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代言者 - 他、她和祂

(Soldier’s side)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自從接到尋找「大英雄」的任務後，龍在教堂進行過相當程度的搜索，但是卻沒有任何收穫。

沒想到聽了菲艾諾無心的一句話，試著來到大廳調查，結果卻找到一個被藏起來的封印。

這和王國的要求相去甚遠，不過不知為何，龍直覺感到這就是王國想要的東西。

當然，他在報告上去後，便開始觀察那些人的後續動作。也因為這樣，那時他才能注意到在大廳發生的騷動。

＊＊＊

大地晃動了一下？不……那是錯覺。

一股力量正從地面下將他扯過去。明明沒有遭到傷害，身體卻產生了被撕裂般的痛楚，這是足以使人崩潰發狂的魔力。

最先支撐不住的是菲艾諾，她嬌小的身體無力地被壓向地面。聽到她的尖叫聲後，少年這時才想到，這也許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何謂劇痛。

來不及了。龍懊惱得咬住嘴唇，血的味道在他的口中擴散。

腳下的封印就有如巨人的手掌一般，將他們牢牢抓住，拖進了黑暗的洞窟之中。唯一值得高興的事，大概就是那名金髮的少女不在封印影響的範圍內吧。

「至少有人倖存。」龍不會這樣說。

他不打算在這裡犧牲，那樣未免太蠢了。他做好受身的準備，並運用些許力量保護自己，平安無事地落到地上。

落下的距離約有三層樓左右。被菲艾諾推下宿舍時就證明過，這個高度對他來說不成問題，可是——

「嘖！」龍不爽地咋舌。

他看了看頭頂，不過別說是光線了，上方只有一片漆黑。他們並非因為地面崩塌而墜落，而是被封印的魔力吞噬了進去。

這情況不太妙。因為這代表他完全被封在地底下了。

「可惡，少囂張了。這種土堆……」

龍開始從胸口汲取出赤紅的力量，灌注在右手上。

他原本打算就算造成坍方，也要靠蠻力突破看看，然而注意到眼前的物體後，他暫時停下了手。

王國派來潛入的間諜就倒在不遠處。龍先前因為沒感受到對方的氣息而忽略了，但是他現在發覺不太對勁……他走上前察看，然後張開了嘴巴。

「死了？」

他的身上沒有致命傷，可是呼吸和心跳卻都停止了。龍一瞬間產生動搖，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他將聚集著力量的手朝向洞頂——原本散發出來的紅色微光，就像是被風吹滅一樣消失了。

「該死。」

看來這個封印會吸收靈種的力量。光是得知這件事，就讓他冒出冷汗。

從這個人變成屍體的情況來看，憑依者的等級不夠高的話，被吸入封印中甚至會直接喪命。

這傢伙之前說過，這個封印中存在大英雄的力量吧？那麼，這個封印的目的到底是……

如果龍的預感不幸成真，那麼就算他用盡全力，大概也很難從這裡轟出一個出口。

「算了，解決問題的方法肯定不只一個。」

龍轉動脖子，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從這傢伙連封印的內容都沒搞懂，就敢擅自觸動來看。王國八成是覺得只要製造出騷亂，就能讓教會陷入麻煩吧。

所幸死掉的應該只有這些蠢貨，龍心想。她的憑依者等級可不是鬧假的，不太可能被這種封印幹掉。

不過想到這裡，龍才突然注意到，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不到菲艾諾的氣息了？明明從間諜和他的距離來判斷，三個人的相對位置應該是沒變的才對……

龍轉身朝後方看去，然後不由得噤聲了——

「……」

圓形的地下空間中，龍正站在以圓環狀突出的地面上。而在他眼前，圓環的中間，出現了彷彿會被吸入遙遠地心的黑暗。

那是一個在地底形成的巨大天坑，龍落下的地方和懸崖只有幾步距離。很顯然，是他運氣好才掉到這一層，但是她就……

看向巨坑深處，潮濕又帶著霉味的氣流拂過龍的臉。他心中一瞬間閃過了噩耗般的畫面。

他見過從高處墜落的士兵。他很清楚就算是經過鍛鍊的人體，也絕不是什麼堅固的東西。更何況是那個能被他一手抓起的輕盈身體，正常來說肯定……

龍趕緊搖了搖頭將念頭拋出腦外。她不可能摔死，也不可能出事。那傢伙的特異性不會讓她輕易死去，甚至連受傷都不允許。

他不就親身試過了嗎？拿天使種的力量朝她毫不留情地釋放。既然都撐過了那種攻擊，她一定不會有事。

「該死……」

龍轉身在漆黑的道路上踏出步伐。他小聲咒罵，不過這次是對自己說的。

＊＊＊

(???’s side)

——祂們很無聊。

就算擁有絕大的力量，對此也束手無策。

祂們喜好遊戲，但祂們難以成為玩家。祂們擁有永恆，大多時候卻只能旁觀。即使身懷足以撼動世界的力量，祂們卻連一花一草都無法觸及。

這對祂們來說是折磨、是凌遲……所以祂們利用人。

起初祂們利用的是野獸。雖然野獸能接受祂們的力量，變化成與原貌相異的型態，但是野獸難以承接祂們的思考。

人類稱這些失去理性，到處擴散災厄的存在為魔物或魔獸，將其趕出了領土。

相較之下，人類的身體雖然像冬天的枯枝一樣脆弱，壽命也不比夏天的螢火長多少，但是人類身上從不缺樂子。

祂們喜歡看人們高歌友誼，陷入戀愛。

祂們喜歡看人們證明忠誠，展現信仰。

當然，正面又熱情的故事，祂們向來歡迎。不過相同程度地，或著更甚於此，祂們也被「另一側」的情感吸引。

『背叛、猜忌、孤立、冷落、妒恨、欺瞞、陷害、決裂、詆毀、拋棄、挫折、絕望、死別……』

啊啊，這是多麽充實又愉快的盛宴，讓祂們忍不住緊抱自己的身體讚嘆。

人類渴望力量，那麼祂們就給予有資質的人力量。

當然人類不會只滿足於變得強壯的身體，因此人們朝更深處伸出手。他們能夠直接向其他人的腦海裡傳遞聲音，他們能夠隔空吸引物體、開發出吸收力量的封印……

人們開始能夠改變世界的法則，有人稱這些為魔力、魔法。

但是真正理解的人知道，這依然是祂們的力量。為什麼人類要創造這些複雜的名稱呢？算了，人類向來如此。重點不在那裡——

在這群多得像海底的細沙一樣的人類中，存在著少數的「特別之人」。這些人能夠接納祂們，讓處於世界外側的祂們住進體內。

當然，數量不能太多，通常祂們只有一個能進入人體。但是熟練起來的話，那些特別之人還是能發揮莫大力量，成為族群中頂點的存在。

祂們很樂意出借力量，並期待人類能夠更加貪心。為了終有一天，人類會渴望和祂們相同的強大。因為當特別之人點頭同意的那個瞬間……

祂們將再也不是旁觀者，而是成為夢寐以求的玩家。

舉個令祂們羨慕的例子來說：

曾經有人一夜毀掉了一座城市，火光和血流之河點綴了漫漫黑夜。雖然他那時已經成為祂，恐怕不能稱為人了，但他（祂）成功留下了壯麗的詩歌。

成為玩家總是好的。這讓祂們能夠聞到人類鮮血的氣味，親自愛撫死亡的魅力。

哦，不過別誤會。祂們因人類而生，祂們深愛著人類。就像人類崇敬地稱呼祂們「靈種」一樣。

——真是諷刺。

祂們今天仍然等待著成為玩家的機會。

＊＊＊

(Soldier’s side)

自從開始向地下探索以來到底過了多久呢？只有牆壁間冒出些微磷光，始終黑暗的地底讓龍的時間感變得模糊。

真要估計的話，加上路上停下休息的時間，應該已經過了三小時以上。

他拿出水袋啜飲一口，重新穿好身上的斗篷。雖然他從死者身上盡量找出了能用的東西，但是和沿路因為戰鬥而產生的消耗比起來，實在是杯水車薪。

龍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野獸，甩掉會讓小刀變鈍的血脂後，再次往前邁進。

他走了那麼久，才終於觀察出地形。地面有著些微的傾斜，而道路則呈現螺旋狀繞著中央的大坑向下延伸。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好消息——

這個螺旋不完美。解釋得仔細一點，即是深坑並非垂直，而是有一定程度的傾斜。這代表菲艾諾應該不至於直接落到深淵底部，而是螺旋的中層附近。

「不過到現在還沒找到也挺奇怪的。雖然路上的雜碎拖了一點時間，但是應該也來到相當深的位置……」龍喃喃自語。

他看似大喇喇地前進，實際上卻隨時注意著四周的氣息和聲音。封印的底下是個大得異常的空間，他不知道為何會有野獸活在地底，但是他確定這個充滿靈種力量的空間不太妙。

吸收了力量殘渣的動物會變強，這段時間他已經收拾了不少開始魔物化的野獸。

存在這裡的力量，怎麼想都和那個大英雄有關，也就是說……這是馬爾杰士體內的靈種，「戰鬼」的力量。

「這還真麻煩。」龍突然蹲下身子，並將握著短刀的右手刺了出去。

「嘎！」

從黑暗中撲來的野獸胸口遭到刺穿，龍沒有停頓，又將泛出赤紅光芒的左腳踢向了牠的側腹。野獸便以誇張的勢頭撞進了牆壁之中。

龍哼了一聲，打算繼續前進。但是過不到幾秒鐘，那東西卻拖著淌著血的身體重新撲了過來。

「還沒死？」

龍用強化過的臂力將短刀扔了出去。利刃轉眼間貫穿野獸的咽喉，這次牠才終於真正倒下。

戰鬼的特質就是如此。重傷無法讓牠們喪失戰意，唯有死亡才行。以敵人來說是很麻煩的性質。

但是龍此刻擔憂的不是受戰鬼影響的野獸……而是他自身。他看向自己的左腳皺了皺眉。

「已經衰弱成這樣了嗎……」

他感受著體內赤紅色波動的狀況，默默地握緊了拳頭到讓人生疼的地步。不過他是軍人，內心的煩擾不會影響他的行動。

龍走向野獸的屍體，彎腰將短刀拔了出來。可是低下身體的過程中，他突然注意到了什麼。因此他將耳朵貼近地面，屏住氣息凝神細聽。

「震動。」龍小聲唸了一句，聲音中帶著確信。

野獸的行動通常隱匿且無聲，因此深處肯定存在別的什麼。

會是那傢伙嗎？以這種深度來說，她就算毫髮無傷，大概也需要昏迷一段時間。不過龍認為三個小時應該已經夠她清醒了。

雖然他加快速度前進，但是也加強了幾倍的警戒。以那傢伙的體重來說，走起路來不會產生這樣的震動。他將感官探向黑暗深處，也因此，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詭異的碰撞聲。

「砰、砰、砰。」沒有感情的撞擊聲，在黑暗中顯得更加邪門。

龍跨大步伐，正要奔跑出去。不過在他這麼做之前，那個東西就飛了過來——

「咚沙。」

一具屍體正好在他的腳尖前落地，雖然人類的視野難以在這種幾乎無光的空間發揮作用，但是龍仍然察覺那是一頭魔物。

和之前他處理掉的不一樣，這頭野獸長出了巨大又尖銳的角。那是完整吸收了靈種力量，可以被稱為魔物的存在。然而這不是重點，因為她就在那裡——

純白的光輝讓黑暗宛如破了一個洞，原本看不到的盡頭被抓住、現形。

淡櫻色的髮絲和綁在髮梢上的緞帶，在光芒的源頭輕輕飄蕩。暴露出來的肌膚透著紅潤，那是她仍然活著的證據，她就在那裡。

「真是，讓我找太久了吧？」

龍走了過去，他努力不讓安心的表情佔據臉龐，因為那樣不像軍人。

「是嗎……」

「是啊。」

稚嫩的嗓音響起，而嫌麻煩的聲音也隨後回答。少女朝上望了過來，琥珀色的眼瞳中折射出如碎鑽般的白色光芒，她就在這裡望著他。

「是嗎……」少女又再重複了一邊。

也許是因為她和平時的聒噪不同吧，又或者是龍想起剛才飛過來的魔物屍體，起了疑心。他此刻發覺了這件事——

她，已經不是她了。

「抱歉。我……應該這麼說嗎？」

祂看著他說道。但是他微微張開嘴巴又閉上，似乎無法發出聲音。

黑暗中，一頭骯髒的魔獸朝祂背後撲了過來，而祂面無表情地舉起右拳揮過去。雖然那不足以打死牠，卻將體重大於這副身體數倍的魔獸推下了深淵。

這份力量本不屬於人類。這副肉體本不屬於祂們。因此祂們才會對這情形狂喜，至少詩人是這麼訴說的，祂們嬉笑然後帶來災厄。

但是如今祂的眼神裡似乎只有悲傷。祂等待著他的回答。而結果——

「滾！快滾滾滾滾滾！」

人類的他怒吼。他知道祂不是人類，知道祂是他最討厭的存在，因此他拿出了他的全部。

「現在，還不行。」

發著光的琥珀色眼睛，看向面前有著數萬倍亮度的青白色電弧。祂的眼神裡似乎產生了懼意，但是祂不會顫抖、不會逃跑，祂依舊開口。

「現在……還不行。」

「立刻給我消失！否則，我就殺！」

龍的喊聲裡沒有虛假，這就是他的全部，當然包含了殺意。祂瞪著他，然而祂的目光裡沒有怒意，依舊只有悲傷。

「麻煩的，會是你，人類……」

祂留下了她癱軟的身體。龍一反平時的厭惡態度將她抱了起來，避免她跌進泥污之中。但是，祂那句話的涵義究竟代表什麼？

菲艾諾的眼皮顫抖了幾下，慢慢睜開。

「啊……啊……啊啊……」起先傳來的，只是幾聲嘶啞的乾嘔聲。

白光完全消散後，彷彿想起這裡是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一般，血腥的氣味湧了上來——這次，她沒有忘記。

一個連靈種的力量都不會使用的少女，落到了魔物的深淵中，究竟會發生什麼事？為何祂會出現？龍這時還來不及想到。

因此當他聽見人類難以發出的尖叫聲，從手中嬌小的身軀中爆發時，他什麼也做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描述十二歲的她經歷了什麼，這也許才是最完整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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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她和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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