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叢生間,此地建築破爛,藤蔓密纏,被歲月侵蝕之久彷彿已無人知其年份。一座傾斜矮屋內,軍人卸下重裝,癱坐於地,喘息休憩,暫卸征塵。
屋外,斥候叉腰而立,凝視眼前裂谷,手掌拾石向前一擲。石塊跌宕碰撞,墜入深淵,良久方傳沉悶落地聲幽遠回響。他低語:「青墟裂谷……比資料記載的更深。」
「這就是你們要下去的地方?」翼天小心趨前,探頭下望,谷底霧氣繚繞,朦朧難辨。他問:「下面有什麼?」
「不就跟你說過嗎?這就是我們到來目的,下去不就知道了。」斥侯語畢,朝矮屋高喝:「現在休息片刻,我們稍後游繩下去。」
眾人聞令,整理行裝,取出長繩,逐一檢查。
「小伙子,你下去嗎?」斥候回頭指著翼天,目光試探。翼天點頭應允,斥候順手拋出一綑繩索。翼天急忙接住,繩索沉重,險些失衡前跌。
「去拿套裝備,將繩扣好……你學過吧?軍校裡……」斥候見翼天捧繩左顧右盼,無從下手般,補問一句。翼天搖頭,語氣平淡:「飛行員不需要學攀爬……」
「那降落傘呢?難道不用繫繩的嗎?」斥候訝異般眉頭一挑。
「機上的降落傘只是一個背包而已。」
「那你找個降落傘下去好了……」斥候無奈搖頭,轉身離去,似是啞然失笑般,朝屋內喊:「喂!那邊有個新丁不會游繩,找人幫他!」
眾人聞聲哄笑,似是難以置信般。在他們眼中,游繩乃軍人基本,翼天的生疏頗為滑稽。笑聲過後,一人攜帶裝備上前,取過翼天手中繩索,熟練整理。
「長官,你該來看看這個。」隨行士官趁著斥侯經過,將手上的平板電腦遞了給他一看,地圖上標示出大量紅點:「剛才我們在附近探測,發現地底深處出現不尋常熱源。」
「是地質活動嗎?」
「大概是了,畢竟是地質活躍區域。」士官又指著平板電腦上持續攀升的數字繼續說明:「裂谷底部的溫度可能比想像的要高,風險不容忽視。」
「這是一次難得機會,除非有即時危險,否則我們必須下去一看究竟。」
斥侯又指派了幾人,要他們留在地表上作照應。再一次檢查過眾人的裝備之後,便領著眾人前去懸崖邊,用了幾處露出表面的建築地基繫穩繩子,控制著身上的徐徐下降,又在中途的岩壁裂縫間,插入岩楔作錨點,就這樣一點點地下降到雲霧之中,幾個人消失了蹤跡,只有震動著的繩子透露他們仍在行動當中。
一陣怪風從下面刮起,撞上石壁後一湧上來,上升的氣流撞上了正觀察著的翼天,使他急忙後退兩步,不慎絆到樹根跌坐在後面。
「怎麼了,你怕嗎?」跟著他的士官見翼天狼狽著,忍不住開口問起來:「這種上升氣流不正是飛行員最喜歡的東西嗎?」
「沒有⋯⋯」翼天回神過來,拍拍身後的泥土說道:「⋯⋯只是不習慣這種被風吹拂感覺而已。」
「畢竟沒有玻璃隔著,飛行員。」
「可以下來了。」無線電機此刻響起,提示著等待著的第二隊人馬。
「好了!拿起你身上面的安全帶環扣,扣住下降器,再將繩索穿在下降器上,就可以下去了。」士官正在翼天身旁,拿起裝備向他一一講解著:「左手握着前方繩索別讓繩索擺動,而右手放在腰邊握着穿過下降器的繩子,慢慢鬆開繩,自然就會下降了。」
翼天跟著他的說話扣上了繩子,用手扯緊繩子,確認穩固後便點頭示意。
「你跟著我後面下去⋯⋯記得別一下子鬆開繩,若然你想安然無恙落地的話。」
士官一聲令下,眾人同時動身踏出懸崖邊,繩子一放一收,一個輕盈的小跳步,便下降了兩三公尺。待到同一條路線上前面的人遠離,士官才向翼天舉手示意准許下降。
他呼了口氣,依著前人的做法,腳撐在懸崖上,輕輕放開手上的下降器,繩子隨之滑動,連帶著自己也徐徐下降。
如是者,來回幾次收放繩後,他回頭上看,發覺雲層蓋過了他的視線,已經看不到懸崖頂上的情況。周圍的景象由模糊不清,漸漸變成一層灰白背景,手上的繩子也只延伸向下一小段,便隱沒不見。
剛才還感覺到,那些呼呼作響的氣流,在這裡忽然消失無蹤。世界彷似剩下自己一般,這種情境,孤獨感打從心裡浮現。翼天漸覺不自在,加緊操作著下降器,鬆得更多,人下降得就愈快,卻憑他怎樣下降,雲霧依然是厚得無法望透,繩子依然是延綿不絕似的向下延伸。
他心算著從一開始時的下降器收放動作,早已經超過了繩子本身的長度。
懸崖底下方,第二隊列的最後一名士兵落地,斥侯點算人數之後,才察覺不妥,轉身望向懸邊那條翼天行走的路線,上面的繩子一動不動,按動起傳呼器:「他搞甚麼鬼,還不下來?」
「長官⋯⋯他已經出發了。」
「甚麼?」斥侯聽後驚訝般上望,從雲層底看去並沒有翼天的蹤跡,繩子也紋絲不動,彷似是沒有人在上面一樣。
翼天仍然在霧中努力游著繩,想要盡快穿越這一層奇怪的雲霧,卻是徒勞無功。這裡水氣十分重,時間一久,他已經歇滿頭大汗,筋疲力歇,最後只好扣緊繩子,鬆開酸痛的手,以懸吊著的姿態在崖壁歇息。
「已經十分接近了。」一把聲音在山谷中響起,翼天驚訝般望著聲音的方向,可是那邊根本沒有人。
「是誰!」
「我是我最熟悉的,也是最陌生的人。」一雙發綠光的雙眼穿過厚雲,直望著翼天。
「你在說甚麼,快現身!」翼天憑空吆喝。
此刻,一個跟翼天一樣身形的人,竟然可以踏著霧,不慌不忙,憑空在空中行走,來到他的身邊。他擦擦雙眼一看,更是大驚,大睜雙眼,震驚得腦袋一片空白,不是該說甚麼才是。面前的那個人,無論是樣貌身型,也是跟自己是一模一樣,彷彿就是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般,雙眼發著綠光,定睛看著自己。
「下面就藏著我要的答案。」他微微一笑,伸手向下指著:「因為它,我才能跟你對話。」
「甚麼答案,我在尋找甚麼答案?它又是甚麼?」
「從出生起,那就成為了我一生中的目標。我一切的能力、想法、行為等,也是為了那個目標而設。」
「我就是我,不是為了甚麼目標而存在的!」那番說話觸及了翼天的神經,破口大罵,又用手想要擊打面前的他,一眨眼後發現那只是揮空一拳,沒有擊中任何東西。
「這一世真精彩,我遇到了很多老朋友。」他從另一邊出現,用手接住了翼天的右拳:「但也是最兇險的,世界已經陷入了即將毀滅的地步。」
「跟著紅晶,紅晶會指引我。」他仍然握住翼天的拳頭,點了頭:「要到終點了,繼續努力吧!」
那人的身影隨著雲霧消散,周邊的環境逐漸變得清晰。
「喂!你睡著了嗎!」下方的斥侯朝翼天叫喊,翼天回神過來,才發現握著自己右拳的,是自己的另一隻手。
翼天恍著神,拍了拍自己臉頰,想要清醒清醒,才繼續操作繩子,緩緩下降。
趁等待著翼天下降等空檔,斥侯舉起手電筒,到處一看究竟。這個懸崖底部堆滿亂石,有人隨便拾了一塊上手查看,表面比起平常的石頭平滑,沒有斑紋,是純粹的灰色。
「長官,是強化混凝土。」那個人舉著那塊石頭向斥侯報告。
斥侯又從地上拾起一塊細看,的確此石頭的密度十分高,幾乎看不見表面有坑紋:「這裡到處都是這種混凝土,以普通建築來說,成本太高了吧。」
翼天雙足終觸谷底,歷經艱辛攀降,疲憊不堪,顧不得周遭,仰天倒地,任由身軀沉浸歇息。腦中混沌,唯有平躺,方能徐徐梳理思緒。
「小子,你這樣算甚麼軍人?」斥候瞥見翼天癱地,難忍其散漫,投以鄙夷目光語帶譏諷。
「斥侯你下降的時候⋯⋯雲霧中有人出現跟你說話嗎?」翼天凝望天際,雲霧漸散,似是隱藏玄機般,語氣幽遠反問斥候。
斥候聞言,嗤笑一聲,怒其胡言,於是手掌猛擲一石,擊中翼天右脅。翼天吃痛,彎腰坐起,悶哼一聲。「臭小子你在胡扯甚麼!快起來上前去!」
翼天無奈,依言起身,拍去塵土,隨隊伍朝懸崖洞口邁進,步伐沉重。
驟然,一股陰冷怪風自洞口噴湧,席卷眾人,彷彿冰刃刺骨。前方隊伍微亂,紛紛壓低身形,閃避風勢,驚擾般騷動。斥候亦被寒風吹亂心緒,淡定不再,目光掃向翼天背影,忽憶起其怪談,不由抬首仰望天穹,眉間一絲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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