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天空》 - 《第九章》我送你回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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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正午的熾熱，讓人忘記了現下是十二月，等到下午三四點，那冷風像是從結冰的湖底吹出來一樣，路上嘻笑的孩子們都開始後悔，出門沒有聽媽媽的話帶上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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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碧落。她現在覺得自己簡直要熱死了。

隕石就站在體育館門口等她，碧落手上拿著制服進了儲藏室，實際上腦袋卻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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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想幹什麼。」碧落把左腳的襪子套到右腳上。

「我剛剛有沒有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我想想，等等，我剛剛說了什麼?」碧落把制服反著套上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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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有個窗戶欸，還是我從窗戶跳出去好了。」碧落拉上裙子，用力嘆了一口氣。

等她發現整套制服全部穿反後，又重新整理好，伸出手捏了一把自己的臉。

「啊，好痛。」碧落痛得放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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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真的嗎?」碧落站在原地，覺得身後彷彿有一組交響樂團，正在彈奏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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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碧落長達十二年沒有男生朋友的歲月中，她對男生最多的概念就是他們很臭、很皮，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資訊了。

碧落的父親不是個多話的人，如果父親說的話多起來，那肯定有災難要降臨了，從哥哥慘烈的家庭革命故事就可以窺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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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剛剛開始上電腦課，每個小朋友都在玩土撥鼠莊園的時候，爸爸神秘兮兮地把碧落給叫去，跟她說，每次用家裡的電腦時，都按兩下哥哥的即時通介面，如果看到即時通裡有愛心符號的話，就把他給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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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愣頭愣腦的開了視窗，卻發現登不進去，於是傻傻地跑去問哥哥他的密碼是多少。被哥哥一通質問後罵了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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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爸爸只是要看愛心符號啊。」小碧落嘟嘴看著哥哥。

「你是白癡嗎?爸爸根本不是要看什麼狗屁愛心符號好嗎。」哥哥翻了個白眼。

「那是要看什麼?」小碧落問。

「難不成是要看你老媽。」哥哥又翻了個白眼。

「你以後喔，屁股後面跟著一個男生的時候，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哥哥用食指推了一下小碧落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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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結束。

碧落從短短三秒的跑馬燈回到現在，忍不住暗暗罵了蒼蒼一聲。

「什麼東西不講，偏偏講中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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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伸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一口氣之後走了出去。

「走吧。」隕石看碧落離開儲藏室，轉身往校門口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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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石還不是高挑的身材，走路總是蹦著蹦著走。

碧落在腦海中計算他每個步伐的速度，稍落後時急著跟上，卻又覺得走得太急看來起來太在意，放慢了速度，又怕自己看起來像在拖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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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朗的暖陽讓微風也和暖起來，吹在身上像是精靈的親吻。兩人在校門口停了下來，碧落抬頭看著閃爍光芒的紅綠燈，他感覺胸口裡也有一個號誌亮起了燈。

耳畔節奏分明是心跳的響聲，那奮力的擊鼓讓碧落越來越不開心，她不開心聽到這種意義明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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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這樣，還沒有承認是不是就可以當作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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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走嗎?」隕石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開口，又或者其實時間只流逝了一分鐘。

「你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真的。」碧落小聲地討價還價。

「綠燈了，我賭是右轉。」隕石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往前。

「你等一等啦，我要想想。」碧落見凹不過他，弱弱的開口。

「你還要想嗎?這不是你家嗎?」

「這附近又沒有什麼路標，開學到現在我就一直迷路。」

「那你最後都怎麼到家的?」

「用聞的。」

「蛤?」

「如果走對了的話，可以聞到一種很高貴的花香。聞到了就快到家了。」這短短的對話轉移了碧落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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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外面越來越黑的時候，聞到那個味道就覺得很安心，感覺等一下就能看見媽媽在門口等我了。」碧落笑了起來。

「捲毛就像蜜蜂一樣，跟著花在走啊。」隕石也笑著回應。

碧落見他笑了起來，心頭打轉的東西便一下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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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石，你真的不急著回家嗎?」碧落看著隕石的笑臉，小心翼翼的開口。

「在外面繞繞滿好玩的啊。」隕石轉過頭去，看著眼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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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的家人會擔心的吧。你才剛上國中就去同學家裏住，而且住了那麼久。」

「安啦，這麼大一坨人是能危險到哪裡去。」隕石聳聳肩，蠻不在意的樣子。

碧落眨眨眼，她感覺得到，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並著肩走路，周圍也沒有其他同學在，她本來以為縮短了某種距離，事實上卻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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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在隕石身邊，當北風是不行的，得像太陽光那樣，一點點的加熱。

碧落悄悄的看了隕石一眼，冬季制服的長袖子遮住了隕石的手臂，比起自己已經汗濕的背脊，隕石看起來一滴汗也沒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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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低下頭，卻揮不掉這種莫名湧上的不平衡。

她不知道，也還沒有感覺。比肩而行的意思，是兩個人都要配合彼此的速度。放慢了一步都是一種退讓，只是形式上的差異而已。

「捲毛你喜歡你的新家嗎?」

「大概是喜歡吧。」

「大概是不確定的意思嗎?」

「我好像忙得忘記了一些東西。這種喜歡，可能需要跟過去的生活做比較吧。」碧落無奈的笑起來。

「我記憶力可能不好吧，忙起來就會忘記一些事情。忘了就比不了了。」

「喜歡也是需要用記的?」

「可能是。」碧落低頭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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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說是不再喜歡以前的生活，不如說是害怕忘記去喜歡了。」碧落搖搖頭，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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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太勉強了。」隕石歪著頭。

「可能是因為我們還太小了，等我再大一點，可能就會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碧落看著最後一個路口，花香縈繞在鼻尖，沉重得垂掛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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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捲毛說話真的很有意思。」隕石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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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個給你，當作我給努力回想的捲毛一個鼓勵。」隕石示意碧落打開手掌，反過身子扭下一朵白色的小花，放在碧落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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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漂亮，謝謝你。」碧落看著花朵，小小的竊喜。

「不過要小心，那朵是有毒的。」

「啊—隕石!你又來了!」碧落趕緊甩掉手上的花，用小拳頭攻擊著隕石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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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對不起。你看你看，你家是不是快到了。」隕石躲過了碧落的拳頭，兩人鬧著鬧著不知不覺走進了住宅區，四周變得幽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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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這才發現離家近了，趕緊左右張望，果真看到了一旁矗立的紅色小電話亭，那電話亭建得像是森林裡的小木屋，在一排紫色的建築物中，就像藍莓果醬裡混進了一顆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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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小聲一點。好了啦，我家到了，你跟到這裡就好。」

「我送你到門口吧。」

「不行。」

「為什麼?」

「我爸看到你會不高興。」

「為什麼不高興，我又不是要去看他的。」

「你去看他還得了。反正就是不行，掰掰。」碧落隨便的跟隕石揮了兩下手，便頭也不回的往家門口走去，但她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走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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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石，我家住這裡的事情你不要跟別人說喔。」

「蛤，我為什麼要說這個。」

「就是不要說就對了。」

「…那我要封口費。」

「哪有人這樣的。欸，等一下，舞鞋先還我。」碧落伸出手，抬起下巴，隕石這才不甘不願的把鞋子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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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真的要走了。明天見。」碧落接過舞鞋，肩膀便放鬆下來，安步走向家門。可下一秒卻感覺身後有股拉力，把她連人帶書包整個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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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阿阿阿——隕石你又要幹嘛啦。」碧落看到隕石的手臂橫在她的書包上，只好轉身抓住他的手臂。

碧落這才感覺出隕石的手臂竟然也都是汗水，即便他的臉上是滴汗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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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他也有點緊張嗎?不對，什麼叫『也』，我又不緊張，我哪有緊張，我幹嘛在意這個。」碧落腦袋裡又糾結成一坨糨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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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想鬆開他的手臂，可隕石又反抓了回來。碧落這才對上了隕石的眼睛，那雙眼睛被日光照得清透，沒有一點雜質，可就是望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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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嗎?」碧落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平撫了的心臟又開始不爭氣的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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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沒什麼，你手上有一隻螞蟻，我把他弄死了。」隕石放開了手，嘴角含著笑。

「螞蟻?哪有什麼螞蟻?」碧落低頭看著空落落的手臂，心裡嘟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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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啦，明天見，快進去吧。」隕石向碧落揮揮手。

「恩，掰。」碧落朝隕石吐了吐舌頭，反身打開門鎖，很快進到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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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關上門，這才大聲呼了口氣，他感覺彷彿跳了好幾支高難度的芭蕾小品，喘得氣都上不來，他反過身子鎖上門，這才從鐵門的倒影看到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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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也太紅了吧。」碧落拍拍自己的臉頰，自己的臉成了一顆蘋果。他沒有注意到的是，門外的那人並沒有馬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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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靜的仰望著碧落家二樓明明滅滅的燈火。

「有人在等她回去呢。」隕石用一種沉靜的語音，低聲與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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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回到了房間，剛放下舞鞋卻感覺有東西掉了出來。

「嗯?」她撿起舞鞋，這才發現裏頭裝了一個草莓顏色的棒棒糖，那棒棒糖在日光燈下閃爍著輕巧軟甜的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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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拙劣的驚喜讓碧落不禁笑了出來。

她突然有些惋惜時間過得太快，從家裡到學校為何就不能再遠些呢?碧落眼前一亮，想抓住時間的話，那不還有個方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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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跳上床板，從牆上最高的置物櫃裡拉出了一本藍色的冊子，那冊子是國小時候比賽得來的獎品，當時流行的密碼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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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輕輕解開了那本子的鎖扣，翻過了第一頁，上頭用彩筆寫著「我要成為一個世界知名的舞蹈家。」，又翻過了幾張舞台的照片、朋友留下的短箋，和一些眼淚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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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開了簿子，到了空白的新的一頁，輕輕的描下了今天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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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塵封的文字裡，第一次長出了新的枝枒。2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7KZy2rhv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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