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翎趕到醫院,剛才和他通話的護士領著他走到二樓,長廊盡頭右手邊的第二個房間就是永誼的病房。
拉開門,穿著病人服的永誼就坐在床上,右臉貼上了紗布。和煦的日光灑在她身上,原來就白皙的肌膚看起來更白了。
「永誼。」永翎走到床邊坐下,握著永誼的手。很冰冷,他放在手心搓揉,可是永誼猶如木偶一樣呆滯地看著前方。他在她眼前一撥:「永誼?是我,哥哥來了。」
永誼沒有任何反應,永翎轉向醫生的方向:「這是什麼狀況?」
「病人經歷了心理創傷,失憶、失去言語能力都是常見的後遺症。」醫生背書一般回答。
「能回復過來嗎?」永翎一出口就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說不定。短則幾天,長則數個月不等,也有可能是永久的心理創傷。康復進度很視乎病人自身的意志。」醫生的回答讓永翎不禁心寒。這妹妹遇到小小的困難都總要他幫忙,這個難關叫她如何獨力走過?
「我可以怎樣做?」只要可以令妹妹回復正常,無論甚麼方法永翎都願意試。
「多點陪她,現在她最需要家人的支持。」
「我一定會的。」永翎帶著激宕的情緒說,篤定地點頭。
「不可能!永誼一定要跟我們回去!」
房門霍地打開,父母氣急敗壞地趕到醫院。父親一見到永翎便指住他,斥道:「馬上放開阿妹!」
「我是她哥哥,為何我不可以碰她?」永翎如是宣示主權拎起牽著妹妹的手,徐徐站起,看著父親的眼神充滿叛逆。他早料到父親的態度不會輕易轉變,只是見到對方快要氣炸的樣子就令他心忖有趣。
「這個是我的命令。一天你待在這個家就要遵守這個家的規矩。」
父親的話讓永翎翻白眼。家?打從你把我掃出家門就已經算不上待在這個家,如今還有義務聽你的話?永翎輕嗤一聲,挑起了父親的神經:「別以為在這種學校就可以自作主張。」
「別要我說明,永誼是我救回來的。」永翎抱胸嗔道。
「你還未知曉,阿妹就是因為你才會被綁架。」
「你怎把話反過來說?是那些武裝分子把永誼抓了,你這麼有能耐怎麼不跟他們說?」
「你這是什麼態度?信不信我揍你?」父親掄起拳頭,隨時要打人的樣子。
「斗膽就來啊!」永翎拋起法機,雙手一攫在半空中接住。
「不要……打打……嗚哇啊啊……」永誼的哭聲讓雙方暫時停下手。她第一次說話了,發音有點含糊不清,但還是可以聽到是哪幾個字。母親已經悄悄來到床邊安撫她。父子倆一時間陷入冗長的沉默,醫生充當和事佬站在他們中間:
「無論如何,你們吵架對病人是很不好的。」
「要你說!」和事佬多半沒有好結果,在句話在這裡又應驗了。
「我要替阿妹辦出院。」父親瞥向插著褲袋背對自己的永翎,窗外的湖畔、白色的校園、青藍的山巒和海拼出一睹靜謐的畫面。永翎聽見,似乎早已預料。
「病人的狀況尚未穩定,我建議留院……」醫生話沒說完就被永翎父親舉手制止。
「我是她的直系親屬,請問我有權替病人要求出院?」父親以彷彿可以戳穿地板的勁度指地。很蠻橫但是絕對合情合法的手段,醫生和樓下的護士交頭接耳相必都是討論這個問題,他們知道醫院沒有留人的權力。
「你有需要辦手續跟我去大堂。」護士掛著不愉快的表情,快步離開病房,醫生露出尷尬的表情也跟隨其後。
站在門邊的父親、靠在窗邊的永翎、守在床邊的母親……他們互相看著彼此,看著這片三方角力下的爛攤子。永翎終於明白爭吵沒有贏家的道理。也許是在逞強,他看起來心情不受影響,也不阻止父親接走永誼,多少已經死心了。
「阿妹那兒我們會照顧。」父親面向房門,冷漠地拋下這句話。
「永誼想不想跟爸爸回去?」永翎的聲音份外溫柔。多久沒聽過這種聲音了?那應該是永翎離開這個家之前的事。聽著這個令人懷念的音色,母親想起彷彿已經很久之前的回憶。永翎成長了很多,她仍然見到這個疼愛著妹妹,與小時候一模一樣的永翎。
永誼依然保持緘默,雙眼沒有對焦呆望著。說實在,永翎很擔心,但他無可奈何,他們喜歡怎樣就怎樣。
「我不會容許阿妹留在這所學校。」父親決斷地說。
「阿妹已經變成這樣,你就不要再那麼固執。」母親快要掉出淚,她是大人,在永誼面前她不能倒下。
「什麼創傷都是那些醫生編出來的廢話。就算用抬的都要跟我帶回家!」父親撂下這句便離開病房。這時母親紅了雙眼,勉強擠出微笑,搖搖頭:「你都不要氣了老爸,他是這麼橫固。」
「我沒關係。」永翎的手輕放在母親的肩膀,回以如出一轍的苦澀笑容:「這段日子就拜託妳了。」
「不……永翎辛苦了。有沒有受傷?」指尖在永翎的臉上劃著,母親仔細端詳兒子,結實了很多,不知不覺已經蛻變成大人的模樣了,教她甚是心疼。
「我沒事。最重要永誼沒事。」永翎瞥向妹妹,她有聽進耳裡嗎?
出院手續辦了半個下午。父親回來的時候嘴上還一直抱怨甚麼。之後的事情永翎不太記得了,他們叫來一輛計程車,好像還叫了一個輪椅,父母就這樣強行帶永誼回家。
永翎遙望消失在大橋的車輛,心忖:真的沒問題嗎?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pJRqss3lw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05WQmZxMc
他的擔憂終於化為現實。將近深夜,母親致電給他,說永誼「出了一點事情」,請求他回家一趟。
永翎踏進家門,嗅到不太尋常的氣味。這股味道在兩兄妹的房間變得濃烈……是排泄物的氣味!他猛然回想起囚禁永誼的貨櫃都有著相同的氣味,當時還未肯定是甚麼東西,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嗎?
他皺起臉,手背掩著口鼻,戰戰兢兢地走近坐在床上的背影。
熊玩偶在永誼的懷裡,她的手沒有抱著它,眼珠沒有對焦,呆愣愣地望著前方。她的狀況沒有隨著回家而好轉。
「永誼,哥哥在。」永翎跨在床上,輕搖永誼的肩膀。但無論他怎樣搖,永誼都像懷裡的熊玩偶一樣不為所動。他又隨手撮來書桌上的相架,在妹妹眼前晃了晃,但都是徒勞。
永翎回眸,母親徬徨無助地說:「阿妹沒動過,直接在床上解決了。」
「甚麼?」
「已經第幾次了。爸爸罵過打過,我又勸過,阿妹尿了就只會哭,甚麼都不說。」母親的耐性差不多到了極限。
大致了解狀況,永翎在三人之中是最冷靜的。在狹小的房間來回度步兩趟後,向著房門口的母親說:「送她回學校。」
「甚麼?」
「送回去我學校的醫院!」永翎不想再重複,也不打算理會父親的想法,掏出手機就找到袁教官的聯絡。
「要員運送任務,請求教官支援!」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goqXOg86g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Xtj6JgT2v
經過一輪折騰,永誼再一次被送到白陵高中。等到「診療中」的燈光熄滅,醫生在裡面走出來,摘下聽診器說道:「病人暫時睡著了,你們最好不要妨礙她休息。而且……她的情況絕對不適合離開這座島。她年紀還很小,希望你們站在病人的角度考慮。」
他的表情變得鄭重,很明顯是針對永翎的父親,後者不服氣想頂撞回去,但在母親的規勸和教官的眼神震攝下化作悶騷。
醫生順手關上門,暗示不希望他們現在就進去看病人,他消失在走廊末端之前,父親一直當對方是仇人一般瞪著那個背影。
最後剩下永翎徹夜留在醫院。他悄悄拉開門,窗外流瀉的夜色引導他來到床邊。永誼安睡的模樣像個小天使,儘管很想抓住她的手,但永翎怕自己弄醒她,只是在旁守候,在打盹之間迎來早晨。
永翎下課之後便會來到探望永誼,晚上母親總會拿湯壺過來。永翎通霄達旦看顧,累過頭便伏在床上打盹,一來就是好幾天。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面臨極限,但為了妹妹,這樣值得。
三月中旬的氣溫迅速上升。今天下午有體育課,是壘球。永翎步出更衣室的時候,猛烈的太陽就讓他一陣頭昏欲吐。
「翎兄,打好點,要得分啦!」永翎提棒上打擊區的時候,二壘的萬偉朝著自己放話。他們的隊伍落後了好幾分,在這之前好幾次都未能上壘成功。
汗水滑下兩頰,出汗量似乎不單純是天氣所致,果然身體出現了一點狀況嗎?永翎甩走這個想法,集中精神應付投球。
球速不快,他完美擊中球的底部,球化作一顆砲彈飛越球場。
「Nice, home run!」男生一併起鬨,永翎和萬偉返回本壘後就攻守對調。
頭有點暈──永翎趁別人不在意的時候扶額,一口氣灌了很多水。
「沒想到漂亮的home run只得了兩分。」萬偉跟永翎擊拳。
「還有得追。這局我們要守死他們。」
「看我令他們全部三振出局。」
「捕手交給我。」
永翎返回場外,下一句旋即開始。萬偉不負所託接連送出好球。輪到泓澤上場,氣氛遂緊張起來。他很多的運動都不太擅長,唯獨壘球展現出天份。
鏗!清脆的打擊音響起,球往永翎的方向飛去。他邊找尋烈日下的白色球邊後退腳步,太陽穴的刺痛越來越強烈。
接住球的一刻,他雙腳一軟,失去意識趴在地上。
「接到……喂!快點把球傳回來!」見永翎沒有反應,萬偉扯高嗓門吼道。
「喂!現在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他好像昏了。」文鋒首先察覺事情非比尋常,發動「加速」移動到永翎那兒。他沒有意識,面容扭曲地貼在地下,臉部結滿冰冷的汗珠。
「老師!」文鋒回頭的時候,徐尚武已經帶著醫療團隊趕來。
ns216.73.216.22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