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tbreak戰翼敘事曲 - Overture: Noir（10）

　　萬籟俱寂的深夜，阿祖安獨自坐在以淺灰色磚塊砌成的斜屋頂上，高舉半空的酒瓶一語不發。

　　柔和的銀光看穿了男人的心思，於是從彎彎的上弦月降下，越過灌注了金色瓊漿的扁酒瓶，來到那張冷峻高傲的臉上，給予他溫柔的愛撫。

　　母親離開的那一天，夜空也是掛著殘缺的月亮。阿祖安將甘液一飲而盡，然後以懷念的目光凝視無法觸碰到的弓月，他回想起那個沒法子再踏足的家ㄧㄧ馬比特。

　　跟尼夫塔利亞不同，由巴弗滅家族管治的馬比特，是一個氣候溫和，四季分明的國家。作為長子的阿祖安，本應以瑪門公爵的身份，承繼先祖在馬比特的一切，只是命運就是愛開玩笑，讓他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阿祖安搖搖已經被掏空的扁酒瓶，苦澀地笑了笑。

　　母親總是對父親低眉諂笑。

　　父親則到處留情，沒有把母親當作一回事。

　　所以阿祖安有眾多的弟妹。

　　奈何那些傢伙，徒有血親之名，實質上稱為敵人更為恰當。

　　他們每一個，也覬覦「瑪門」這個名號。

　　只是論實力，沒有任何一個及得上作為長子的阿祖安。

　　對於將來是否要成為瑪門公爵，阿祖安沒多少想法，唾手可得的事又何必上心？然而，要是他能成為馬比特及其屬地的領主，或多或少能保障母親的安全。

　　阿祖安的母親出生於尼夫塔利亞，是某個富商的千金，也僅此而已。因此，就算她是正室，父親的側室和情婦，以至於她們的侍從和府上的僕人，都沒有給好臉色阿祖安的母親看。

　　明明她已經卑躬屈膝成一副奴才的模樣，那些人還是不斷地傷害她。

　　包括他的父親。

　　阿祖安未曾由自己的父親身上，感受到他對母親的一絲愛意。

　　他向母親投放出來的目光，無情地訴說著她只是自己其中一件漂亮的收藏品，沒有別的。

　　明明她會哭也會痛，怎麼可以將她視為物件的？

　　「母親大人。」少年阿祖安來到了自己母親的房間，只見她靠在窗台，以憂傷的神情看著高掛的月亮。縱使她的臉上沒有笑容，但她雪白的肌膚和銀白色的捲曲秀髮，在月光的映照下，仍然美得讓她化身成月之精靈。「今晚颳風了，請妳多穿件衣服，好好保重。」

　　原先一臉憂愁的美麗女人，知道兒子來了後，匆忙轉身且臉上立即浮現出笑意。儘管那是一碰即碎的牽強笑容，但至少令阿祖安稍為安心了一點。

　　「阿祖安，我只是吹一吹風，無需擔心。」女人離開了窗台，以小碎步來到了阿祖安的面前。「倒是你，這麼晚還不去睡，明早不是有劍術考試的嗎？不早點休息可不行。」女人捏捏阿祖安的鼻子，非常溫柔親暱。

　　所以這才教阿祖安異常痛心。

　　「考試的對手太弱，害我完全提不起勁。」阿祖安回道：「所以母親大人妳儘管放心吧！」少年朝敬愛的母親露出了自信滿滿，穩操勝券的得意笑容，藉此讓女人省心。

　　聞罷，女人就撫摸少年柔順的黑髮，「也對。既然我的寶貝這樣說，我就別瞎擔心了。」只不過，女人不忘多加一句：「雖則我對你有信心，但你千萬要小心，別受傷啊！」

　　參加劍術考試很難不受傷的ㄧ一即使阿祖安想如此駁斥母親的叮囑，但他卻只是頷首表示明白，他不欲成為另一個傷害她的人。

　　「這時候的尼夫塔利亞，應該下雪了。」女人再次將目光置於窗外懸掛的冰輪，「如果有機會，我想回去看看。」

　　此刻仰望著夜空的女人，濃濃鄉愁盡在眸子內，揮之不去。相比起馬比特這個地大物博的富裕國家，那個有近一半時間是白雪紛飛的小國尼夫塔利亞，才是她渴望的歸宿。

　　少年不懂女人的愁緒，但無法視若無睹。如果連他也不去守護這個人，又有誰可以呢？

　　「尼夫塔利亞很寒冷對吧？」阿祖安模仿他的媽媽，將視線轉向由金鏡暫時看顧的黑夜上。「要是母親大人想回去，我會陪妳的。到時候我會用這雙手好好溫暖妳喔！」

　　女人聽到兒子貼心的話，臉上的笑容加深了。「口甜舌滑，你這孩子越來越滑頭啦！」女人輕聲地斥責，但看她甜絲絲的表情，阿祖安就知道母親現在樂滋滋。「若果真的一起去，媽媽跟你去看那兒獨有的冰玫瑰，還有去找找妖狐的蹤影。」

　　「妖狐？」當聽見有機會看見毛茸茸的妖狐，阿祖安激動得抓緊母親的纖纖玉手，語帶興奮地說：「如果找到我可以養一隻嗎？不，不！只摸一下尾巴……兩下也可以的！」

　　女人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可愛的兒子，眼神充滿憐愛。

　　最終，兩母子沒有一同前往尼夫塔利亞。

　　只有長大了的少年來到了這個白雪之國。

　　阿祖安握著空空如也的酒瓶，垂下頭看著掛在胸前的紅寶石吊墜，然後想起了露絲。

　　之前那些難聽的說話，其實全都是他想對母親說的：「別逞強」、「嘗試依賴一下別人，好好珍惜自己」、「該求原諒的不是妳」ㄧㄧ既然拯救不了自己的母親，又失去了安娜塔西亞，至少他想幫助那個命中註定要成為他新娘的可憐女人。

　　阿祖安抬起頭，落寞的眸子跟天上的彎月再次碰面；同一秒，母親最後的倩影，亦再度浮現於男人的眼前ㄧㄧ

　　「阿祖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阿祖安的母親捧著肚子，向她的寶貝兒子開心地宣佈：「你很快會多一個妹妹喲！」

　　若果是父親那些側室和情婦懷孕，阿祖安絕對高興不起來；但換成是自己母親的話，那就不同說法了。

　　更何況，那是跟自己和母親擁有相同血脈的妹妹，阿祖安又怎可能不重視？只不過，這代表需要他努力保護的人又增添一個，但這是幸福的負擔，他倒是滿樂意的。「我當哥哥了嗎？」阿祖安的笑容洋溢著喜悅，「母親大人，那個……我可以聽聽妳的肚子嗎？」

　　「當然可以，寶貝。」得到首肯的阿祖安，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在女人的肚皮上。接著，一陣又一陣猶如優美旋律般的微小躍動，在少年的耳窩內組成了充滿活力的樂章ㄧㄧ噢噢！這是來自新生命的讚歌！

　　在感受到生命鼓動的瞬間，阿祖安腦中靈光一閃，變成得到神諭的使徒一樣，堅信保護這個尚未出世的妹妹，是他必須肩負的使命。

　　好想快點跟妳見面啊！我的妹妹。

　　「如果這個孩子叫露絲，阿祖安你覺得如何？」女人突然向少年詢問意見，使他立即回神過來。

　　露絲嗎？阿祖安昂首想了想，回應道：「母親大人果然很喜歡玫瑰呢！」

　　「更正確來說我是喜歡冰玫瑰。」女人臉上展現出的甜美笑容，彷彿是告知以往糾纏她的陰霾，早已因體內的小生命而消失殆盡。「『共生』、『愛的結合』還有『純粹』ㄧㄧ阿祖安，要是將來遇上一個使你聯想到冰玫瑰花語的人，記住千萬不要輕易放手啊！」

　　的確遇到了。

　　她叫安娜塔西亞。

　　遺憾的是，她跟妳還有妹妹一樣，只能永遠活在回憶之中。

　　阿祖安緊握胸前的圓鑽形紅寶石吊墜，閉上眼睛，於是靈魂重返記憶的宮殿，在茫然中四處遊走，然後他打開了一扇門ㄧㄧ

　　臉上再沒有半分血色的母親，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鮮血沿著床邊緩緩地滴落，逐漸在地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窪。

　　女僕手上則抱住一個完全沒有哭鬧，臉色發紫又氣若游絲的小嬰兒。

　　房間內的每個角落，都充斥著驅之不散的死亡氣息，讓人有置身於入黃泉之國的錯覺。

　　看見妻子香消玉殞及剛出生的孩子快將命不久矣，阿祖安的父親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死亡是常有之事，習慣就好。

　　況且，他的女人和孩子多的是。

　　「王」可沒有時間為每一件消逝之物嗟嘆。

　　這也埋下了阿祖安對男人的強烈怨恨和鄙視。

　　少年阿祖安那頭如夜空般漆黑的頭髮，還有像猛獸一樣鋭利的黃銅色眼睛，無不在訴說他是來自「瑪門」的血脈。

　　若果他是跟母親一樣，擁有一頭銀髮以及灰褐色的眸子，至少可以忘卻自己跟這個無情男人的關係。

　　「那……那個，公爵大人，小姐她……」年輕的女僕一邊抱著氣息奄奄的可憐小嬰兒，一邊戰戰兢兢向巴弗滅家現任的宗主詢問道：「請問小姐的名字是……」

　　阿祖安的父親木無表情，平靜地說：「不重要。」

　　不重要？

　　什麼不重要？

　　她也是你的孩子啊！

　　一直站在旁邊的阿祖安，再也按捺不住，向自己的父親咆哮：「露絲……她叫露絲呀！給我好好記住啊！混帳！」

　　面對兒子的聲嘶力竭，男人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離開了。

　　彷彿一切也沒發生過ㄧㄧ

　　「阿祖安大人，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喝悶酒？」先前在昏暗的樹林內，向被伏擊後的阿祖安報告的老者不知何時爬到了他的身旁坐了下來。

　　「老師。」老者慈祥的聲音，帶阿祖安離開了記憶宮殿。「艾娜她……還好嗎？」

　　老者輕拍阿祖安的肩，搖搖頭。「她需要一點時間。」老者回道：「你呀……也不要逞強了，月見的事，大家都是懷著相同的心情。」

　　弓月繼續高掛在夜空中，悄然無聲。

　　「血緣是無法欺騙的。」阿祖安苦笑，「我至今的所作所為，跟父親到底有何分別？不管是月見還是露絲，我只是利用他們來達成目的。」

　　「那麼我也是罪孽深重。」老者取出一個小布袋，用熟爛的技術將裡面的煙紙和煙草，捲成一根煙送進嘴裡。「本來推翻海拿的事是我的責任，我卻全都推給了你。」已經燃點了的手捲煙，散發出薄荷般清新的氣味。「你的『罪』我有份做成的。」

　　「那是我的選擇。」阿祖安不以為然。「兩年前要不是跟老師重逢，我應該還是行屍走肉。」

　　眼前的老者是阿祖安小時候的魔法老師，同時是他母親的老朋友。

　　在阿祖安的母親難產死後，老者就辭職回到了尼夫塔利亞生活，原以為不會再跟馬比特有任何交集，但命運就是那麼神奇。

　　愈是想擺脫，就愈是會糾纏著你。

　　當海拿的恐怖統治引起民眾群起反抗之際，失去安娜塔西亞的阿祖安碰巧流浪於此。

　　但根據阿祖安的說法，是「神之眼」引領他到尼夫塔利亞。

　　老者看著阿祖安的右眼，顏色沒有變更，仍然是灰褐色。究竟神是以什麼準則讓面前這個年輕人看到未來呢？老者答不出來，只知道故人的孩子一直背負了很多很多的擔子。

　　「下個月……就是關鍵了。」老者淡淡地說：「不容有失啊！」

　　「我想像不到自己失敗的樣子。」阿祖安語氣篤定：「將來統治尼夫塔利亞的『王』，捨我其誰？」語畢，阿祖安用沉穩的目光望向以黑夜為畫布的玉弓；之後他母親的幻影就呈現在殘破的月面上，並慢慢地化為露絲正在受苦痛哭的模樣。

　　阿祖安咬著唇，深呼吸，握緊胸前的吊墜。他知道，發現了月見屍首的露絲，必定會遭受到海拿他們的折磨。但他要忍耐、必須忍耐！只是ㄧㄧ

　　「我不是好女孩。」露絲當時在馬廄門外教人心酸哀痛的模樣，阿祖安歷歷在目。

　　不好？誰說的？怎麼要這樣責怪自己？

　　明明受傷的是妳，為何道歉的反而是妳？

　　蠢材！笨死了！

　　若果是安娜塔西亞，她會挺起胸膛，回敬那些故意侮辱她的賤貨！

　　怎麼母親大人是這副德性，妳也是的？

　　本來只想利用妳去跟安娜塔西亞再次相見，但現在……

　　而且妳偏偏叫「露絲」。

　　他已經失去了「露絲」一次，還要再來嗎？

　　阿祖安閉上雙目，感受夜闌人靜時所帶給他的片刻安穩。

　　母親的身影在此時與露絲徹底重疊在一起。

　　「她」的笑容非常美麗，宛如珍貴的寶石。

　　那麼，該做的事情非常明顯了ㄧㄧ

　　「老師。」阿祖安奪去了老者的手捲煙，胡亂抽了幾口後，道：「別抽這麼多，你的身體又不好。」

　　「怎樣？事情想通了嗎？」老者微笑，毫不在意手上的煙被搶走。

　　「我會對露絲坦承一切。」阿祖安眼神堅定，「我會讓她選擇，是否接受我的全部。」

　　安娜塔西亞，這樣我應該可以被原諒吧？

【~To be continued ~】

作者的話：

　　月見命喪黃泉的過程，完全不見蹤影！下回應該會有吧？

　　今回阿祖安的過去篇修正了很多次，寫著寫著我突然想起了「機動戰士高達」內馬沙的名言：「娜娜．絲說不定是能成為我母親的女性。」（汗）

　　阿祖安的戀母情意結和妹控思想，應該不多不少傳達給大家吧？希望今回之後大家對他稍微改觀，但有這個可能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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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verture: Noir（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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