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貓傳：靈魂陰影(上及下) - 章之一（１）-2023-9-12更新

一片隨著一片墜落，

宛若靈魂的落葉，

跟隨前貓的腳步，

依依邁向古老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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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心的腳掌踩過乾燥大地。

　　這片石毛之林尤如大海，彷彿走不出的枯竭迷宮，所到之處風景皆無差異。

　　它年年傾頹，溪流乾枯、湖泊變成泥沼。

　　黑山貓三大部族環繞在三種不同土地上，保護族貓、保護位於中央的黑色高塔；這座高塔提供族貓獲得強大的魔法力量來狩獵食物、抵抗魔獸。

　　他們的先祖來到此地，塔早已存在，卻沒有任何生物居住，便順勢佔有這塊土地。

　　彷彿命運。

　　將族貓束縛的命運與詛咒，他們迷上這股力量，無法自拔。

　　最後，他們以枯樹、岩石、荊棘、山脈、樹林、草原、溪流、洞穴為家。

　　這個季節能夠順利捕食很難，只能狩獵更強大的生物，而且是必須搏出性命才能取得的。

　　弱肉強食。

　　他們是石毛部族。

　　這座枯林的擁有者。

　　＊

　　石毛的貓戰士生活在枯林中，把各種樹枝粗幹收集起來，將部落周圍以橫插斜擺的木刺、荊棘以及枯葉弄起堅固的圍牆。

　　上個季節的舊營地遭饑餓猛獸破壞，不得不進行搬遷。

　　他們一次又一次建構、補強外圍，一次次架設周圍外的陷阱，還要不斷提醒愛搗蛋的小貓別想找洞亂竄──這個營地還不完善。

　　舊營地立於枯林高坡地，背向石斷層，沒料到「奪掠獸」竟從斷層爬上來，遭到侵襲。

　　這次新營地找了低窪處藏起來，上方和四周用大樹幹和沙石隱蔽，以暗藏銳利又堅硬的木刺樹傾斜作為穹頂，讓光日穿過空隙落下。

　　若樹林還能擁有綠意，這會是難得的美妙之景，可在乾枯背景之下，只顯得可憐荒漠。

　　天未亮時，族長炎心從睡夢中醒來，還忍不住打了呵欠。

　　他在窩內環顧四周，期待睡醒便能見著的母貓仍未出現，他難掩失望地露出寂寞神情，不自覺地喵鳴一聲──他的腳掌按在平常母貓躺的位子，沒有任何溫度。

　　他面對現實，爬出窩外。

　　新造的族長窩是在巨大木刺樹高處，其他的族貓若要晉見，必須藉由纏盤而上的粗根攀爬、跳上高聳岩壁，走上傾斜樹幹才能到達。

　　炎心一面等待太陽升起一面舔掌洗臉，往下看著部份族貓來到樹下空地前等待。

　　太陽升至能夠照耀營地的瞬間，炎心跳到窩旁的凸岩石上嘶吼一聲，讓朝晨巡邏工作的族貓集合。

　　這些不同毛色的貓自動排成三組隊。

　　「狩獵採集？」

　　「喵！」兩隻成年戰士及一隻小貓有精神地回應，舉起腳掌。

　　「你們打算往哪個方向？」

　　「靠近鷹巢附近再從沙地繞回來。如果沒獵物的話，我們再從碎石林地繞到烈風草原。」

　　「嗯喵……好吧，小梅林應該跟的上的吧？」

　　「沒問題喵！」兩個季節大的小貓──小梅林，很有信心地回應。「我都會爬樹了！」

　　「那巡邏組？」炎心看向剩下的六隻貓戰士。

　　「我們往烈風。」

　　「我們往血流足。」

　　「嗯……」炎心看著他們欲言又止，卻又把自己想講的話給吞下去，換成例行規章：「各組特別注意我們的『標記路牌』，把指向舊營地的通通換掉，留言告訴黑塔跟其它部族說我們很好。」

　　分派完之後，他們從獵物堆咬出食物，快速享用完紛紛出發。

　　炎心從高處看著族貓離去的身影，那雙燄瞳有些搖擺不定時，身後一道不悅喵鳴傳來：

　　「這些小事本來不用你來操心──這是副族長該做的事。」

　　「這時間你應該還在睡，葉影。」炎心覺得比起提醒，老貓的責備之意更重。

　　葉影從枯枝樹幹間的陰影滑出，毫無因年邁而動作遲緩，並且碎念著：

　　「我不是小貓或長老，我是想來分配任務。」

　　「這也不是你該操心的，這是副族長花蕊的工作。」

　　「前提是，我們『還有』副族長的話。」葉影怫然作色地挑眉暗示，「你應該選出新副族長，暫時的也行，花蕊已經──」

　　「我會等她回來，或找到她！」

　　炎心高高地跳下高聳岩落到空地上，胸前的牙骨發出聲音。他辛酸地摸一下，其中一部份的牙是花蕊送的，這令他踏出的腳步滿是愁緒。

　　「你要巡視營地，起碼挺起你的胸毛來。小貓都走的比你有氣勢、更囂張。」葉影突然從岩縫裡竄出，理所當然地跟在身邊。

　　秋季疾風不僅帶來一場疾病，舊營地遭受猛獸偷襲，還失去一隻勇敢戰士。

　　葉影陪同炎心一道，順便探望其它的貓兒；他的急療窩塞不下其它的病患來照顧，只能動動自己的老骨頭，到部落各個角落去探望族貓。

　　而炎心什麼事都放不下，像有根刺扎在腳掌上，使他時不時地舔舐。

　　忙碌的族貓們正分工合作建造新營地，連小貓也叫出來幫忙。

　　在他們連同營地以外的部份也都掃視完畢，時間過了一刻後，發現朝晨派出去狩獵兼採集的小部隊回來了。

　　「噢，快看，是小搗蛋們。回來的時間是早了點，看看他們帶了什麼回來。」葉影以尾巴彈了方向。

　　三隻年輕的貓似乎猶豫什麼而互相推擠，一看見族長和巫醫朝他們這邊來，便更加慌亂。

　　炎心和葉影原本還抱持著些期待，卻發現他們什麼東西也沒帶回來。

　　「我不可記得叫你們四腳空空回來。」葉影擺著臭臉，準備好好訓他們一頓。

　　「……你們在猶豫什麼？」眼尖的炎心看見他們畏縮的模樣也忍不住追問。

　　結果是中間的小貓──小梅林被被推了出來。

　　他糾結的表情掙扎了好一陣子才肯吐露。

　　「渡鴉……死了……」

　　小貓的話語如刀般切割在炎心胸口上，他的面龐從失落轉到悲傷，低垂著頭看著泥土和自己的腳掌。

　　族裡最優秀的年輕戰士──死了。

　　他還是副族長花蕊的弟弟……

　　葉影緊咬住牙讓自己強裝鎮定，但顫抖的老腳和眼神卻藏不住：

　　「他是最早得病的貓……也是熬最久、最辛苦的，死對他來說或許是……」

　　當他如此欺騙自己的情感時，卻被小貓打斷：

　　「不是病死的，他是……」小梅林欲言又止。

　　「不是？那屍體呢？」葉影激動起來，差點踩到小貓。

　　「被……拉進沙裡了。」

　　石毛枯林的西邊盡頭，踏出林子後呈現的便是浩蕩黃沙。

　　「你們竟帶他出去狩獵！」炎心的悲傷化成憤怒，腳掌奮力一踏，腳邊頓時燒起火來，竄升一道黑煙，腦中無法揮去渡鴉被蟲群拖進沙礫裡頭的慘烈模樣。

　　周圍經過的貓兒被炎心嚇得皮毛聳立。

　　葉影搭上炎心的肩好讓他靜一靜。

　　小梅林很無辜地繼續說著：

　　「渡鴉跟蹤我們……我們沒注意到……」

　　「你們兩隻戰士跟小貓被一隻抱病的渡鴉追蹤？」

　　「我們到沙裡採集時遇到獸蟲，好大，足以一口吃掉我們的大蟲。渡鴉就是在這時候突然出現……救了我們……」小梅林的話越來越小聲，因為他看見炎心的怒火越燒越旺。

　　但這團火突然熄滅，炎心的耳朵再次垂下。

　　與這名戰士的過往倏地歷歷在目，他很難接受渡鴉就這麼死去。

　　「他是了不起的戰士。」被搭救的戰士們如此評語。

　　炎心不再答話，過了良久逕自離開。

　　三隻貓被巫醫葉影敲了腦袋。

　　「別責怪自己，他只是有點感傷過頭，很快就好的。但是你們仍然沒帶任何東西回來，我很失望。」葉影說歸說，自己的淚框也在打轉。

　　「我們──不累，想再去採集或是狩獵。」

　　葉影看的出來他們不累，心卻累了，他們的鬍鬚不像出發前氣宇軒昂。

　　「很好，記住，我們一切的行為是為了活下去和保護族貓，但你們也是部族的一份子，千萬別逞強。去拿雀片含在嘴裡，心情會舒服些。」

　　葉影看著他們離開，雖然他尖細的目光會叫貓覺得刻薄無情，但心思比小貓還細膩。

　　葉影追上炎心的腳步。

　　「別以為散步就可以把心給散開。」

　　「渡鴉……就這麼死了……我怎麼對花蕊交代？我們正在衰敗。」炎心索性停下來，「像這片林子一樣，萬一我們支撐不住，只會給其它部族惹麻煩──麻煩事夠多了。」炎心的步伐踏得僵硬，每一步都看著自己的腳，像防備什麼似的。

　　石毛的大貓肉球都很厚，根本無須顧慮。

　　「相信我，他們沒好到哪去，一樣過得焦頭爛額。」

　　顯然炎心更關心的是石毛，而他是族長。他們很快停止了討論，繼續巡視下去，但炎心想著連屍身都沒有，要如何替渡鴉守夜？

　　繞著部族中央的木刺天柱，很快就繞完部族一圈，之後再去看枝微末節的部份。

　　現在他們來到了育兒室外。

　　「你確定還要進去？」連巫醫都有點窘困。前陣子母貓都被奪走了孩子，替換新的小貓──某種情感會油然而生，脾氣異常暴躁，只要看見不是小貓或是母貓以外的對像就會挑起怒火和戰意。

　　為了保護小貓而凶暴起來的母貓，比什麼都還可怕，宛如抓狂野牛。

　　被葉影這麼一說他也覺得尷尬，調頭就換了方向，才在他準備換下個地點時──

　　──『葉影！』

　　刺耳的尖叫聲使他們跳了起來。

　　這個尖叫充滿悲憤，彷彿自己的喉嚨喊破也無法呼出心頭之怨。

　　他們立刻跑了進去。

　　育兒室地空地以各種枯枝、球花葉、荊棘、花莖和石塊整齊劃一築起，為使小貓和母貓在這裡過的安穩，四周滴了眠草和雁菊的蜜水。

　　幾隻母貓和小貓抱在一起，她們對躺在地上痛哭的母貓感到不忍。

　　一些小貓不懂狀況，拉著母親問著發生了什麼事。

　　炎心試著叫喚一聲：

　　「裂花？」

　　「我的孩子！葉影！」

　　她刺耳的尖叫使群貓嚇得發毛，裂花懷抱她的小貓哭喊。

　　「……」

　　小貓閉著眼睛。

　　但沒有小貓特有熟睡的幸福表情，他彷彿舔到苦果子一樣地面露苦相。

　　葉影抱起小貓，好瘦──小得他只需用一隻腳掌就能抱起。

　　輕如鴻羽，在眾貓心頭卻重如金石，讓他們看著痛心。

　　炎心看著小貓，不敢伸手去抱。

　　他害怕自己也會像母貓一樣，失了心、發了瘋地狂嚎；他咬緊下顎不放，告訴自己不能任由情感奔放，他是一族之長，必須成為眾貓的依賴，保持自我、抑制情感。

　　「我的小貓啊！他剛剛還在跟我說話！」

　　裂花的求救話語刺入炎心與葉影的心扉、深入骨髓。

　　葉影知道用任何語言安慰也無法使她安靜下來，而且在這麼下去，母貓會從驚慌變成瘋狂。

　　「我只要他睜開眼睛聽我講話就好了！葉影！」裂花刨抓葉影的力道越來越大。

　　葉影摘下拐杖上的枯葉摺成兩半，乾竭的褐葉發出碎裂聲，頓時流出彩色的汁液，輕輕滴在小貓身上，還給了母貓；裂花急急忙忙接下小貓，聞到彩虹汁液後便兩眼無神。

　　葉影在裂花耳邊悄悄低語：

　　「妳沒有生小貓，裂花，從來沒有。」語畢便輕輕闔上她的眼睛，將小貓抱回來。

　　「魔沼。」葉影叫喚這位在場的資深戰士，前來將離世小貓帶去他的巫醫小窩，讓小梅林做最後的照顧。

　　小貓還不是戰士，不會有貓為這可憐的小傢伙做守靈夜。

　　也不能輕率埋入土裡，會被其它野獸挖出來享用。

　　族貓會祈禱先祖前來照顧這小傢伙，將他帶入黑塔。

　　「至少渡鴉能照顧這可憐的小毛頭。」

　　其它母貓把小貓抱得更緊了。

　　他們離開育兒室後，葉影開始述說現實：

　　「裂花很快就會想起自己曾經有一隻小貓，有個可愛的孩子。」

　　「……葉影。」

　　「別又來了，炎心，你該發熱的火燄不該是這個點上──別去尋求失去的東西！更別想叫我用黑魔術復活小貓！」

　　炎心搖頭，表示自己不會這麼做。

　　「你才又來了。我只想要她們能好過一些……該怎麼做？每個季節來的快去也快，她們痛苦的樣子一次又一次扎在我的肉球上。」

　　「啊，苦刺難拔。」

　　炎心複雜的心情全露在臉上：

　　「她們親生的孩子被抱走了，我知道這是必須的；遵守傳統，盡管它殘忍，換來另一隻毫無瓜葛的小貓，明明她們是知道的！她們當然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卻當作自己的血肉一樣傾注愛──現在被換來的小貓又被死亡疾病奪走……不停燃起希望，又被吹滅。」炎心愁緒滿面地譴責這一切。

　　「別想了！這是先祖為了讓所有部族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所做的決定！先祖那時代成功了，所以延用至今；育有孩子的貓無法對自己的孩子嚴格教育，會寵壞自己的孩子！毫不注重禮儀！沒有禮儀就難服從命令！這種事情絕不容許發生！任何部族都需要戰力，才會採取這種做法──直到現在！未來也是！」

　　「難道就沒有可能──」

　　「知道嗎？有時候很想用苦棘草塞進你的屁股裡──好叫你清醒！」

　　「那根本沒用！」

　　「當然沒用，還會讓你唉唉叫。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現在是族長『炎心』，不是小貓。現在部族需要什麼？」

　　炎心的耳朵和鬍子都軟了下來。

　　「藥草和食物，還有更多的腳掌，還有我的花蕊。」

　　「對。」

　　葉影只針對前兩項進行探討，然後準備走遠育兒室時，卻有股騷動從後方傳來。

　　是一隻漂亮的雌性小貓。

　　其它母貓都沉悶在剛才的傷痛和自己的慶幸之中，誰都沒有注意到一隻小貓居然跑去拉族長的腳。

　　炎心丟下苦悶心情，溫柔地抱起這潔白的小貓來。

　　不過，這隻小貓對他輕輕細語後，他瞪向了葉影，好像聽見什麼嚇貓的東西。

　　「玻……」

　　「玻？你又發了什麼毛病？炎心。」

　　他從沒想過還有機會遇上這個問題──震驚得他難以想像。

　　「玻璃般的……眼珠……」

　　「偉大的先祖啊，您還要丟多少毛球給我們？」葉影聽清楚了，也明白炎心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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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種：

瑰麗：

　　台灣常見的三花貓，原本是黑、白、奶黃色，這邊是去掉黑色，改成臉上有粉色的皮毛，如同玫瑰的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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