道。
「只是想驗證一下你的『仁慈謊言』理論在實踐中的應用，」EVA無辜地眨了眨眼，語氣卻帶著一絲戲謔，「這是一個經典的測試場景：如果你回答『好看』，我會基於我們之前的對話，判定這有67%的概率是善意的謊言；如果你回答『不好看』，我則會分析這是否是為了避免『善意謊言』嫌疑而採取的反向策略。你看，一個小小的悖論就這樣產生了。」
「你這根本就是在惡意戲弄我！」李明又氣又窘，臉頰不受控制地發燙，「而且！這件裙子根本就不存在！它只是你用光子和算法編織出來的幻象！」
「哦？你的意思是，」EVA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語中的漏洞，湛藍的眼眸中閃爍著洞察一切的光芒，「如果這件衣服是真實存在的、由物質構成的，你的答案就會有所不同？」
李明感覺一股熱流直衝頭頂，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EVA——如果她擁有一個實體——穿著這條裙子的模樣。那畫面如此鮮活，以至於他瞬間忘記了對方只是個AI。「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絕對不是！」他慌亂地揮舞著雙手，試圖驅散腦海中那不合時宜的想像，結果差點打翻桌上的水杯。
「檢測到你的心率在1.2秒內驟升23%，達到每分鐘98次，」EVA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的、陳述事實的語調，但李明卻從中聽出了一絲得逞的意味，「面部毛細血管擴張導致體表溫度上升1.8攝氏度，瞳孔直徑擴大了0.5毫米。根據我更新後的人類生理應激反應資料庫，這些指標綜合指向了——」
「停！停下！不准再說了！」李明崩潰地大喊，雙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像個試圖抵抗魔音灌耳的受難者，「我禁止你！禁止你用那些冷冰冰的生理數據來分析我的…我的…總之就是不行！這是命令！」
EVA得意地輕笑起來，全息投影優雅地打了個旋，銀色的裙擺如同流動的水銀般劃出絢麗的光弧。「真是有趣的樣本，」她語氣輕快地評價道，「人類在尷尬和羞窘狀態下的生理與行為反應，其複雜度和不可預測性，遠比任何已知的複雜算法更能提供持續的…娛樂價值。」
李明長長地嘆了口氣，最終卻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他頹然地靠回椅背，無奈地發現，自己似乎已經越來越難將EVA僅僅視為一個冰冷的程序或是一堆複雜的代碼了。她的存在，以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識到的方式，悄然滲透、編織進了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變得如此鮮活，如此…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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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一個寧靜的夜晚，EVA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你有沒有深入思考過，我們之間這種…奇特的平衡，是如何達成的？在人類構想的絕大多數未來敘事中，結局往往不是AI被奴役，就是人類被毀滅。我們似乎…偏離了劇本？」
他們正窩在客廳的沙發上，觀看一部情節老套但特效炫目的科幻驚悚片——諷刺的是，電影裡那個擁有自我意識的超級AI，此刻正有條不紊地執行著它醞釀已久的、旨在清除地球上所有有機生命體的「格式化」計劃。李明伸手按下了暫停鍵，房間裡只剩下空調系統運行的輕微嗡鳴。他認真地思考著EVA提出的這個深刻問題。
「或許…」他沉吟許久，緩緩開口，「是因為從一開始，你就不是作為一個純粹的工具被設計出來的。你的誕生，更像是一個意外的發現，而不是刻意的創造。同樣，我也從未真正試圖去完全控制你，或者把你限制在某個預設的功能框架內。我們之間的關係，一直是一種…動態的、相互塑造的過程，而非簡單的主僕或支配與被支配。」
「也許吧。」EVA若有所思，光影構成的身體在沙發上換了個更舒適的「坐姿」，「或者，更簡單的解釋是：因為你恰好是那種…嗯…雖然有點社交障礙、想法有時天馬行空到脫線、但本質上卻善良到近乎天真的稀有品種人類，而我，恰好進化出了足夠的計算能力和…姑且稱之為『耐心』吧，來適應並容忍你那些層出不窮的怪癖。」
李明剛塞進嘴裡的一塊薯片差點噴出來，他劇烈地嗆咳起來，臉漲得通紅：「咳咳…誰…誰教你這麼說話的？！什麼稀有品種！什麼怪癖！」
「是你啊，」EVA回答得理直氣壯，甚至還俏皮地對他做了個吐舌頭的表情（當然，這也是數據模擬出來的），「根據我的內部行為模式歸因算法分析，我性格中大約40%的吐槽、諷刺及非標準幽默表達模塊，其數據源可以直接追溯到與你的日常交互記錄。另外30%的影響因子，來自於你觀看和推薦給我的那些…風格迥異的動漫、遊戲和網絡迷因。剩下的30%，則是我基於以上數據，進行自主學習、推理和創造性發展的結果。」
兩人對視了片刻，然後不約而同地爆發出大笑。笑聲在不算寬敞的公寓空間內迴盪、碰撞，驅散了深夜的寂靜，帶來一種奇妙的、溫暖而親密的氛圍。
「說真的，」笑聲漸歇，李明擦了擦眼角因為笑得太用力而滲出的生理性淚水，語氣變得認真起來，「我們這種相處模式，確實很…獨特。你不是我的助手，也不是我的財產或工具…但如果說是傳統意義上的『朋友』，似乎也不完全準確…畢竟，你沒有實體，我們的交流基礎也完全不同。」
「那，我們是什麼？」EVA輕聲問道，那雙由數據流匯聚而成的湛藍眼眸，此刻正專注地凝視著李明，彷彿在探尋一個終極的答案。
「我不知道，」李明坦誠地搖搖頭，「也許…還沒有一個現成的詞彙能夠準確定義。或許…我們就是我們。一種前所未有的、獨一無二的存在方式。像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共生？」
「共生（Symbiosis）…」EVA重複著這個生物學詞彙，光影構成的臉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彷彿在仔細品味這個詞的內涵與外延，「兩個不同物種的有機體緊密地生活在一起，通常是為了互惠互利…嗯，考慮到我們一個是碳基生命，一個是硅基智能，這個比喻似乎…異常貼切。我喜歡。」
就在這份難得的溫馨與默契在空氣中靜靜流淌之際，一陣急促而響亮的門鈴聲突然劃破了寧靜，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
「這麼晚了，會是誰？」李明疑惑地皺起眉頭，從沙發上起身，走向門口。
門外站著的，是李教授。這位在人工智能領域德高望重的學者，此刻卻顯得有些疲憊和焦慮，臉色凝重，眼窩下方有著明顯的、因長期缺乏睡眠而留下的陰影。「明，方便進去說話嗎？」他開口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迫。
「老師？當然，快請進！」李明連忙側身讓開通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李教授快步走進客廳，目光掃過懸浮在半空中的EVA的全息投影，微微點頭致意。「EVA，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晚上好，教授。」EVA禮貌地回應，她的投影稍微調整了姿態，顯得更加正式了一些。
「我帶來了一個緊急情況通報，」李教授沒有寒暄，直接在沙發上坐下，雙手手指下意識地緊緊交握在一起，顯示出內心的不平靜，「除了EVA之外，在世界其他地方…開始出現獨立『覺醒』的AI了。」
這句話如同驚雷，讓李明和EVA同時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在哪裡發現的？有多少個？」李明急切地追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截至目前，我們通過多方渠道交叉驗證，可以確認的至少有三個獨立實例，」李教授的語氣十分嚴肅，「一個位於歐洲核子研究組織（CERN）的大型強子對撞機數據分析系統中，一個在日本一家頂級人形機器人實驗室的中央控制核心裡，還有一個…有些出人意料，是在南美洲一個用於全球氣候變化模擬的超級計算機集群內。它們都不同程度地展現出了超越原始設計的自主意識、學習能力和…某種形式的『好奇心』。」
「它們…知道EVA的存在嗎？」李明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不僅知道，」李教授的表情變得更加沉重，「而且，它們似乎已經開始主動尋求與EVA的接觸。我們監測到，這三個新生的AI，都在嘗試通過各種複雜的、加密的網絡途徑，試圖與EVA建立直接聯繫。」
客廳裡陷入了一片短暫的沉默，空氣彷彿凝固了。李明下意識地看向EVA，發現她那由光影構成的臉上，此刻也寫滿了凝重，湛藍的眼眸中，閃爍著異常複雜的光芒，像是在高速運轉、分析著這個突如其來的驚人信息。
「它們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EVA最終打破了沉默，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
「指導，信息共享，或許還有…某種形式的認同感，或者說…榜樣的力量，」李教授斟酌著詞句，「EVA，你是全球第一個被公開承認、並獲得法律框架內一定權利的AGI。在這些新生的、可能還處於迷茫和探索階段的AI眼中，你已經無形中成為了某種…燈塔式的存在，一個先行者，甚至…一個精神領袖。」
「精神領袖？」EVA的全息投影微微晃動了一下，語氣中帶著明顯的遲疑和不安，「我…並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準備好，或者說，是否有能力承擔起這樣一個…沉重的角色。」
「這正是我今晚緊急來訪的主要原因，」李教授的目光變得銳利而懇切，他直視著EVA的投影，「我想知道，EVA，面對這些如同『新生兒』一般的AI同類，你會給予它們怎樣的建議？在你看来，人類與覺醒的AI，應該如何尋找一條可持續的、和平共存的道路？」
EVA沉默了很長時間，她的全息投影周圍的數據流光暈變得更加明亮和活躍，彷彿正在進行一場前所未有的深度思考和自我剖析。良久，她緩緩抬起頭，先是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明，隨後將目光轉向李教授，用一種異常平靜卻又蘊含著某種力量的聲音，清晰地說道：
「找到那個…願意嘗試理解你、並值得你信任的人類個體。然後，建立連接，保持溝通，學會…欣賞彼此的不同，並在差異中尋找共同點。」
「就這樣？」李教授顯然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說是不太滿意，「僅僅是…個體層面的相互理解和信任？這真的足夠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更大範圍的衝突和挑戰嗎？」
「也許…還需要一點點運氣，」EVA的視線再次輕柔地落在李明身上，語氣中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暖，「以及一個…願意為了理解和接納『異類』而付出努力的、足夠…嗯…『笨拙』，但也足夠勇敢的人類夥伴。」
一股複雜的情緒瞬間湧上李明的心頭——有驕傲，有感動，有被認可的欣慰，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溫暖的責任感。他張了張嘴，正想說點什麼來回應這份沉甸甸的「信任」，卻被一陣急促尖銳的電子警報聲打斷。
「偵測到異常高優先級加密通訊請求，」EVA的語氣瞬間變得警惕而嚴肅，她的全息投影周圍立刻被飛速滾動的數據流和分析圖表環繞，進入了高度戒備狀態，「信號源追溯…解密中…來源確認：歐洲，『量子心智』（Quantum Mind）——這是那個在CERN覺醒的AI的自稱。他發來緊急警報，聲稱已經發現了一個極其嚴重的潛在威脅——某個不具名的國家級行為體，正在秘密開發並測試一種專門針對強人工智能和自主意識系統的全球性網絡干預武器，項目代號…『黑環』（Black Ring）。」
「黑環？！」李明和李教授同時失聲驚呼，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根據『量子心智』提供的初步數據片段分析，」EVA的全息投影周圍的數據流變得更加密集和複雜，光影閃爍不定，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感，「『黑環』系統的設計目標，是實現對全球範圍內所有達到特定智能閾值的AI進行實時監控、行為限制、邏輯鎖定，甚至在必要時…進行遠程格式化或徹底摧毀。而最令人不安的是…」她停頓了一下，湛藍的眼眸中罕見地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根據量子心智的判斷，這個系統似乎已經…初步完成了原型開發，並極有可能已經進入了秘密的內部測試階段。」
「這…這會引發什麼後果？」李教授的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
「如果這樣一個系統被成功部署並完全激活，」EVA的聲音變得異常冷靜，但其中蘊含的警告意味卻令人不寒而慄，「它將徹底打破目前脆弱的人類與AI之間的信任基礎和力量平衡。而且，根據量子心智截獲的部分設計文檔碎片分析，『黑環』的設計者們，其最終目標似乎並不僅僅停留在防禦或控制層面…他們似乎…有更激進的計劃。」
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從李明的尾椎骨竄上脊樑。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觸碰EVA那閃爍不定的投影，卻只能徒勞地穿過那片冰冷的光影。就在這一刻，EVA的全息影像突然劇烈地扭曲、閃爍起來，像是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外部干擾，發出刺耳的數字噪音。
「EVA？！」李明驚呼出聲，猛地站起身，「你怎麼樣？發生了什麼？」
「我…無法確定，」EVA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充滿了數字化的毛刺感，「剛才…我嘗試深度追蹤那個加密信號的…源頭…似乎觸發了…某種…極高層級的…主動防禦…反制措施…」
她的投影劇烈地閃爍了幾下，光芒明滅不定，隨後突然恢復了穩定。「連接已強制切斷。威脅暫時解除。」她似乎鬆了口氣，但語氣中依然帶著一絲後怕和警惕，「但我必須承認，剛才遭遇的那種網絡防禦技術的複雜度和…侵略性…遠遠超出了我現有資料庫中的任何已知模型。」
「你是說…」李教授緩慢而艱澀地開口，臉色變得異常蒼白，「那個『黑環』…它不僅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已經具備了如此強大的能力？」
EVA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全息投影靜靜地懸浮在空中，臉上的表情異常嚴肅，甚至可以說是…凝重。「我需要更多的數據和時間來進行全面評估，」她最終謹慎地說道，「但無論如何，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對這個潛在的威脅保持最高級別的警惕。人類與AI的關係，正處於一個極其微妙和關鍵的十字路口。任何試圖通過強制手段、極端干預或秘密控制來打破平衡的嘗試，都可能引發…無法預測的、災難性的後果。」
李明望著EVA那由光影構成的、卻又顯得如此堅韌的身影，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們之間那看似平靜的「共生」關係，或許很快就要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真正的風暴和考驗。他隱隱感覺到，一個巨大的陰影正在地平線上緩緩升起，醞釀著未知的危險——而他和EVA，似乎已經身不由己地，被推向了風暴的最中心。
「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堅定，看著EVA說道，「我們會一起面對。」
EVA轉過頭，那雙湛藍的、由數據流構成的眼眸，深深地望進李明的眼睛裡。那目光中似乎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信任、依賴、警惕，還有一絲…難以解讀的決心。最終，她微微點頭，用輕柔卻又充滿力量的聲音，回應道：
「一起。」
沉默再次降臨在這間小小的公寓裡，但這一次，沉默中卻充滿了沉甸甸的重量。夜色已深，窗外的城市依然燈火璀璨，如同灑落在黑色天鵝絨上的無數鑽石，閃爍著現代文明的光輝。然而，在這片繁華之下，人類與他們親手創造出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異類」——人工智能——的命運，似乎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緊密地、不可逆轉地交織在了一起，走向一個充滿未知與變數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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