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 - 第 10 章綜藝演技

　　「喂！妳要注意形象啊！」

　　尖銳笑聲一下子把她拉回吵雜的錄影現場。就像打嗑睡前世界會轉靜音一樣，剛剛她的思緒與周遭事物越分越開，旁人說了什麼只是在耳邊繞圈，完全沒有消化進腦裡，這段時間的記憶就這樣硬生生被剪掉。

　　要是說有什麼讓她更難銜接上之前的情境，恐怕就是這個誇張的遊戲了。

　　何曼芸滿嘴小番茄，紅色汁液已經從嘴角淌下，她還是不停抓起番茄往嘴裡塞，一旁的對手早就放棄比賽，退到一邊觀賞何曼芸猙獰的表情。

　　很難相信這就是吸引粉絲的方式，偏偏真的有不少人買單。

　　她曾認為討好粉絲是膚淺的偶像明星才做的事，一旦這麼做就是貶低自己的才能。但之後她明白了，就算她只要把戲演好就會有粉絲，但肯討好就會有更多。對公司來說，錢當然是多多益善，更別說她現在只是呼吸都會少一個粉絲。

　　「好了！妳贏了啦！」

　　「妳還是不是女人啊？」

　　眾人圍在何曼芸身旁，有些人幫她拍背，有些則是笑得蹲在地上，何曼芸噗哧一聲吐掉大部分番茄，雙頰股起朝鏡頭睜著圓眼，一副想笑又無辜的樣子。

　　「有時候我覺得她比我還像個男的。」李明奇從背後指著何曼芸。

　　何曼芸裝作生氣想踩李明奇的腳，兩人的嘻笑打鬧又替氣氛加熱不少。

　　剛才何曼芸的醜樣雖然不堪入目，但想必對她的「自然大方」形象大有助益，即使姚音敏不明白這兩者間有什麼絕對關係。對她來說，何曼芸的表情除了醜之外，沒其他意義，就是醜。

　　要當個好人實在不容易，只表現正面特質會被說是作假，必須九彎十八拐達成目的，最後還得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就像作弊的人總是對成績最驚訝，光是在一旁看著都讓人尷尬。這當然也是為了滿足現代人的推理慾望，即使得到的答案相同，把算式搞得一長串才像個頗富理性的聰明人。

　　她甚至懷念起小時候的童話故事，至少壞人做了壞人該做的事，還會被稱做壞人。

　　看見何曼芸總算把嘴裡的小番茄清空，姚音敏慶幸不是自己玩這個遊戲。上綜藝節目本身就是種折磨，她只想當個安靜的過客，以免在這段時間招惹上不必要的注目，而拳哥當然不會喜歡這個點子，他在錄影前就再三警告姚音敏，這是新電影宣傳的第一個節目，再怎樣都要盡量爭取機會。

　　《綜藝敲敲話》是最近收視率名列前茅的綜藝節目，內容是邀請知名藝人分組玩遊戲，輸的那組必須抽籤回答問題，有些藝人回答了難以啟齒的題目，隔天直接上新聞頭條。簡單來說就是刺探藝人隱私的節目，當然如果能隨機應變扯得一手好謊，精采故事照樣大受歡迎。

　　「好了，曼芸要指定誰呢？」主持人把何曼芸拉到中間。

　　「還用說，就你！李明奇！」

　　姚音敏就坐在李明奇旁邊，所以何曼芸的手朝這個方向指來時，著實讓她心一驚。

　　「不！為什麼是我！」李明奇崩潰的樣子又引來一陣大笑。

　　「歡迎明奇，來抽你的題目吧！」

　　主持人手中拿著問題板，李明奇在眾人歡呼下撕掉遮蓋貼紙。

　　「我們來看看是什麼……說出你的座右銘……」主持人都還沒說完，李明奇就先歡呼起來。

　　「這什麼題目啊？」何曼芸失望地大叫。

　　「明奇真的有夠幸運，今天唯一的『爛題目』就這樣被你抽中了。」

　　「座右銘是嗎？沒問題，小事一樁。」

　　姚音敏看著興奮的李明奇，總覺他太過刻意。

　　其實對李明奇來說，抽到這個題目並不值得開心。李明奇想要的是讓人關注的話題，絕對不是什麼座右銘。

　　「以前我上課老是打瞌睡，那時老師說的話實在太經典了，他說一個人不可以浪費太多時間睡覺，進棺材後睡覺時間多得是。」

　　「所以這就是你的座右銘？」

　　「對啊，老師如果知道一定很欣慰，我現在可是每天熬夜工作。」

　　這時姚音敏身後有個沙啞的聲音插入話題。

　　「所以你會比較早『開始睡』就對了。」

　　盧振他的吐槽先是讓大家愣了一下，接著便笑得一發不可收拾，姚音敏也跟著笑出來，盧振他這時偷偷瞄了她一眼。

　　「沒錯啊，命的長度有一部份是睡覺，扣掉多少命就剩多長，我活著的時候都睡飽了，才不會計較明奇比我在棺材多睡幾年。」

　　「我老師會揍死你。」當事人看起來比誰都開心。

　　「這個座右銘很好，我只是把機會讓給你，祝你早日實現！」現場又是一陣歡笑。

　　果然是適合綜藝節目的人。

　　錄影前她看了出演名單，這才想起自己是在哪個節目看過盧振他，為此她還上網搜尋，得知盧振他現在是《綜藝敲敲話》的固定來賓。

　　姚音敏搜尋的時候拳哥剛正好從旁邊走過，她趕緊把網頁關掉，完全搞不懂自己為何要心虛，她只是對同在演藝圈的粉絲感到好奇，僅此而已。

　　姚音敏今天一進攝影棚就看到盧振他的身影，他不像上次一頭亂髮，很明顯有造型師打理過，服裝搭配上倒沒什麼差別，畢竟他不是這個節目的主角，他的用途是突顯其他明星，讓他們看起來更閃耀、說的話更有趣，想襯托紅花就得成為綠葉，所以精心打扮是沒必要的事。

　　一看到姚音敏，盧振他就先舉起手打招呼，要不是兩人早就見過面，他恐怕連怎麼開頭都不知道。

　　面對盧振他的靦腆笑容，姚音敏知道至少也該寒暄個幾句，但拳哥卻隨後走了進來，一想起那時的調侃，她只能點個頭說句：「今天多指教。」也沒給接話的機會，結果最後是李明奇及時進來解救一臉茫然的盧振他。

　　剛開始錄影時，姚音敏本來一直掛念著自己的無禮，但盧振他臉上並沒有太明顯的失落，錄影時也表現得很活躍，但或許是剛剛冷漠問候的影響，即使兩人分在同一組，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太多互動。

　　「免死題竟然第一個被抽出來，接下來大家皮要繃緊了。」

　　「好過份！能再指定同一個人嗎？」

　　「妳再玩下去別人就不用玩了，女主角都還沒試呢。」

　　該來的還是來了。

　　「音敏真的是女主角大戶，這次在電影裡是什麼角色啊？」主持人成功帶入話題。

　　「我的角色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有天她發現以前霸凌過自己的男主角在策畫殺人，所以設法接近男主角，想害他事成後東窗事發。」這段介紹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這是她跟李明奇的共同責任。

　　「感覺超精彩，光是看預告我就起雞皮疙瘩了。」盧振他突然附和道。

　　姚音敏回頭看向盧振他，這是兩人自錄影後第一次對視，接著盧振他像是被人敲了一記，說話竟然亂了起來。

　　「超多……真的很多……妳看我的手現在全都是。」盧振他還特地把手湊過來給姚音敏看，但根本沒有什麼雞皮疙瘩。

　　「真的呢。」姚音敏只能配合地這麼說。

　　「你是在搭訕嗎？這裡又沒預告片，起什麼雞皮疙瘩。」

　　「喂！你別戳破我呀！」盧振他裝作一臉竊喜。

　　「你給我離音敏遠一點。」李明奇從剛剛就在看好戲，那種「我什麼都知道」的表情格外讓姚音敏不自在。

　　「話題到哪去了？還不快開始玩遊戲！」盧振他明顯想快點結束這場鬧劇。

　　「你也會不好意思喔？那接下來的遊戲讓你們兩個一起玩好了。」主持人不懷好意地挪動一旁的盤子，上頭擺著巧克力棒，一看就知道是要玩「剩下最短」的遊戲。

　　「等一下啊！人家音敏都還沒輸怎麼就給懲罰了？」

　　「就是說，再怎樣也要跟男主角吧。」盧振他抹抹額頭，看來是流汗了。

　　「對耶，明奇也還沒玩，那就請我們男女主角出場囉！」

　　姚音敏鬆了口氣從座位上站起來，要是再跟盧振他一起玩這個遊戲，錄影結束後兩人恐怕會更尷尬。

　　不過他們之後也不會有交集，為什麼要擔心？

　　「海底流星加油！」李明奇捲起袖子，喊完就咬住巧克力棒前端，笑著轉向姚音敏。

　　這可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任務，長度剩太短會被李明奇的粉絲痛罵不知羞恥，剩太長又會被質疑是在嫌棄李明奇，不過她可不想回答那些貼紙後的問題，既然都要被罵，那就要被罵得有意義一點。

　　「準備好了嗎？一、二、三……開始！」

　　李明奇一開始就大膽地咬掉一大段，姚音敏則只有一點餅乾屑，她清楚自己要是太主動會招致什麼後果，還是交給李明奇比較安全。

　　隨著兩人的臉距離拉近，令人煩躁的起鬨聲就越發刺耳。李明奇也故意吊胃口似的停下動作，姚音敏腦裡卻只想著：「這個時候就差不多要進廣告了。」

　　她隱約注意到另一組已經停下遊戲，所有人的眼睛和嘴巴都留給了她和李明奇，想必這也是節目導演想要的結果。

　　在一片喧鬧中，姚音敏的聽覺突然靈敏起來，於是她把每個人的歡聲呼逐一剝去，想觀察當中有什麼異樣。

　　沒有他的聲音。

　　姚音敏咬斷了巧克力棒。

　　李明奇先是睜大眼睛盯著嘴外的一大截餅乾，接著露出一臉傻樣，張嘴讓剩下的巧克力棒掉落盤中，格外惹人發笑。

　　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姚音敏用僵硬的笑容把餅乾吞進喉嚨，嘴裡乾得要命。

　　「看來你沒什麼魅力啊。」何曼芸這句話根本是雪上加霜。

　　「你們兩個拖了這麼久才這樣，太離譜了啦！」

　　姚音敏真希望有什麼可以分散其他人注意力，因為現在不管說什麼、眼神往哪看，她都怕會被人分析內心所想，不僅是在場的藝人和工作人員，當然也包括還沒看到節目的觀眾。

　　「這次我們換個方式，先抽題目好了。」

　　「那我剛剛為什麼不是這樣？」何曼芸嘟嘴。

　　「誰叫我是主持人呢？」

　　姚音敏有種不祥的預感，這背後的原因恐怕沒這麼簡單。

　　「好，現在我就來抽一個吧，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主持人手上，貼紙撕下來的那一刻，證實姚音敏的憂慮並非空穴來風。

　　「我看看……有沒有跟前任情人聯絡過？這題目還好嘛。」主持人對所有來賓燦笑，就是沒把視線放在姚音敏身上，但姚音敏知道，即使是現在背對她的人，一定也都恨不得把眼珠轉到後腦勺看她的表情。

　　沒有比姚音敏更適合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了。

　　應該沒人期待姚音敏會回答：「我們有在聯絡。」他們只是想藉機把這個話題好好討論一番，這個節目不可能讓明星們用簡單的「有」或「沒有」糊弄過去，至少也要探究個十幾分鐘，而且就算她的前任情人不是張好，他們也會把所有回答通通套上張好的名字。

　　「剛剛贏的人是誰？Ｑ米嗎？快選一個人吧。」其實主持人真正想說的是：「快選姚音敏吧！」

　　一名綁著高馬尾的年輕女孩興沖沖跑到前方，環視每位嘉賓。這位叫Ｑ米的女孩是一個女子團體的成員，剛才在待機室時，其他成員都在滑自己的手機，只有她靠過來給姚音敏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然後不停用她的娃娃音說：「妳真的好漂亮喔！」Ｑ米雖然給人一種神經大條的感覺，至少姚音敏對她的印象並不差，還一起閒聊了幾句。

　　但現在姚音敏對自己跟Ｑ米聊過天感到後悔莫及，因為Ｑ米正用她的大眼睛傳達：「我們認識耶，好想選妳。」的訊息給姚音敏，害姚音敏只能不停迴避她的視線。

　　對Ｑ米和其他人來說，回答具話題性的問題或許是極佳的表現機會，但姚音敏根本不想要什麼表現機會，她反而還比較中意李明奇抽到的那題座右銘，相信李明奇一定也很樂意跟姚音敏交換，除了能得到關注外，他還可以趁機說：「前女友什麼的我早就不在意，我現在愛的只有粉絲們。」來撩撥一下他的仰慕者

　　不過就算今天選擇的人不是Ｑ米，她逃掉這個問題的機會仍是微乎其微，畢竟他們這組最顯眼的人就是自己和李明奇，李明奇已經回答過問題，能選的當然就只剩下姚音敏。至少Ｑ米還沒有惡意，因為節目導演現在正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瞪著她。

　　該怎麼回答？

　　她朝攝影機的方向看去，很快就找到皺著眉頭瞪視主持人的拳哥。以往碰到難題時，只要用眼神向拳哥詢問，拳哥就會立刻給她提示。但拳哥這次在看到姚音敏的求救後，眉頭只是皺得更緊，用一副「妳是想問什麼？」的表情回敬她。

　　姚音敏還是不放棄地看著他，最後拳哥嘆一口氣，用手碰一下手錶，她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

　　照實講啊！

　　照實講？怎麼可能坦承自己跟張好不久前才聯絡過？一旦這樣講……

　　一旦這樣講……

　　這時一滴冷汗滑下脖頸，她現在才想起一件嚴重的事。

　　拳哥根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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