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關處孤影獨立,大廳內雍容如冰。
蕭令月踏著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步履沉穩,走向那片璀璨燈火下的冰冷核心。足音在空曠廳堂裏回蕩,清晰,孤寂,每一步都似踏在冰封的湖面。她的視線掃過地上那只礙眼的舊行李箱,最終定格在沙發上的兩人身上。
蕭正霆終於從平板螢幕上抬起眼,目光如同審視一份不甚滿意的財報,在蕭令月身上短暫停留,帶著評估與疏離。沈靜怡放下骨瓷杯,杯底與碟沿輕碰,發出清脆卻冰冷的聲響。她看向蕭令月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件需要處理的、不合時宜的擺設,而非剛剛「意外」歸家的親生骨肉。
空氣凝滯,唯有水晶吊燈折射的光芒無聲流淌。
蕭令月行至廳中,距離沙發約三步之遙,倏然停步。她沒有如原主記憶般怯懦低頭,反而微微抬起下頜。那雙沉澱了宮闈風霜的眼眸,平靜無波地迎上這對名義上父母的視線。
緊接著,她做出了一個令整個奢華客廳瞬間陷入詭異死寂的動作。
雙手交疊於身前,右足微退半步,脊背挺直如青松,頭顱卻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既顯尊重又不失自身風骨的微傾弧度。動作如行雲流水,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古拙韻律與莊重威儀。
——竟是標準的大胤王朝宮廷覲見上位者之禮!此禮,非心腹重臣或宗室近親不可用,需經嚴格教習,方顯氣度。
「女兒令月,拜見父親、母親大人。」 清泠泠的聲音響起,不高不低,字字清晰,如同玉石相擊,在這片浮華與冰冷交織的空間裏,顯得格格不入,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死寂。
沈靜怡端著茶杯的手指僵在半空,保養得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錯愕,仿佛看到了一只本該在泥濘中打滾的土雞,突然展露出鳳凰般的儀態。
蕭正霆的眉頭瞬間擰緊,那評估的目光瞬間轉為毫不掩飾的厭煩與荒謬。他「啪」地一聲將平板電腦扣在膝蓋上,聲音帶著被冒犯的冷硬:「你在幹什麼?!裝神弄鬼!這裏不是戲臺子!收起你那套鄉下帶來的不入流把戲!」
嘲諷如同冰錐,狠狠紮來。沈靜怡也回過神,嘴角扯出一絲刻薄的弧度,聲音輕柔卻字字如刀:「是啊,令月,剛回來,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現代人有現代人的規矩,你那些……嗯,奇怪的動作,還是免了吧。平白讓人笑話我們蕭家沒規矩。」 她刻意加重了「我們蕭家」四個字,將蕭令月清晰地劃在了門外。
蕭令月緩緩直起身,臉上無悲無喜。長公主的禮,豈是給這等薄情寡義之徒?她不過是,借此丈量這「家」的深淵究竟有多深寒。結果,分毫未差。
「是,女兒初歸,不懂‘規矩’,讓父親、母親見笑了。」 她淡淡應道,語氣平直,聽不出情緒,卻將那「規矩」二字咬得微妙。前世她便是規矩的制定者,今生卻被斥為「不入流」。諷刺,莫過於此。
蕭正霆似乎懶得再與她糾纏,隨手從身旁的矮茶几上拿起一個薄薄的、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方塊物件,如同丟棄一件垃圾般,朝著蕭令月腳邊隨意一拋。
「啪嗒」一聲輕響,那物件落在光潔的地板上,滑行了一小段,停在蕭令月那雙洗得發白的鞋子前。
「拿著。這是手機。現代人沒有這個寸步難行。」 蕭正霆的語氣帶著施捨與不耐,「裏面有家裏的地址,我的電話,還有楚楚的。別指望迷路了有人去找你。自己學著用。”」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省得出去丟人現眼。」
蕭令月的目光落在那被稱為「手機」的冰冷方塊上。光滑的螢幕漆黑如墨,倒映出頭頂水晶燈扭曲的光影和她自己模糊的面容。此物,便是此世溝通之器?她緩緩彎下腰,動作依舊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優雅,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螢幕。
如何開啟?如何聯絡?此物有何玄機?
一絲微不可察的茫然,在她眼中極快地掠過。這並非原主的怯懦,而是真正面對全然未知之物的本能反應。
「噗嗤……」 一聲毫不掩飾的輕笑自身後傳來。
蕭楚楚不知何時已倚在二樓的雕花欄杆旁,換上了一身舒適的居家裙,手中端著一杯牛奶,姿態慵懶。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樓下大廳裏彎腰撿拾手機的蕭令月,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嘲諷和快意。
「哎呀,姐姐,你該不會連手機都沒見過吧?」 蕭楚楚的聲音又軟又甜,卻像裹了糖的針,「鄉下連個像樣的小賣部都沒有嗎?要不要妹妹教教你,怎麼開機呀?」 她頸後的光屏無聲閃爍:【目標:蕭令月 - 敵意值:89%!羞辱成功!魅力點+0.5】
蕭宸也從蕭楚楚身後的房間走出,看到樓下的場景,眉頭立刻嫌惡地皺起,對著蕭令月呵斥道:「笨手笨腳!連個手機都不會拿!楚楚好心教你,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謝謝楚楚!能回蕭家,有手機用,你就該知足了!別整天擺出一副別人欠你的晦氣樣子!」 他的目光掃過蕭令月身上那件洗得發舊的棉布裙,鄙夷更甚,「看看你穿的什麼破爛!蕭家丟不起這個人!」
沈靜怡適時地放下茶杯,用一種仿佛恩賜般的口吻說道:「好了,都少說兩句。令月剛回來,不懂也是正常的。」 她看向蕭令月,語氣平淡無波,如同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王媽,帶大小姐去三樓東邊的客房。令月,你暫時先住那裏。」 三樓東邊,是整個別墅最偏僻、採光最差的角落,常年無人問津。
「至於衣服……」 沈靜怡的目光在蕭令月身上那件舊裙子上短暫停留,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過兩天張設計師會來家裏,給楚楚量尺寸定做生日宴的禮服。順便,也給令月做幾身日常能穿的吧。」她刻意強調了順便二字,仿佛給親生女兒做衣服,只是給養女準備盛宴時捎帶手的邊角料。
蕭楚楚聞言,立刻從樓上款款走下,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甜美笑容,親昵地挽住沈靜怡的手臂,目光卻投向蕭令月,帶著虛偽的關切:「姐姐,過幾天是我的生日宴,爸爸說會在宴會上正式把你介紹給大家呢。姐姐,你不會……介意吧?」她頸後光屏微光流轉:【任務:確認目標情緒波動,製造不安。獎勵:情緒感知+1】。她需要蕭令月的介意來填充系統的能量。
蕭令月已直起身,將那冰冷的手機握在掌心。她抬眸,目光平靜地迎上蕭楚楚那雙看似清澈無辜、實則暗藏毒針的杏眼,再掠過蕭宸那張寫滿厭惡的臉,最後落在沈靜怡那看似安排實則漠然的臉上。
「妹妹的生日宴,自然以妹妹為重。」蕭令月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父親母親安排便是。至於住處和衣服,」 她的視線掃過地上孤零零的行李箱,唇角勾起一個極淡、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有勞費心。」
她不再看任何人,對著等候在一旁、同樣眼神閃爍的王媽微微頷首:「有勞帶路。」 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感。王媽被那眼神一掃,心頭莫名一緊,竟下意識地彎了彎腰:「大、大小姐,這邊請。」
蕭令月提起自己那個寒酸的行李箱,步履沉穩地跟在王媽身後,走向那位於三樓的、被遺忘的角落。布鞋踩在旋轉樓梯上的聲音,一聲聲,敲在身後那片冰冷的溫情裏。
奢華的水晶燈光芒被拋在身後,走廊的光線逐漸昏暗。王媽推開三樓東側盡頭一扇略顯陳舊的門。
一股淡淡的、久未住人的塵埃氣息撲面而來。房間不大,陳設簡單到近乎簡陋。一張單人床,一個舊衣櫃,一張書桌,一扇小窗對著別墅後院不起眼的角落。光線昏暗,與樓下蕭楚楚那間充滿陽光、擺滿奢侈品的公主房相比,天壤之別。
「大小姐,您……您先休息。有什麼需要……再叫我。」 王媽放下鑰匙,逃也似的離開了。這新回來的大小姐,眼神太嚇人了。
房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與惡意。蕭令月將行李箱放在角落,走到窗邊。窗外是蕭家後院的偏僻角落,幾棵疏於打理的樹木在夜色中投下模糊的暗影。
她攤開手掌,那冰冷的金屬方塊靜靜躺在掌心。螢幕漆黑,映出她此刻沉靜而冰冷的眼眸。
長公主的字典裏,從無「認輸」二字。陌生的世界?冰冷的親人?妖物傍身的假千金?還有這……被稱為“手機”的異世之物?
不過是新的戰場,新的武器庫。
她走到書桌前坐下,指尖劃過那光滑冰冷的螢幕。螢幕倏然亮起,幽藍的光芒映亮了她半邊沉靜的側臉。無數從未見過的圖示、文字、符號映入眼簾。
一夜漫長。
幽藍的螢幕光芒在偏僻的客房窗上明明滅滅,如同不滅的星火。偶爾有極快的手指滑動、點按的細微聲響,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精准節奏。
當窗外天際泛起第一抹魚肚白時,蕭令月指尖輕點,螢幕上流暢地切換著不同的介面,查閱著此世的資訊,甚至精准地調出了一個名為「非遺刺繡技法」的圖文頁面。幽藍的光芒映在她眼底,沉靜如淵,再無半分初時的茫然。
她放下手機,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小窗。清冽的晨風湧入,吹動她額前的碎發。她望著遠處逐漸蘇醒的城市輪廓,眼底的寒冰之下,銳利的鋒芒如同淬火後的劍刃,在曦光中悄然展露。
這寒室,困不住真鳳。
這樊籠,終將被鋒芒撕裂。
生日宴?修羅場?
呵,正合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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