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戀】青檸橙酒 - 17 回家

　　墨凝看著蜷縮在床上，用被子裹成一坨的路子澄，嘆了口氣。

　　會有現在這個情況，要從海邊旅行過了一個月之後，今早一通電話追溯起。

　　「喂老弟，拜託你個事。」今天一大早，墨凝半夢半醒間接到墨綸的電話，對方的語氣不同以往的玩味，竟有些緊張。

　　「你要幹嘛？」墨凝為了不吵醒還熟睡著的路子澄，刻意壓低音量——然而接下來的事情，讓墨凝根本壓不住聲音。

　　「阿姨說，讓你帶路子澄回去。」

　　「蛤？」墨凝打從心底發出一聲疑惑。

　　「什麼？」連帶隔壁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路子澄也一骨碌從床上彈起來，二話不說將墨凝的電話搶過來，「什麼帶我回去？給我說清楚！」

　　「你先冷靜一下⋯⋯哈哈⋯⋯」另一邊墨綸的聲音心虛得很。

　　「冷靜個屁，快說！」路子澄對著電話吼，怒氣沖沖。

　　於是一通解釋下來大致意思就是，墨綸不小心把墨凝和路子澄復合的事情和家人說了，墨凝父母表非常希望兒子帶對方回家——但墨綸並沒有和叔叔阿姨說「路子澄」是位男性，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和男人談戀愛。

　　而且時間就定在這禮拜六，只剩三天。

　　「怎麼辦⋯⋯」路子澄從被窩中冒出一顆頭，撇著個八字眉，嘟著嘴，欲哭無淚。

　　「你很害怕嗎？」墨凝伸手抱住被糰子，「不然我們先不回去？我可以跟爸媽說的。」

　　「不⋯⋯嗯是啦，我是還沒準備好。」路子澄聲音悶悶的，「但我怕的是你家人不接受⋯⋯就是，我是男人這件事⋯⋯」

　　「我父母很開明，也尊重我的決定。」墨凝輕拍路子澄的背安撫他，「他們會接受你的，也會喜歡你的。」

　　「我知道，沒關係，我會和你一起回去。」路子澄點點頭，笑著推開墨凝的擁抱，起身走出房門。

　　乍看輕鬆，可是那微微抖動的唇角和僵硬的肢體都彰顯內心的真實感受——墨凝看得出來，路子澄對見家長有很大的排斥。

　　曾經發生了什麼，讓你是這般反應？

　　我該怎麼做，才能消除你的不安？

　　墨凝看著路子澄的背影，有些煩躁的撓了撓頭。

　　「唉⋯⋯」路子澄喝著酒，唉聲嘆氣。

　　「幹嘛？墨凝欺負你了？」左易安邊擦杯子邊問，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路子澄一下班就窩在寧城酒吧吧台前，今天是左易安值班，正好可以大吐苦水。

　　「沒有啦，就是週末要見凝的爸媽，很焦慮。」路子澄摩挲著玻璃杯，小聲說，「你知道我們本身就⋯⋯加上又是家長⋯⋯我怕⋯⋯」

　　「啊⋯⋯我懂，確實不容易啊⋯⋯」左易安了然的點了點頭。

　　左易安和路子澄一樣，都是很早就確定自己性取向的人。即使現在社會逐漸開放多元，同志群體面對社會，甚至同儕、家人時，仍然無可避免的有偏見壓力。身為同類，她自然懂他的難處。

　　「沒事啦。雖然不想稱讚他，但能養出墨凝那樣優秀的男人，我想是自由又和諧的家庭。」左易安又拍拍路子澄的肩，給他打氣，「只要你禮貌有誠意，叔叔阿姨很樂意多你一個可愛兒子的。」

　　「嗯⋯⋯那你覺得我要買什麼禮物啊？我選好久選不出來⋯⋯」路子澄點開購物車清單給左易安看。

　　「我自己是覺得這個⋯⋯」

　　兩人就這樣商討著要送什麼給兩位長輩當見面禮，聊了好一段時間，直到墨凝來電話催路子澄回家才結束。

　　「謝謝你，改天請你吃飯。」

　　「好啊，你別忘了。」

　　「不會啦，掰掰。」路子澄笑了。

　　左易安看著路子澄從剛進門的糾結，到現在放鬆的模樣，心裡也為他高興。

　　見家長啊⋯⋯　　

　　腦中閃過抱著貓咪，笑容溫柔的她。

　　離我還很遙遠呢。

　　左易安不禁苦笑。

　　三天轉瞬即逝，一下就到了見家長的時刻。

　　「真的沒問題嗎哥⋯⋯」墨凝看著路子澄左手兩袋右手三袋，一下收拾這個，一下又帶那個，忙得亂七八糟的模樣，不禁汗顏。

　　「沒事啦，對，沒事的，哈哈⋯⋯」路子澄一邊收拾一邊乾笑。

　　路子澄今天穿的還是日常的淺褐色西裝，卻一改平時隨興的模樣。頭髮捲曲得俏皮，抹上些許髮油將側邊瀏海上梳，露出半邊光潔額頭和美麗雙眼。皮鞋擦得鋥亮，襯衫、外套和褲子都熨燙平整，還打上全新的領帶，甚至夾上領帶夾——只是現在由於忙碌而起了褶皺，領口歪一邊，領帶也鬆垮垮，有些滑稽。

　　墨凝其實覺得路子澄這樣特別帥氣，不過太正式了，和自己隨意的針織衫休閒褲形成鮮明對比。而且眼睛滴溜溜地轉，雖然嘴上說沒事，但任誰都知道他緊張得要死。

　　但他最終還是沒拆穿他哥，只是輕笑一下，在路子澄整裝完成後替他平整衣襟、束好領帶，就開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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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凝家位於台北與新北的交界，離得並不遠，不久後就到了目的地。

　　終究要面對的。

　　路子澄緊握著安全帶，深呼吸了好幾次，正欲下車時，墨凝卻反而握住他的手，輕輕的，十指交握。

　　「哥，在進去前，我有東西想給你聽。」墨凝鄭重其事。

　　「幹、幹嘛？」路子澄更加緊張。

　　墨凝沒有回話，用另一隻手搗鼓車內音響許久，然後播放了一段語音。

　　「嘿，聽得到嗎？受阿凝委託，我現在要讓大家錄一段語音，先從叔叔開始吧。」一道熟悉的男聲響起，來自墨綸。

　　「你好，我是墨凝他爸。」微啞的沉穩聲音傳出，「歡迎你過來⋯⋯呃⋯⋯」最後聽起來有些窘迫。

　　「好的到此結束！」墨綸即時停止不讓墨爸尷尬，「接下來我們採訪一下阿姨！」

　　「哈囉？是橙子嗎？我聽阿凝和阿綸是這麼提起你的，希望不會冒犯。我是墨凝的媽媽哦，他爸爸不太會說話真是抱歉呢，哈哈。」另一個溫和女聲侃侃而談，「總之，孩子們一直以來受你照顧了，歡迎你來家裡吃飯哦！」

　　「哎呀，阿姨真是準備充分呢。」墨綸在另一頭輕笑道，「換我的老⋯⋯」

　　「阿澄！好久不見啊！我好想你！」裴靈迫不及待搶過話語權，甜美嗓音帶著興奮之情，「你跟阿凝終於有好結果了，我好高興啊！希望你在這裡感到愉快！」

　　「靈靈居然說想其他男人！路子澄你⋯⋯」墨綸明顯不滿，短暫抱怨後嘆了口氣，「算了，還是恭喜你們啦，沒想到堂堂浪子也被我弟收服了呢，歡迎成為墨家一分子，就這樣，掰掰！」

　　音頻沉默了許久，正當路子澄以為終於結束時，緊接而來的是墨凝的聲音，一段又一段的從汽車音響裡播出。

　　「哥，聽到了嗎？我家人都很歡迎你，所以不要害怕，有我陪你。」　　

　　「我不知道你當年突然離開我的原因，但我會等你，想說的時候我隨時傾聽。」

　　「我也沒辦法總是懂你的顧慮，不過我還是會盡我所能理解你。」

　　「我可能一輩子都消弭不了你的疼痛，可是在我這裡你可以療傷，不用怕受到傷害，我想給你這樣的安全感。」

　　「我擁有的不多，要的話全都給你。」

　　「希望你永遠記得，我是你的家。」

　　溫柔而低沉的聲音迴盪狹小的車內，似是耳邊輕語，撫平了路子澄內心所有焦躁不安，卻又為語音的內容掀起一陣陣波瀾。

　　墨凝在他不曾察覺的時候，為了消除他的不安，默默做了許多準備，請自己家人錄音，還親自錄了一段祝語。這對路子澄來說，是比任何伴手禮都還更珍貴的禮物。

　　「路子澄，我的哥哥，歡迎回家。」

　　最後一句，墨凝本人和錄音同時說出口，並傾身擁抱了他。

　　「我⋯⋯你幹嘛⋯⋯嗚⋯⋯」路子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早已哽咽得不像話。

　　語無倫次的最後，是眼淚潰堤。

　　此時此刻，童年時代積累到現在的創傷與恐懼，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其實一切都沒有那麼複雜，也沒有那麼可怕，曾經不敢想像的人生，好像都成了可能。

　　路子澄不再懷疑自己是否有得到幸福的權力，也有了望向未來的勇氣。

　　或許愛不是萬能，在這門學問裡還有很多必修課，但愛本身便是不斷學習，不斷磨合成長，重要的是對彼此尊重與體諒。

　　他相信他們一直走下去，會有屬於他們的第二個家。　　

　　屆時，他們會對彼此說，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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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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