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年輕有為的高學歷海歸精英,杜衡自然不信華城人那些迷信的說法──升降機樓層不能帶「四」字、搓麻將說「書」字就會輸、送禮不能送鐘之類的禁忌,他聽著只覺得好笑。
然而現在,他真覺得應該遵循一下華城傳統,找一個身懷絕技的神婆,抄起舊鞋猛打小人,幫他驅走晦氣──
事情始於杜衡在飛機頭等艙上,戴著耳機聽了一會音樂後,叫來空中服務員,點了一杯馬丁尼調酒。
他是英、法、亞三地混血,臉孔精緻,微笑起來一如既往極具殺傷力,又祭出了地道的英倫腔,最後再用發音不甚標準的華城本地話說了句「謝謝」,紳士而不失幽默。
空姐被撩得一臉羞澀,眨著精心捲過的長睫毛,遞出調好的馬丁尼,彷彿遞出一封情信,又為了和眼前的帥哥搭訕,觀察能力全開,看對方手指特別長,虎口和指尖又有一層薄繭,忍不住小聲以英語探詢。
「May I take a guess? Are you a violinist, Sir?(我可不可以猜一下,先生你是小提琴手嗎?)」
杜衡接過酒呷了一口,笑著回答,說差不多,自己會拉大提琴,但只是業餘愛好,正職是醫生,準備回流到華城就業。
空姐顯然渴望與高富帥醫生來一場浪漫的空中邂逅,馬上抓住話題,說自己日夜顛倒太久了,近日想求診調理,追問診所電話。
只見她一雙戴了美瞳的大眼猝然精光四射,宛如餓得半死的狼盯上一隻肥羊,只差口水沒滴滴答答地流下來。
杜衡見狀,半點不慌,嘴角一勾,氣定神閒地擱下酒杯,掏出鋼筆,在空姐的手心上寫下一串數字。
「000」,華城報警熱線。
空姐一愣,正懷疑這個帥哥是敷衍她還是腦子有問題,就看到杜衡把鋼筆放回西裝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笑瞇瞇地遞到她面前。
「Well, if you’d like to find a special place to date a forensic pathologist…(哦,如果你想找個特別的地方和法醫病理學家約會……)」
空姐完全無法理解這種黑色幽默,還顯得很是忌憚,職業笑容僵在臉上,勉強用指尖接過名片,彷彿名片表面帶有致命病毒一般,直到下機也沒有再和他搭訕。
杜衡無奈地聳了聳肩。
又嚇跑了一個。華城人真有這麼害怕法醫嗎?本來還想開玩笑說自己有大體老師這個約會對象了呢……
這還只是第一起倒霉的事。
下了飛機,杜衡一看華城時間已經過了晚上七點,就想先找飯店,吃點東西睡一晚,明早梳洗妥當,再到華城警政大樓正式報到。
作為一個注重儀表的紳士,杜衡絕對不允許自己摸黑趕路,風塵僕僕地出現在同事面前。
他不趕時間,臭美的毛病發作,通過海關後,悠閒地靠著柱子,一手搭著行李手推車,一手打開手機自拍,發到社交媒體上,滑幾下更新,很快就收穫了不少學姊學妹學長學弟舊同學舊同事的讚好。
當然也不是清一色的讚好,有一個曾經追求他被拒絕的華裔學長,在他的帖文下陰陽怪氣地留言。
「在華城當法醫?會得PTSD的,poor, tired, smelly, dirty(窮、累、臭、髒)。你這副小身板受得住?還不如回倫敦,大不了我養你~」
大一的時候,那個學長對他死纏爛打,整天摟肩摟腰,只想把人往床上帶;杜衡本來想著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但現在看到這段噁爛留言,實在忍不下去,直接封鎖拉黑。
結果他才剛收好手機,扭頭一看,行李手推車空空如也,眼睛頓時瞪得比飛機上的空姐還大。
他的公事包和行李去哪了?
行李裡是衣物和日用品,丟了可以再買,可是公事包裡放著最重要的錢包和證件啊!
他欲哭無淚,只能找機場保全人員,說他行李被偷了。
保全人員雖然聽得懂,然而英文口語能力欠奉,緊張地陪著笑,操著濃厚華城腔調的英語,結結巴巴地嘗試溝通。
「Err, um...You, baggage...at where place no find? Colour?(呃,那個……你,行李,在哪裡找不到?顏色是?)」
兩人交換了幾句彼此都聽不懂的話,保全人員急得抓耳撓腮,杜衡也聽得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終於忍不住切換成生硬的華城話。
「我找你老闆。(註:發音近似華城髒話)」
保全人員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Err...Excuse me? What?(呃……不好意思,什麼?)」
杜衡以為對方聽不清楚,於是扯出更燦爛的笑容,調整音調,再提高音量。
「我找~你老闆啊!」
發音應該沒有錯吧?意思應該很簡單清晰吧?加了助語詞,語氣應該很客氣吧?
豈料那個保全人員臉色已經黑得有如鍋底,咬牙切齒地回敬一句。
「FUCK(幹)!」
這句髒話不愧是國際通用語,杜衡聽懂了,也懵了。
保全人員出了一口惡氣,彷彿武林高手打通奇經八脈,渾身舒暢,一看手錶,喜見當值時間結束,終於不用再對著無禮旅客,馬上掉頭就走。
杜衡過了兩秒才回過神來:「Hey I just wish to directly report the issue to your supervisor! What's wrong with that?(喂我只是想直接找你的上司報失!這有什麼問題?)」
一群華城年輕人在一旁看戲,竊笑不止,杜衡才意識到自己大概說錯話了。
好吧,他二十多年沒有好好說過華城話了,在他捋順舌頭、找回華城話的語感之前,真的很難溝通,具體說明行李的外觀、在哪裡弄丟、有沒有看到小偷樣子云云。
溝通難度之高,大概就像他去日本參加學術交流會時,飯店接待處職員一聽他說英文就花容失色,躲到後台向同事求救一樣。
杜衡鬱悶地摸了摸口袋:全身上下沒有證件,沒有銀行卡,只有一張五十元華城紙幣,是之前隨手放進口袋裡的,打算下機買杯咖啡。
在酒店下榻什麼的還是算了吧,連計程車也叫不起,只夠他買張地鐵車票,直奔華城警政大樓報到,順便報案。
禍不單行,到站後,杜衡走出地鐵車廂,正要打開手機定位看一下怎麼步行到警政大樓,手機偏偏在這時候電量耗盡,螢幕陷入一片漆黑。
於是就出現了這樣的一幕──
「車門正在關上,Doors are closing,嘟嘟嘟嘟嘟──」
列車無情地關上門呼嘯而去,杜衡一臉生無可戀地站在月台上,扶著額頭,反覆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下班的大群路人匆匆走過,不忘投以好奇同情的眼神,大概以為杜衡事業受挫破產,或者被隔壁老王戴綠帽之類,心灰意冷,打算臥軌自殺。
一個閒坐在月台上的老人甚至過來給他灌心靈雞湯,充滿鄉音的心靈雞湯。
「後生囝(小伙子)汝啊……#^*@6JG%E……」
「老伯,我,那,那個,可以……可以借電話查地圖嗎?」杜衡怕再鬧出什麼笑話,說話時不忘瘋狂打手勢,「電話,手機……」
老人在口袋裡一陣扒拉,掏出一部手機──最先進的功能只有貪食蛇遊戲。
至此,杜衡已經心累無比。
他疲憊地微笑著多謝老人的好意,在洶湧人潮中艱難地找到車站地圖,瞅瞅大概位置,找到出口,又經歷了一輪與下班群眾互踩腳跟、互撞肩頭的「親密接觸」,還有運作飛快嚇人一跳的扶手電梯,終於到了地面。
夜色中,各種光怪陸離的光影和聲音撲面而來,給人一種身處錯亂時空的感覺。
無論新落成的辦公大樓和飯店,抑或老舊的住宅和店舖,通通擠在這座小小的城市裡。商場外牆的大螢幕廣告牌綻出刺眼的白光,宣傳最新款智能電子產品,舊式霓虹燈廣告牌在鋪天蓋地的白光中掙扎求存,隱約可見「押」、「按摩足浴」、「金光麻雀耍樂」等等形狀顏色各異的字眼。
街頭藝人唱著外語歌,音樂聲震耳欲聾;路邊兩輛車的司機因為停泊問題大聲爭執,地舖餐廳的侍應也不甘示弱,提高聲量招攬食客……
街上熙來攘往,杜衡被吵得頭昏腦脹,也低估了華城地面的複雜程度,車站地圖看了跟沒看差不多。
這邊進行路面工程圍封了,得繞路;那邊沒有交通燈,只有行人天橋和隧道……
他不知不覺就迷路了,繞進了酒吧區叫不出名字的小巷裡,街燈昏暗,空氣中瀰漫著燒烤和酒精的香氣。
腰忽然被誰一把摟住。
杜衡回頭,只見是個小伙子,二十出頭,高高瘦瘦的,穿著名牌真皮夾克混搭地攤貨牛仔褲,耳朵上打了好幾個鑽石耳環。
小伙子嘴裡叼著煙,上下打量杜衡,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他也在打量杜衡,見對方身上的深藍色西裝不像是量產的便宜貨,雖然顏色經典,但是細看可以發現金屬鈕釦工藝精良,每顆都刻著細緻的花紋,平添幾分優雅不凡。
更別說那一雙筆挺長腿比例完美,裹在剪裁修身的西裝褲裡,令人心癢癢的無法移開目光。
他見獵心喜,貼到杜衡耳邊說:「哥請你喝杯酒?」
在英國,杜衡去酒吧的次數可不少,被搭訕的次數更不少,一看就知道對方是個到處獵豔的傢伙。
眼前這個想泡他的小伙子年紀比他小,竟然還自稱「哥」,痞氣十足,十有八九誤會了什麼。
出於禮貌,杜衡笑了笑,搖了搖手,撥開對方摟腰的手,就要離開。
小伙子「嘖」了一聲,吹了聲口哨,兩個高大強壯的男人馬上從暗巷裡閃身而出,一左一右地牢牢挾著杜衡,其中一個還拿出防狼電擊器抵著杜衡手腕,意思不言而喻。
進賊窩了!
杜衡心中暗叫倒霉,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說:「我沒錢。真的,沒錢。都在機場被偷了。」
「你沒錢?騙誰?」
小伙子一邊充當掩護,一邊指揮著兩個手下搜遍了杜衡全身上下,沒收了他的名牌手錶,除此之外,只搜出十多塊。
「嘖,原來真沒有帶錢啊?」
三人挾著杜衡進入一家夜店,為首的小伙子隨手抄起一隻玻璃杯,「哐」地砸碎,兇神惡煞地發難。
「穿得人模狗樣的,來喝酒不帶錢,還砸東西?這隻杯子多貴你知道嗎?價值五萬的全球限量精品!」
杜衡還沒說什麼,小伙子就揪著他高聲威脅。
「別跟我說什麼賠不起的,就算把自己賣掉也得賠!大家說句公道話,對不對啊?」
有個手腳脖子全是紋身的客人拍著桌子和應:「當然了世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Ming少,不如把他綁起來丟到床上,狠狠『教訓』一番!」另一個熟客的話得到更多人的哄笑贊成。
杜衡皺著眉頭,飛快地環顧四周。
只見這家夜店位處角落,男女侍應生都穿得極其暴露,對他被碰瓷無動於衷,某些包廂裡還隱約傳出「特殊服務」的聲音。
他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露出一個拿捏得恰到好處的驚惶表情,鵪鶉似的縮起脖子。
「我……我真沒有錢啊!」
「一句『沒錢』就想敷衍了事?一天不賠錢,一天都別想從這裡走出去!」
「對不起!S-Sorry, I really doesn’t mean to!(抱、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
Ming少揪著「六神無主」的杜衡,愈看愈對胃口。
看來撿了個落難的混血美人,腦子單純好欺負,說不定哄對方嗑點藥,把人調教得乖了,還能套出海外銀行戶口密碼,把他的錢提個清光。
Ming少深知打了棍子要給顆糖,眼珠子骨碌一轉,放軟了語氣哄杜衡。
「瞧你錢包和證件都沒了,趕出去睡大街怪可憐的。」
他拖長了語氣,慢悠悠地提條件。
「這樣吧,只要你乖乖聽我的話,我可以收留你,還免除你一半的欠款,剩下的以後慢慢算,怎麼樣?來,先把這身衣服脫了,抵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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