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山的夜,比台北市區要冷得多。潮濕的山風穿過廢棄別墅區的斷壁殘垣,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林語姍跟在其中一名黑衣年輕人的身後,踏上了長滿青苔的石階。另一人則早已消失在陰影中,像從未出現過。別墅的大門敞開著,像一頭巨獸的黑洞洞的嘴。內部沒有任何燈光,只有月光從破敗的屋頂灑下,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與外部的荒涼不同,別墅內部卻意外地整潔,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頹廢的美感。昂貴的波斯地毯鋪在龜裂的大理石地板上,牆邊立著幾個玻璃展櫃,裡面陳列的不是古董,而是造型奇特的金屬零件和一些無法辨識的、像是生物化石的標本。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昂貴的雪茄與陳年威士忌混合的味道。
這裡不是藏身處,這是一個巢穴。一個驕傲的掠食者,為自己打造的巢穴。
林語姍被帶到二樓的書房。一個留著金色短髮的男人,正背對著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山下的台北夜景。他身上只穿著一件寬鬆的絲質襯衫和長褲,赤著腳,手中端著一杯琥珀色的酒。
「潘家的人。」
暴龍沒有回頭,聲音裡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真是稀客。我還以為,你們這些在『人世間』翻雲覆雨的大人物,早就忘了山裡還有我們這些『不是人』的東西。」
「暴龍先生說笑了。」林語姍的聲音平靜無波,她自顧自地走到一旁的沙發坐下,姿態優雅,彷彿這裡不是危險的龍潭虎穴,而是她熟悉的米蘭沙龍。「我們從未忘記任何人,特別是像您這樣,有能力讓整個棋盤都重新洗牌的關鍵人物。」
暴龍終於轉過身來。他的臉龐俊美得近乎妖異,但那雙眼睛,卻像淬了火的刀,銳利、危險,充滿了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厭倦。
「棋盤?」他輕笑一聲,走到她對面的沙發坐下,將雙腳隨意地翹在桌上。「我早就不是棋手了,林小姐。我現在只是個收藏家,一個對撿些沒人要的『破爛』感興趣的……廢人。」
「是嗎?」林語姍的目光,掃過展櫃裡那些絕非「破爛」的收藏品。「我聽說,您收藏的『破爛』裡,有一把能打開『玄字庫』大門的……舊鑰匙。」
暴龍臉上的笑容,第一次收斂了幾分。他喝了一口酒,眼神變得深邃。
「看來,你們不是來做客的,是來做生意的。」他說,「但妳要知道,潘家的錢,對我沒用。」
「我們知道。」林語姍點頭,「所以,我們帶了比錢更有價值的東西——情報。」
她將一枚小巧的、如同鋼筆般的加密投影儀放在桌上。光束投射在空中,浮現出聖佩德羅港區那棟廢棄倉庫的立體影像,以及內部那個被紫色力場包裹的、極不穩定的能量源。
「這是一週前,發生在洛杉磯的事。」林語姍的聲音,像冰一樣冷靜,「一個代號『紫郢』的存在,帶著一枚裂開的『鑰匙』,從『鏡』中回流。龍虎山出動了『武曲』部的首席教官和『玉衡』,試圖進行封鎖。」
暴龍看著那團紫色的能量,眼神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波動。那不是驚訝,而是一種混合了好奇、興奮與一絲……鑑賞的複雜情緒。
「……這股氣息的『源頭』……」他喃喃自語,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冷笑,「是個上等的『容器』,可惜,被一堆不入流的東西給污染了。」
「我們需要進入『玄字庫』。」林語姍直接切入主題,「我們需要知道關於『紫郢』、『Ashi-Kabi』以及1993年那場事件的真相。而你,是唯一知道如何安全繞過『玄字庫』外圍『界』的人。」
「我為什麼要幫你們?」暴龍靠回沙發,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沒事去招惹龍虎山,對我沒有好處。」
「因為『玉衡』也盯上了她。」林語姍拋出了她的王牌,「一個『鑰匙』的共鳴者,那個被稱為『Queen』的女孩。祂對她的興趣,遠比對那個失控的『紫郢』更大。」
暴龍的瞳孔,在那一瞬間猛然收縮。
「……『共鳴者』?」他死死地盯著林語姍,「她也來了?」
「她現在,正在台北的街頭,用自己做誘餌,為妳我這次的談話,吸引著龍虎山全部的火力。」林語姍一字一句地說。
房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風聲,和暴龍手中冰塊融化的聲音。
終於,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將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成交。」他說。
林語姍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
「但我的條件,不是錢,也不是潘家的資源。」暴龍站起身,走到窗邊,重新看向山下的萬家燈火。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不容拒絕的霸道。
「我要見她。」
「我要親眼看看,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另一個被『啟示錄』選中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台北的夜,像一張被燈火織就的無形之網。
張雅卿從捷運站的人潮中走出,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將身後那些屬於龍虎山的窺探氣息,暫時甩進了這座城市的喧囂迷宮裡。她沒有立刻前往任何安全屋,而是在街頭隨意地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大哥,麻煩在市區繞一繞。」她輕聲說。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沒有多問。在這座城市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不想回家的夜晚。
車窗外,西門町的霓虹燈光怪陸離地閃爍,映照著雅卿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她的任務還沒有結束。作為「誘餌」,她不僅要吸引火力,更要確保在任務完成前,沒有任何一條尾巴,能跟著林語姍找到那處位於陽明山的巢穴。
她的耳機裡,傳來了父親張允康的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感情:「Queen,做得很好。蔡振邦的主力還在公館一帶搜尋,妳成功地癱瘓了他們在市區的快速反應能力。」
「語姍那邊呢?」
「她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張教授的聲音頓了一下,「談判……成功了。但暴龍提出了一個條件。」
雅卿的心猛然一緊。
「他要見妳。」
一個小時後,陽明山,那棟被藤蔓與荒草所淹沒的廢棄別墅。
當雅卿走下潘家那輛毫不起眼的黑色轎車時,林語姍早已等在門口。她換下了一身幹練的褲裝,穿著一件寬鬆的羊絨毛衣,看起來少了几分特務的鋒利,多了幾分居家的慵懶。
「他就在裡面。」林語姍的聲音很低,「記住,妳不是去求他,妳是去跟他『談判』的。妳和他,是平等的。」
雅卿點了點頭,獨自一人,走進了那扇如同巨獸之口的別墅大門。
與林語姍來時不同,別墅內部此刻燈火通明。溫暖的燈光從古典的立燈中散發出來,照亮了那些陳列著奇異收藏品的玻璃展櫃,也驅散了此地的荒涼。空氣中,除了雪茄與威士忌的味道,還多了一絲淡淡的檀香。
暴龍就坐在二樓書房的沙發上,雙腳隨意地翹在桌上,手中端著一杯酒。他換上了一件乾淨的白色絲質襯衫,金色的短髮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耀眼。他看著走上樓的雅卿,那雙銳利如刀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了純粹的、不加掩飾的好奇。
「Queen。」他輕聲說,像是在品味這個代號,「潘家藏得最深的那張王牌,傳說中的『共鳴者』。歡迎來到我的……破爛博物館。」
雅卿沒有理會他的調侃。她走到他對面的沙發坐下,將視線投向他身後展櫃裡的一塊不規則的金屬碎片。那碎片,正散發著一股與她手腕上「印記」同源的、微弱卻清晰的氣息。她還未觸碰,印記已隱隱作痛,如有什麼東西在它體內低聲回應。
「你,也是被選中之人。」雅卿說,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暴龍臉上的笑容更深了。「看來,妳的『感應』比我想像的更敏銳。」他承認得非常坦率,「沒錯。我也是被那些『天上掉下來的垃圾』選中的倒楣鬼之一。」
「妳想進『玄字庫』,」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那股玩世不恭的氣質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具壓迫感的氣場,「我可以幫妳。我有龍虎山都不知道的、繞過外圍『界』的舊通道。但妳要告訴我,妳進去找什麼?」
「找一個名字的答案。」雅卿說,「Ashi-Kabi。」
聽到這個詞,暴龍的瞳孔猛然收縮。他死死地盯著雅卿,臉上那份從容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妳……是從哪裡知道這個名字的?」
「這不重要。」雅卿將問題拋了回去,「重要的是,你也知道這個名字,不是嗎?」
房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風聲,和暴龍那逐漸變得粗重的呼吸聲。
「……那是禁忌。」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我……很久沒聽見這個名字了。甚至希望再也別聽見。」他沉默了一會兒,「是《九黎殘章》裡,記載的、甚至連『神』都不敢輕易提及的『無名之神』。妳去碰這個,會死的。」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雅卿的聲音平靜無波。
暴龍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那雙清澈得彷彿能倒映出一切謊言的眼睛。許久,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裡,有著一絲自嘲,也有一絲……釋然。
「好吧。」他靠回沙發,重新舉起酒杯,「看來,妳確實是我的『同類』。」
「我會幫妳進去。」他說,「但不是現在。龍虎山的人還在滿城找妳,現在動手太蠢。三天後,珠寶展的閉幕晚宴,那是他們防備最鬆懈的時候。我會在那天晚上,帶妳進去。」
「成交。」雅卿點頭。
「不過,在那之前……」暴龍的嘴角,勾起一絲如同猛獸般的微笑,「作為盟友,總得先確認一下彼此的實力吧?」
話音剛落,他身後展櫃裡那塊「啟示錄」碎片,猛然發出一陣刺耳的嗡鳴!一股無形的、充滿了狂暴與毀滅氣息的能量場,轟然降臨!
那不是針對肉體的攻擊,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的、來自「適格者」的絕對威壓!
雅卿的身體猛然一沉,但她的眼神,卻在那股威壓之下,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
她沒有反抗,也沒有防禦。她只是緩緩地抬起右手,將那道沉寂了多年的、屬於「暴風女神」的金色氣息,第一次,以她自己的意志,完全釋放。
風,在廢墟的巢穴中,與龍相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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