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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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陷落之後,前秦大軍再無任何實質性的阻礙。那座堅守了十一個月的孤城,耗盡了苻堅無數兵力與耐心,但也徹底為他清除了南下的道路。秦軍如脫韁野馬,在廣闊的中原大地上風馳電掣,勢不可擋。
滾滾鐵蹄之下,江陵、武昌、尋陽……一座座城池如同多骨牌般接連陷落。曾經為大晉扼守要道的關隘,在秦軍潮水般的攻勢下,變得不堪一擊。百姓們倉皇逃竄,留下滿目瘡痍的家園。烽煙四起,濃煙遮蔽了天際,似乎預示著大晉的末日即將來臨。
秦軍的浩大聲勢,以及其所過之處的殘酷,不斷加劇著江南百姓的恐懼。似乎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這百萬雄兵,這片富饒的土地,即將淪為胡人的牧場。
然而,就在這片絕望的陰影下,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悄然崛起。
襄陽用血肉和時間爭取來的寶貴機會,並沒有被建康朝廷辜負。當襄陽浴血堅守的十一個月裡,謝安與謝玄沒有一刻放鬆。他們日夜兼程,傾盡大晉所有資源,在廣陵(今江蘇揚州)秘密打造一支足以扭轉乾坤的精銳之師——北府軍。
這支軍隊,吸收了來自淮南、徐州等地的流民青壯,他們大多身負國仇家恨,對胡人懷有刻骨銘心的仇恨。在謝玄嚴酷的訓練下,這些新兵迅速成長。他們被灌輸了最先進的戰術理念,裝備了最精良的武器,每個人都經過千錘百煉,從一個個流離失所的難民,蛻變成了紀律嚴明、戰鬥力彪悍的鐵血戰士。
他們正在慴伏,等待最恰當的時機,如一把利劍般刺穿敵人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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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城破,血流成河。朱序與李墨,這兩位力挽狂瀾的守將,最終因彈盡糧絕而兵敗被俘,一同被押解至前秦大營。在層層重兵的押送下,他們被投入陰暗潮濕的地牢,鐵鐐鎖身,不見天日。地牢裡彌漫著霉味與血腥氣,但李墨和朱序的心中,燃燒著的卻是未熄的怒火與屈辱。
苻堅對朱序、李墨的堅守早有耳聞,深知其為東晉忠臣,更看重他的軍事才能和在晉人中的聲望。他沒有直接處死朱序和李墨,而是連續數日派人前來勸降,企圖以高官厚祿收買這兩位硬骨頭。
「朱將軍,陛下愛惜人才,知您乃忠勇之士,故不忍相害。」秦將捧著美酒佳餚,語氣故作誠懇,「陛下許您高位,只要您肯歸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何必在這地牢中受苦?」
朱序聞言,冷笑一聲,猛地將眼前的美酒打翻在地,酒水四濺。「呸!我朱序乃晉臣,豈會事二主?你等賊子,休想我朱序低頭!」他目光如炬,即便身陷囹圄,也絲毫不減其凜然氣概。
「朱大哥!」李墨見狀,心中暗讚朱序的氣節,卻也心知如此下去,兩人必將死路一條。他猛地掙動手鐐,發出刺耳的聲響,眼神中充滿了憤恨與絕望。「朝廷昏聵,竟不發援軍!我等為國盡忠,卻落得如此下場!朱大哥,既無顏見江東父老,不如一死以謝天下!」說罷,他掙扎著欲衝向牆壁,作勢要撞牆自殺。
秦將見狀,連忙呵斥左右將李墨拉住,又驚又怒:「好漢不吃眼前虧!何必如此!」
待秦將離去,地牢再次歸於沉寂。李墨掙扎的聲音漸歇,他與朱序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閃過一絲深意。
「李墨老弟,你剛才……」朱序輕聲開口,目光複雜。
李墨虛弱地喘息著,聲音壓得極低,僅兩人能聞:「朱大哥,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身陷囹圄,死不足惜,然若能以有用之身,為大晉再作貢獻,方不負襄陽血戰之魂。」他朝地牢外努了努嘴,「苻堅貪圖我等之才,若我等表現得求死不得,怨憤朝廷,他反而會相信。」
朱序聞言,雙眼瞬間亮了起來。他凝視著李墨,這位年輕的將軍,不僅驍勇善戰,竟還有如此深沉的智謀與大局觀。他立刻會意,心中豁然開朗。
「好!李墨老弟,你我便忍辱負重,假意投降!」朱序聲音沙啞卻充滿了決斷。
兩人當即便在陰暗的地牢中,低聲密謀起來。
「我們便假裝失和,互相怪罪對方!」李墨沉聲道,「對外,我可埋怨大哥指揮不當,導致襄陽失守,大哥亦可指責我未能堅守;同時,我們都要對東晉朝廷表現出極度的不滿與怨恨,聲稱朝廷不發援軍,致使襄陽孤立無援,陷我等於絕地!」
朱序連連點頭,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如此一來,苻堅必然會信我等是被迫投降,而非真心歸順,便會放下戒心。」
計定,兩人又細細分派了任務:
李墨道:「大哥經驗老到,深諳朝廷事務,對前秦內部各部族關係亦有了解。投降後,大哥可設法深入秦軍中樞,負責情報搜集。尤其要留心前秦的兵力部署、糧草儲備、以及各部族之間的矛盾裂痕。最為關鍵的是,尋找時機離間分化各個部族與將領之間的關係,在內部埋下不和的種子!」
朱序道:「賢弟年輕,且曾掌兵務,可設法在秦營中尋得一職,負責破壞重要設施,例如軍械庫、糧倉等,為日後晉軍反攻創造機會。更重要的是,我會伺機而動,一旦時機成熟,便逃出秦營,將賢弟搜集到的關鍵情報,帶給東晉朝廷!」
這個計畫,如同一次精密的賭博,兩人將自己的性命作為籌碼。他們知道,一旦被識破,將是萬劫不復的下場。但為了大晉,為了那些犧牲在襄陽的英魂,他們甘冒奇險。地牢外,勸降的秦將再次到來,這次,他們看到的是「相互埋怨」而又「絕望妥協」的朱序和李墨。一場將影響天下格局的「詐降」大戲,就此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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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的鐵門再次被打開,秦將們帶著勸降的旨意而來。昏暗潮濕的空間裡,朱序與李墨,這兩位曾經並肩作戰的將軍,此刻卻「形同陌路」。
秦將剛踏入地牢,只見李墨猛地掙脫鐵鐐,踉蹌著撲向朱序,眼中滿是血絲,嘶聲怒吼:「朱序!你這老匹夫!若非你指揮無方,我襄陽兒郎豈會白白犧牲!數萬將士的性命,皆因你之過失!我今日便與你同歸於盡!」他狀若瘋狂,拳頭毫不留情地砸向朱序。
朱序也不甘示弱,面色鐵青,眼中同樣噴射出怒火:「放肆!你李墨何德何能,敢指責老夫!若非你年少輕狂,躁進行事,何至於彈盡糧絕,兵敗如山倒!我朱序一生清白,豈容你這小兒污衊!」他亦奮力反擊,揮拳相向。
兩人拳腳相加,沒有絲毫留情。為了逼真,他們用盡全力,拳頭擊打在彼此的血肉之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很快,兩人的嘴角都滲出了鮮血,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額頭更是因劇烈的撞擊而頭破血流。
秦將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內訌」嚇了一跳,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激烈的「投降」場面。看著兩人互相撕咬,彷彿要將對方生吞活剝,他們連忙上前,將二人強行分開。
「夠了!夠了!」秦將大聲呵斥,額頭也滲出冷汗,「二位將軍,何必如此!勝敗乃兵家常事,況且這並非二位之過,實乃東晉朝廷昏聵,不發援軍之罪!」
李墨被兩名秦兵死死拉住,依然掙扎著怒吼:「我恨!恨那司馬氏昏君,恨那東晉朝廷!我等捨生忘死,竟得如此下場!」
朱序則頹然坐在地上,喘著粗氣,眼中充滿了悲憤與絕望,口中喃喃道:「無顏見江東父老……無顏見江東父老啊……」
這場淋漓盡致的「苦肉計」,徹底打消了秦將們的疑慮。他們相信,朱序與李墨確實是因對東晉朝廷的徹底失望和憤恨,才選擇了投降。
隨後,秦將們將兩人的「悲慘遭遇」上報給苻堅。苻堅聽聞後,對他們的「忠誠」更加確信。他認為,這種因極度失望而轉投的降將,反而會更為可靠,因為他們與舊主已徹底決裂。
苻堅親自召見朱序與李墨。他看著兩人臉上的傷痕,絲毫沒有懷疑,反而對他們施以溫言撫慰。
「朱將軍,你忠義之名,天下皆知。朕愛惜你之才,特任命你為度支尚書,掌管軍需糧草,可自由出入大營諸部,為朕分憂!」苻堅對朱序說道。朱序領命,心中暗喜,這正是他施展離間計,收集情報的最佳位置。
隨後,苻堅又轉向李墨:「李墨,你年輕有為,勇冠三軍。朕聞你在襄陽練兵有方,特命你為行軍參軍,佐輔秦軍諸將,負責軍械整備與兵馬調度。今後可隨大軍行動,隨時為朕效力!」
李墨也恭敬領命,心中同樣激動。這個職位雖然不像朱序那樣直接深入核心,卻能讓他接觸到秦軍各部軍械、兵馬的具體情況,便於他日後進行破壞,並尋找逃脫與傳遞情報的機會。
就這樣,朱序與李墨,這兩位肩負著特殊使命的東晉忠魂,正式以「降將」的身份,一內一外,深入了前秦帝國這頭龐大猛獸的體內。他們分開行事,各自發揮所長,成為埋藏在秦軍內部最危險的兩顆毒刺。他們利用苻堅的傲慢與信任,開始悄無聲息地,為即將到來的淝水之戰,埋下致命的伏筆。
襄陽慘烈的代價,讓苻堅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南征大業。雖然最終攻克堅城,但城下秦軍的累累白骨,以及將士們眼中的疲憊,都提醒著他,東晉並非他想像中那般不堪一擊。在朱序和李墨這對「假降將」被安排妥當後,苻堅下令各軍暫緩大規模南攻,轉而回北方重新穩定政局,同時休養生息,補充兵力。
這段休整期,對秦軍而言是喘息,對潛伏其中的朱序和李墨而言,卻是絕佳的「工作」時機。朱序憑藉其度支尚書的職位,在軍需調配上做文章,暗中離間各部族關係;而李墨則利用行軍參軍的身份,頻繁接觸各部兵馬,悄然觀察著前秦內部的虛實與弱點。
在秦營中,李墨的眼光獨到,很快便注意到了數年前在南陽遇到的那支羌族部落。當年,他尚在微末,不求回報地將防疫之法傳授給他們,使得這支羌族部落在瘟疫橫行之時,得以倖免於難,實力不減反增。如今,這支羌族部隊在前秦大軍中,雖然地位不算顯赫,卻因其特殊的背景,在軍中獨樹一幟。
李墨知道,這些羌族人是重情義的。他刻意在軍務中與他們產生交集,偶爾表現出對他們部族習慣的了解和尊重,很快便與當年的幾位故人重新搭上了線。
一個陰冷的夜晚,李墨獨自來到羌族營地。火堆旁,他與當年那位部落的年輕頭領——如今已是秦軍中的百夫長——圍坐閒聊。空氣中彌漫著草原民族特有的粗獷氣息。
「多年不見,你們羌族果然壯大了許多。」李墨看著眼前這位已顯成熟的青年,語氣帶著真誠的讚賞。
羌族百夫長笑了笑,眼神中帶著感激:「是啊,多虧了當年李參軍的點撥,我族才躲過了那場劫難。」他壓低聲音,「這些年,我們羌族一直記得您的恩情。」
李墨知道時機已到。他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那是他與婉兒的定情之物,如今被他緊緊攥在手中,溫潤的觸感讓他心中一陣溫暖。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願相助?」李墨語氣鄭重。
羌族百夫長毫不猶豫地點頭:「李參軍但說無妨,只要我能辦到,必不推辭!」
李墨將手中的玉佩遞給他:「此物……」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柔情與思念,「此物乃我妻子婉兒的貼身之物。她此刻應在建康城中。」
他望著火光,思緒飄回了那張讓他魂牽夢繞的容顏。「煩請你設法,派你族中最為機警可靠的族人,設法南下,將這玉佩送到建康,交到我妻子婉兒手中。」
羌族百夫長接過玉佩,仔細地打量著,神色嚴肅起來。他知道,這不是一件普通的傳話,其中必定包含著重要的意義。
「告訴她……」李墨的聲音有些沙啞,卻飽含深情,每一個字都如同刻入心扉:「李墨平安,勿念。請她務必照顧好自己,安心等我歸去。」
他沒有多說一句,也沒有提及自己的處境和計劃,因為他知道多說無益,反而可能暴露。這份簡單而又沉重的口信,承載了他所有的思念與承諾。
羌族百夫長將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好,鄭重地點了點頭:「李參軍放心,我定會將您的口信與玉佩,萬無一失地送到尊夫人手中。」
這場隱秘的託付,如同細小的漣漪,在龐大的前秦帝國中悄然蕩漾。它不僅承載著李墨對妻子的深情,更為日後與東晉的聯繫,埋下了另一條看不見的線。在北方政局看似穩定的表象下,朱序與李墨,這兩顆埋藏的毒刺,正在悄無聲息地編織著一張巨大的情報與破壞之網。
前秦大軍在北方休整,營地裡看似旗幟招展,鼓樂喧囂,一片歌舞昇平。然而,在這表面的平靜下,度支尚書朱序的心卻如同深潭般幽靜,他那雙歷經滄桑的眼眸,正悄無聲息地捕捉著每一個細節,編織著一張致命的網。
朱序身著尚書官服,腰間掛著象徵職權的金牌,每日巡查各部軍需。他的步伐從容不迫,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彷彿真是一個盡職盡責的秦國官員。然而,他的目光從不只是停留在數字與帳簿上。
他會走進一處堆滿糧袋的倉庫,隨手抓起一把粟米,放在指尖輕輕捻搓。
「這批粟米看著不錯,是從河西運來的嗎?」他隨口問著負責的氐族校尉,目光卻不經意地掃過堆疊如山的糧袋,心中默默估算著它們能支撐多少人馬,又能維持多久。
他會彎下腰,查看一輛運送軍械的馬車,指尖輕輕敲了敲幾具新鑄的鐵甲。
「這些甲冑比往日的要厚實些。」他對著身旁的漢人匠作官點頭,隨即若有所思地問道:「最近鐵礦供應可充足?陛下對甲冑的損耗十分關注,不知各部上報的破損數量如何?」他看似隨意的問話,實則在探聽秦軍軍備的真實損耗與生產能力。
踏入鮮卑騎兵的營帳,他會假裝關心地詢問馬匹的飼料供給,目光卻暗中觀察著馬匹的膘肥程度,以及士兵們臉上的倦怠或亢奮。當他看到一個年輕的鮮卑騎兵在角落裡偷偷抱怨軍餉遲發時,朱序的嘴角不易察覺地輕輕上揚。
「唉,將士們辛苦,糧草軍餉卻不能及時到位,實在是本官的失職。」他會「不經意地」對身邊的隨從抱怨,而這些話語,總能悄無聲息地傳入那些對軍中現狀不滿的士兵耳中。
日落時分,當朱序回到自己的帳篷,他會將白日裡收集到的零碎信息,如同拼圖般一一對應:某部糧食領取量驟增,暗示著兵力可能被秘密調動;某營訓練懈怠,表明其主將疏於管教;不同部族間因軍械分配的摩擦,更印證了內部早已存在的嫌隙。這些碎片化的畫面,最終在他腦海中繪製出一幅前秦軍力部署與內部癥結的清晰圖景。
情報的收集只是朱序陰謀的第一步,真正的毒藥,是那些無聲無息、精準扎入人心的離間。他從不直接煽動,而是利用人性中的貪婪、嫉妒與猜疑,悄然埋下仇恨的種子。
一次軍議後,朱序看到氐族大將苻融臉色陰沉,似有不悅。他緩步上前,看似關切地低語道:
「苻將軍,今日聽聞陛下在御前特意讚揚了慕容沖將軍的勇武,說鮮卑騎兵當真如虎狼之師,他日南征,必當倚仗。唉,陛下一向英明,但對不同部族的偏愛,有時也令人費解啊。」
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與「不平」,隨即又「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氣,彷彿不該說出這番話。朱序知道,慕容沖與苻融之間,素來因軍權而有暗中較勁。這句話,如同針尖般精準,刺入了苻融的心頭。苻融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中閃過一絲不甘與嫉恨。
在另一場合,他會讓親信刻意將一匹被飼養得極好的戰馬,送到某位鮮卑將軍的營中,同時又讓幾匹瘦弱的劣馬出現在另一位匈奴將軍的視野。
「這是陛下特賜鮮卑將軍的,說他們騎術精湛,當配良駒。」朱序的親信會這樣「不經意地」告知,而這樣的「恩寵」,便如同無形的巴掌,抽打在那些沒有得到「恩賜」的將領臉上。
當某個部族因軍餉遲發而抱怨時,朱序會「好心」地派人去解釋:「是度支庫房中,某位掌管錢糧的漢官一時疏忽,將帳目弄混了,耽擱了發放。唉,這些漢人啊,總是不如我們各族將士來得爽利。」他輕描淡寫地將責任推給了無關緊要的漢官,卻在無形中加劇了各部族對漢人的不滿,也讓他們內部的隔閡日益加深。
這些年裡,朱序就像一個無聲的織網者,將一條條細密的謊言之線,巧妙地纏繞在前秦帝國內部的每一個重要節點上。猜疑的氛圍,在各部族將領間悄然彌漫,彼此提防的眼神,取代了昔日的團結。這些悄然滋長的裂痕,正等待著一場風暴的到來,將這座看似宏偉的帝國,徹底撕裂。
當朱序在秦營深處編織情報與離間之網時,身為行軍參軍的李墨,則像一條靈活的毒蛇,在秦軍的外圍,悄無聲息地執行著他的破壞與勘探任務。他利用職務之便,頻繁穿梭於各個軍事重地,看似恪盡職守,實則每一道指令,每一個動作,都暗藏玄機。
作為行軍參軍,李墨主要負責軍械整備與兵馬調度,這也給了他接觸秦軍後勤與運輸命脈的機會。他深知,要瓦解一支龐大軍隊,釜底抽薪,斷其糧草、毀其舟楫,往往比正面交鋒更為致命。
在檢查糧倉時,李墨會假裝不經意地指點:「這批新到的粟米似乎有些潮濕,若是堆放不當,恐生霉變。」他會看似熱心地提出改善儲存環境的建議,實則暗中指示心腹,在糧草堆底埋下一些能引發潮濕和腐爛的引子。那些被他暗示過的地方,總會比其他地方更快出現霉變,導致大量糧草報廢。
一個冬日,某個營地運來一批重要糧草,李墨恰好負責核查。他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對負責的秦將說:「天氣嚴寒,若不妥善保管,恐糧草受潮結冰,影響戰馬胃口。不如將其分批運入附近幾處民房暫存,待天氣轉暖再行集中。」他提出的建議看似合理,實則將原本集中保管的糧草分散,更容易遭受「意外」損失,也為日後晉軍的反攻創造了便利。
對於船隻,李墨的破壞更是隱秘而致命。秦軍為了南征,在北方各地徵集或新造了大量船隻,停泊在各處河流湖泊。李墨會以檢查船隻狀況、清點數量為名,頻繁巡視這些停泊點。
「這艘船的龍骨似有磨損,經不起長途跋涉啊。」他會對著船匠模稜兩可地指出一些問題,讓匠作營的修補隊疲於奔命。他還會私下向一些被秦軍徵發來的漢人船工示意,或是利用職務便利,將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瑕疵」——比如關鍵部位的木材更換為劣質品,或是錨鏈上的某個環節悄悄被銼薄——納入「維修清單」。
這些看似細微的破壞,在當時並不會被發現,但在未來的水戰中,一旦遇到風浪或衝擊,這些「瑕疵」便會被放大,成為致命的弱點,讓秦軍的船隻在關鍵時刻分崩離析。
除了暗中破壞,李墨更像一隻時刻警惕的野獸,不斷地勘探著秦軍大營周圍的地形,尋找著那條可能存在的逃脫路線。他知道,朱序所提供的內部情報,最終需要有人將其帶出去,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他會以「巡視」為由,騎著馬深入秦軍營地數里之外,假裝檢查邊防哨所,實則細緻地觀察周圍的山川河流、樹林溝壑。他用自己的雙眼,將沿途的每一處地形都刻印在腦海中:哪裡有隱蔽的山徑可以避開巡邏隊,哪裡的河流可以涉水而過,哪裡是秦軍防守的薄弱環節。
他尤其關注秦軍的巡邏規律和哨卡的換防時間。他會記下每一個哨位的固定崗位,以及夜間巡邏的頻率和路線,分析其中的漏洞和死角。他甚至會觀察天氣變化對巡邏的影響,例如大霧或雷雨天氣,是否會導致秦軍防禦的鬆懈。
每當夜深人靜,李墨便會點亮油燈,鋪開一張自繪的地圖。他用細小的炭筆,將白天觀察到的地形細節一一標註,將秦軍的哨位、巡邏路線、可能的暗哨點等,都精確地勾勒出來。他還會在地圖上用不同顏色的筆,標記出幾條預想的逃脫路線,並反覆在腦海中模擬逃亡的過程,推演可能遇到的情況和應對方案。
他甚至在日常與秦軍將士的閑聊中,有意無意地套取當地百姓對周邊地形的描述,以及可能存在的隱蔽小道,作為他逃脫計畫的補充。
李墨知道,這一刻的潛伏與破壞,都是為了未來的一擊。他必須保持耐心,像捕食者一般,靜靜地等待那伺機而動的關鍵時刻。他相信,當前秦這頭巨獸徹底暴露其弱點時,他手中的這些情報和破壞,將會成為刺穿其心臟的鋒利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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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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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流逝,對身處建康城某處僻靜小宅中的婉兒而言,每一天都漫長得像是度過了一年。自從襄陽城破,李墨生死未卜,她的世界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她日日以淚洗面,夜夜輾轉反側,每一聲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心頭一緊。被朱序、李墨秘密安置在這處小宅中,除了少數心腹,無人知曉她的存在。這種隱匿,雖是為了安全,卻也加劇了她的孤寂與恐懼。
小桃看著主子日漸憔悴的容顏,看著她眼中揮之不去的憂鬱,心如刀絞。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地陪伴,細心地照料,卻無法驅散那籠罩在小宅上空的愁雲。
一個尋常的午后,小宅的門扉輕輕叩響。門房回報:「夫人,門外有位自稱是來自北方羌族的客人,說是奉故人之命,有要事求見。」
婉兒聞言,心頭猛地一跳。羌族?她想起李墨曾提及過,當年他在南陽與一些羌族人結下的緣分。她強壓住心中的激動與忐忑,吩咐道:「快請他進來!」
片刻後,一位身形矯健、臉龐粗獷卻眼神真誠的羌族男子被引了進來。他沒有多餘的寒暄,只是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枚玉佩。
「夫人,此乃李參軍託付小人轉交。」羌族男子語氣恭敬,雙手將玉佩奉上。
婉兒的目光落在玉佩上,那是她與李墨的定情之物,其上的紋路、溫潤的觸感,她閉著眼都能分辨。她的手顫抖著接過玉佩,冰涼的觸感讓她幾乎要窒息。
「他……他可有說什麼?」婉兒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幾乎難以成句。
羌族男子見她這般模樣,心中了然,溫和地重複了李墨當年的話:「李參軍吩咐小人轉告夫人:李墨平安,勿念。請夫人務必照顧好自己,安心等他歸來。」
簡單的幾個字,卻如同春風化雨,瞬間驅散了婉兒心中盤踞數月的陰霾。那一句「李墨平安」,讓她緊繃的神經瞬間鬆弛下來;那一句「勿念」,包含了無盡的體貼與寬慰;而「安心等他歸來」,更是沉甸甸的承諾與希望。
玉佩與口信,宛如一道劃破陰霾的陽光,照亮了婉兒的世界。她緊緊地將玉佩貼在臉頰上,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卻不再是悲傷的淚,而是如釋重負的、夾雜著慶幸與喜悅的淚水。那晶瑩的淚珠,仿佛洗去了她數月來的憔悴與不安。
終日以淚洗面的她,臉上終於恢復了一線生機。 她輕輕撫摸著玉佩,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了一個久違的、發自內心的溫柔笑容。這個笑容,宛如春日花開,驅散了整個小宅的沉悶。
守在婉兒身旁的小桃,看著主子從呆滯到顫抖,從淚流不止到展露笑顏,也明白了這份口信的重要性。她抹了抹眼角的濕潤,緊繃的肩膀也終於鬆懈下來。
「夫人,太好了!太好了!」小桃喜極而泣,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這數月來,她陪著婉兒一同煎熬,一同擔憂,如今這份喜悅,也衝淡了她心中的所有重負。
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婉兒的臉龐上,為她那劫後餘生的笑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她知道,李墨雖然身處險境,但至少,他還活著,還有希望。這份來自遠方的消息,為她,也為這個家,重新點燃了生命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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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陷落後的近五年,前秦在苻堅的號令下,看似在北方休養生息,實則暗流洶湧。朱序與李墨,這兩顆埋藏在秦營深處的毒刺,正按照他們的計畫,一步步將前秦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作為度支尚書,朱序有機會頻繁接觸到苻堅。他深知苻堅志在統一天下,且驕傲自負。於是,他一改過去的「忠心諫言」,開始不遺餘力地勸說苻堅盡速南下,甚至比苻堅本人還要急切。
「陛下,南方疲弱不堪,王謝之流只知內鬥,根基早已動搖!」朱序在御前慷慨激昂,聲色俱厲,「襄陽已破,長江再無天險可守,晉軍更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此乃天賜良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他會強調晉朝的「腐朽」和「虛弱」,無視晉軍在淝水前線的少量勝利,反而將其描繪成垂死掙扎。他尤其會反覆提及襄陽的陷落,聲稱這是晉軍防線徹底崩潰的鐵證。
「陛下雄才大略,兵力百萬,若不趁此良機一鼓作氣,待南方緩過氣來,恐生變故!」朱序的語氣中充滿了煽動性,他知道苻堅最渴望的,就是這份來自「晉朝舊臣」的認可與催促。他不斷鼓吹速戰速決,實際上是要讓苻堅在準備不齊全、各部族不齊心的時候,倉促發動南征,從而製造最大的破綻。
朱序的「忠心」不僅體現在口頭勸說上,更落實在具體的戰備建議中,每一步都暗藏殺機。
「為求一戰功成,當大舉徵兵,廣羅兵源!」朱序奏請苻堅,建議實行「十丁抽六」的極端徵兵策略。他極力渲染晉軍數量龐大(儘管是虛報),以此讓苻堅相信需要壓倒性的數量優勢。他的真正目的,是要讓前秦徵集來的大量新兵,在來不及訓練完成時,便被盡快趕往南方充當炮灰。這些未經訓練、缺乏戰鬥經驗的新兵,將極大地消耗秦軍的戰力,同時也能讓北方元氣大傷,為日後埋下禍根。
在糧草輜重方面,朱序更是與李墨裡應外合。由於李墨持續在暗中破壞,前秦的糧倉和軍械庫雖然表面充實,但實際損耗嚴重,遠不如預期。當南征大軍集結時,軍需調度開始出現瓶頸。朱序便會趁機向苻堅進言:
「陛下,陸路運輸耗時耗力,且糧草輜重龐大,恐難以為繼。南方水網密布,舟楫便利,不如盡量利用水路加速南下!」
朱序知道,北方民族不擅水戰,前秦軍隊對南方水路更是陌生。讓數十萬大軍捨棄熟悉的陸路,轉而依賴北方人不熟悉的水路,將會大大增加軍隊的應變難度,削弱其戰鬥力,大大增加晉軍勝利的機會。這將使秦軍在長江天險面前更加被動,成為待宰的羔羊。
就這樣,在朱序看似「忠心耿耿」的勸進下,苻堅的狂妄與自信被一步步推向極致。他認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卻不知自己正踏入朱序與李墨聯手布下的巨大陷阱,將那號稱百萬的秦軍,引向淝水邊的末日。
前秦南征的鼓點已在北方平原上震天價響。苻堅百萬大軍,如烏雲般壓向南方的淝水。而此時,隱藏在秦營深處的毒刺,正準備進行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擊。
這日傍晚,昏暗的度支尚書府中,朱序的臉龐在燭火映照下顯得格外堅毅。他面前跪著幾名精悍的死士,這些是當年襄陽城破後,他暗中收攏的晉朝忠義之士,如今已是面臨絕境的利刃。朱序將一個密不透風的蠟丸,遞到為首死士的手中,裡面是五年來他冒死搜集的前秦軍情:各部族間的離心離德、將領們的互相猜疑、糧草輜重被暗中破壞的實情,以及秦軍水路調度的細節。
「這蠟丸裡的,是我大晉能否轉敗為勝的關鍵!」朱序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目光掃過眾死士,最終落在為首那人身上,「你們務必將其交到李墨手中。他會知道如何利用這些情報。」
隨後,他又取出幾份繪製粗糙,卻標註了秦軍營地薄弱處、巡邏死角的圖紙。這些都是李墨這些年暗中勘探所得,朱序又從中篩選出最為隱蔽和安全的「破口」。
「這些是李墨暗中標繪出的秦軍營地破口,也是他最有可能成功逃脫的路線。你們的任務,便是全力掩護李墨逃脫秦營。不惜一切代價,哪怕犧牲自己,也要確保他將情報帶回建康!」朱序說到最後,語氣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悲壯。他知道,這或許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會面。
死士們齊聲應諾,眼神中沒有絲毫懼意,只有赴死的決絕。
當夜,暴雨傾盆,雷電交加,整個秦營籠罩在一片混亂與泥濘之中。這正是李墨等待多時的逃脫良機。
在朱序派遣的死士協助下,李墨潛入一處早已選定的「破口」。那是營地外圍一片雜草叢生的低窪地,因連日暴雨,已變得泥濘不堪,秦軍巡邏兵大多會避開此處。當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短暫的瞬間,李墨便在死士的掩護下,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
「殺!」身後,驟然響起了秦軍的呼喊聲,顯然他們的行動被發現了。
「主子快走!我們來斷後!」死士們發出震天的怒吼,他們沒有逃跑,反而迎向追擊的秦軍,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李墨爭取寶貴的時間。刀光劍影在雨幕中閃爍,慘叫聲此起彼伏。李墨知道,那些追隨他的忠魂,正在用生命為他鋪路。
他不敢回頭,心中如刀絞般疼痛,但他必須活下去,將情報帶到。他在泥濘中狂奔,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灌木叢和溝壑間。秦軍的弓箭手在身後瘋狂射擊,箭矢挾帶著風聲從他耳邊呼嘯而過,甚至有幾支擦過他的手臂,劃開幾道血口。儘管他身上多處受傷,鮮血被雨水沖刷,但他咬緊牙關,一步不停。
「抓住他!不能讓他跑了!」身後的喊聲越來越近,李墨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一躍而起,跳入一條湍急的河流。冰冷的河水瞬間將他淹沒,他像一條受傷的魚,在洪流中掙扎前行,直到再也聽不見身後的追擊聲。
不知過了多久,當李墨再次睜開眼時,已是被河水沖到了下游的淺灘。他渾身濕透,傷痕累累,氣息奄奄,但手中那個藏著情報的蠟丸,卻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分毫未損。
他拖著幾乎廢掉的身體,憑藉著最後的意志力,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建康方向跋涉。饑餓、疼痛、疲憊,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他的神志,但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將情報帶給晉軍,將朱序的苦心,將死士們的犧牲,化為大晉的勝利。
數日後,一個衣衫襤褸、滿身血污的男子,被謝安府邸的守衛攔下。若非他手中那枚熟悉的令牌,以及守衛隱約認出他曾是襄陽的參軍,幾乎會將他當作逃難的流民。
「……我是李墨……有……要事稟報謝丞相……」李墨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但他那雙深陷的眼眸中,卻燃燒著不屈的火光。
當他被抬進謝安府中,見到謝安的那一刻,李墨再也支撐不住,將手中的蠟丸遞給謝安後,便徹底昏死了過去。謝安小心翼翼地取出蠟丸中的情報,在燭火下細細研讀,臉色從凝重變為驚訝,最終化作狂喜。
「朱序……李墨……你們做得很好!」謝安輕聲讚歎,語氣中難掩激動。
這份機密軍情,如同一把鋒利的鑰匙,徹底解開了籠罩在東晉朝廷頭上的陰霾。朱序五年來的潛伏,將前秦內部的虛實、各部族的離心離德、將領們的互相猜疑、以及糧草輜重被暗中破壞的實情,巨細靡遺地呈現在謝安面前。而李墨帶回的秦軍水路調度細節與營地破口,更是為東晉軍隊指明瞭最致命的弱點。
謝安緩緩將情報收攏,眼神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他知道,這不再是一場勝負難料的豪賭,而是一場可以精心策劃、步步為營的戰役。他看向窗外,夜幕低垂,但透過雨幕,他彷彿已能看到勝利的曙光。
北府軍,這支由謝安一手創建,由謝玄、劉牢之等將領統領的精銳之師,自組建以來便在京口(今江蘇鎮江)蟄伏,如同深藏鞘中的利刃,等待著最佳的出鞘時機。他們是東晉抵禦外敵的最後屏障,也是謝安對抗苻堅百萬大軍的唯一希望。
如今,時機已至!
謝安不再猶豫。他立刻命人召集朝中主要將領,尤其是北府軍的領軍人物——謝玄和劉牢之。
當夜,謝玄與劉牢之匆匆趕到謝府。兩人臉上都帶著嚴肅之色,顯然已被前秦大軍壓境的沉重氣氛所籠罩。然而,當謝安將李墨帶回的情報展示給他們時,兩位將軍的眼神,也隨之從凝重轉為震驚,最終變為激昂。
「妙!妙哉!」謝玄撫掌大笑,眼中精光閃爍,「苻堅狂妄自大,竟不知其內部早已四分五裂!朱序與李墨,此乃我大晉的絕世功臣啊!」
劉牢之更是緊握雙拳,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這些年我等積鬱於胸的怨氣,是時候讓他們百倍奉還了!謝丞相,末將請戰!願為大晉,浴血沙場!」
謝安看著兩位將軍堅毅的面龐,沉聲下令:
「既然如此,傳我將令!謝玄,你率北府軍為前鋒,務必將秦軍主力阻截於淝水之畔!」
「劉牢之,你為先鋒官,率精銳之師,直衝敵陣,務必打亂其部署,撕開其防線!」
他掃過兩人,語氣堅定而有力:「此戰,關係我大晉存亡,關乎漢家天下興衰!有朱序、李墨探得的機密,我等知己知彼。淝水一戰,非但要擊退秦軍,更要徹底擊潰他們的心氣,讓其數十年無法再犯!」
「是!末將遵命!」謝玄與劉牢之齊聲應諾,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響亮。
次日,東晉軍隊,尤其是以北府軍為核心的精銳,在謝玄、劉牢之等將領的率領下,從壽陽出發,浩浩蕩蕩地開赴淝水。他們不再是被動防禦,而是帶著必勝的信念,迎向那號稱百萬的前秦大軍。
如今,這支由謝玄親自統領的八萬北府軍,已然成形,精銳無比!他們沒有百萬之眾,但他們每一名士兵的戰鬥意志和素質,都足以以一當十。
北府軍的陣中,年輕卻勇猛無匹的將領劉牢之,擔任先鋒。他的部隊如同一把鋒利的尖刀,隨時準備刺入秦軍的心臟。
謝玄作為北府軍的實際統領,坐鎮中軍,他將指揮這支力量,迎戰前秦的百萬大軍。而身居建康的宰相謝安,則是這場反擊戰的主帥與戰略核心。襄陽城破的消息,更加堅定了他為國雪恥、為忠魂報仇的決心。
襄陽的血,灑盡了最後一滴,為大晉的續命爭取到了時間。而現在,這份血債,將由精銳的北府軍,在淝水之畔,向不可一世的前秦,討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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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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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醒來時,只覺周身劇痛如潮,但他那顆早已疲憊不堪的心,卻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輕輕托起。他知道,自己還活著。活著,便能再見到那個日夜魂牽夢繞的身影。這幾個月來,身處絕境、飽受折磨,支撐他撐過秦營的酷刑,熬過九死一生的逃亡,無數次從死神手中奪回性命的,不是刀劍的鋒芒,而是婉兒眉間那一點溫柔,耳畔那句「等你回來,終身不嫁第二人」的盟誓。
訊息傳到建康,婉兒在聽到「李郎回來了」的那一刻,眼中驀地迸發出耀眼的光芒。所有病痛的折磨,所有的憂思煎熬,都在這一瞬煙消雲散。她幾乎是硬撐著、顫抖著,在小桃的淚眼朦朧中,被攙扶著衝出府宅,心頭只一個念頭:去見他,去抱他,去確認他真實的存在。
當婉兒跌跌撞撞地被帶到李墨休養的帳篷前,掀開簾幕的那一剎那——
時間,在這一刻凝滯了。
李墨躺在簡陋的榻上,昔日英武挺拔的身姿已消瘦得不成形,臉上橫七豎八的傷痕,訴說著地獄般的經歷。然而,當他那雙深邃的眼眸,在看到婉兒的瞬間,迸發出熾熱而絕望的愛意時,婉兒的心,彷彿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被巨大的暖流同時淹沒。
「李郎……」婉兒發出破碎的、壓抑至極的哽咽,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滾落。她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跪倒在榻邊,將自己單薄的身軀緊緊地貼向李墨。
李墨用盡全身力氣,將婉兒瘦弱的身軀攬入懷中。他的手臂,曾經斬殺無數敵人,如今卻溫柔地顫抖著,生怕弄疼了她。他將臉埋在婉兒的髮間,貪婪地呼吸著她身上熟悉的幽香,那氣味,比世間所有的瓊漿玉液更醉人,比最名貴的藥材更具療效。那是生的氣息,是家的味道。
「婉兒……」李墨的聲音沙啞得幾乎無法辨識,卻飽含著無盡的思念與心疼,「我回來了……我終於回來了……」
沒有轟轟烈烈的告白,沒有花前月下的誓言。只有彼此身軀的緊密貼合,只有淚水無聲的交織,將衣襟浸濕。在這一瞬,過往近六年的所有苦難、所有等待、所有犧牲,都化作了這個緊緊相擁的、近乎窒息的瞬間。他們曾經隔著千山萬水,隔著生死兩茫茫,如今,彼此的靈魂與肉體再次融為一體,那份深埋於骨血中的愛,在劫後餘生的重逢中,得到了最為詩意與殘酷的升華。
戰場的硝煙和生死的距離,讓他們身體裡彼此擁有的那份連結,變得更加深刻與堅韌。這份重逢,是即將到來的決戰前,疲憊靈魂唯一的慰藉,也是他們繼續活下去的,最堅不可摧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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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83年,深秋時節,淝水兩岸,大戰一觸即發。這不僅僅是東晉與前秦兩大帝國的軍事對抗,更是南方文明能否在亂世中延續的關鍵一役。
前秦皇帝苻堅,坐擁號稱百萬大軍,實則由各民族雜牌軍拼湊而成,浩浩蕩蕩,遮天蔽日。其軍隊雖聲勢浩大,內部卻因民族、地域、將領派系等複雜因素而缺乏凝聚力。苻堅本人則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輕視偏安江南的東晉,認為「投鞭斷流」便可輕易滅晉。他甚至揚言,只要大軍開到,晉軍就會不戰自潰。
而對岸的東晉,則是宰相謝安運籌帷幄,謝玄、劉牢之等驍勇將領統領的八萬北府軍。這支軍隊雖數量懸殊,卻是精挑細選的百戰精兵,訓練有素,裝備精良,更身負保家衛國、為襄陽數萬忠魂復仇的堅定信念。他們眼中沒有恐懼,只有誓死一戰的決心。
大戰初期,秦軍依仗絕對的人數優勢,前鋒如同黑色潮水般壓向淝水,試圖強渡。晉軍則嚴陣以待,密集的弓弩手將箭矢如雨般傾瀉而下,將秦軍阻於對岸,雙方僵持不下。
此時,朱序發揮了扭轉乾坤的關鍵作用。他找到苻堅,故作忠誠地進言:「陛下,晉軍精銳,據守不退,硬渡恐傷亡慘重。不如陛下命我軍稍作後撤,騰出河岸空間,誘使晉軍渡河決戰。待他們半渡之時,我軍再從容合圍,一舉擊潰,豈不更顯陛下神武?」
苻堅自負輕敵,聽信了朱序這看似「老成持重」的建議。他大手一揮,下令秦軍略微後撤,給晉軍製造渡河的假象。然而,秦軍人數過於龐大,後撤命令下達後,軍隊陣型立刻出現混亂。
就在此時,朱序瞅準時機,登上高處,扯開嗓門,用盡全身力氣,向著混亂中的秦軍大聲嘶吼:「秦軍敗了!秦軍敗了!晉軍殺過來了!」
他的聲音在嘈雜的戰場上異常清晰,如同驚雷般炸響。原本就因後撤而混亂不堪的秦軍,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戰敗」呼喊,心中瞬間被恐懼吞噬。各民族士兵口音不一,軍紀渙散,指揮系統更是因朱序的煽動而徹底失靈。恐懼迅速蔓延,很快,一小股混亂就演變成了大範圍的騷動。
而就在朱序製造內部混亂的同時,謝玄帳中,精確到位的李墨軍情發揮了無可估量的作用。這份李墨用生命換來的秦軍內部詳情,讓謝玄對秦軍的弱點瞭如指掌:各部兵力部署、將領性格、甚至他們內部的矛盾與不和。
「機不可失!戰機就在此刻!」謝玄眼中精光大盛,他立刻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劉牢之!率前鋒部隊,趁敵混亂,立刻搶渡!直插秦軍中路!」
劉牢之得令,當即率領數千精銳騎兵,如同離弦之箭,勢不可擋地衝向淝水。他們在混亂中迅速搶渡成功,如同鋒利的尖刀,狠狠地扎入了秦軍那看似龐大卻已鬆散的陣型。
「殺啊!為襄陽將士報仇!」晉軍將士們發出震天的怒吼,這吼聲帶著對襄陽血戰的悲憤,帶著對家國故土的熱愛。他們士氣如虹,勢不可擋。他們精準地利用李墨情報中秦軍陣型的薄弱點,專門攻擊那些防禦鬆散、指揮混亂的部隊。
晉軍的每一次衝鋒都如同洪流,將秦軍的防線撕開一道道口子。秦軍將領們竭力組織反擊,但在朱序內部的煽動下,其軍隊已經分不清是友軍還是敵人,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指揮系統徹底癱瘓。
秦軍的潰敗,一旦開始便如同山崩海嘯,無法停止。
「退!快退啊!」秦軍士兵發出絕望的哀嚎,他們丟盔棄甲,爭相逃命。那數百萬的大軍,此刻卻像失去了骨架的泥塑,在北府軍的猛攻下迅速崩潰。
風聲鶴唳!
草木皆兵!
恐懼籠罩了每一個秦軍士兵。他們聽到風吹樹葉的聲音,便以為是晉軍追兵的馬蹄聲;看到路邊晃動的草木,便以為是晉軍埋伏的士兵。許多士兵在慌亂中自相踐踏,墜入深淵,更多人則被驚恐驅使,向後方瘋狂潰逃。
苻堅本人也陷入了巨大的絕望。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百萬雄師」在短短幾個時辰內,被區區八萬晉軍打得支離破碎。他被流矢射中,險些喪命,在親衛的拼死護衛下才狼狽逃脫,但眼神中已經徹底失去了往日的傲慢與自負。
淝水之戰,以東晉的輝煌勝利告終。這場勝利,徹底粉碎了前秦苻堅一統天下的野心,為東晉王朝爭取了近百年的和平與發展空間,也為後世留下了無數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
而這一切,都離不開襄陽城十一個月的血淚堅守,離不開朱序的忍辱負重,以及李墨九死一生帶回的關鍵情報。正是這些英雄,用他們的生命與智慧,共同鑄就了這場歷史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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淝水之戰,以東晉的石破天驚大勝而告終。當謝玄派出的快馬,將捷報送回建康朝廷時,整個金陵城瞬間被狂喜的浪潮席捲。
太極殿內,原本籠罩在襄陽陷落陰影下的朝臣們,此刻全都沸騰了!當信使顫抖著聲音,將「秦軍大敗!苻堅狼狽逃竄!我軍大獲全勝!」的消息報出時,殿內先是死一般的寂靜,緊接著便是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勝了!我們勝了!」有老臣喜極而泣,當場老淚縱橫。
「天佑大晉!天佑大晉!」百官們相互擁抱,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之前的恐懼、絕望和壓抑,在這一刻全部化作了巨大的狂喜。他們不敢相信,曾經那不可一世的百萬秦軍,竟然真的被八萬北府軍擊潰了!這不僅是軍事上的勝利,更是精神上的救贖,宣告著漢民族在亂世中堅韌不拔的生命力。
謝安則一如既往的沉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中輕輕撫著棋子。面對報捷的使者,他只是淡淡地問道:「小兒輩為何大敗賊?」話語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卻掩蓋不住內心的激動與欣慰。他知道,這場勝利來之不易,是無數人犧牲與努力的結果。
此時,仍在後方休養的李墨,也在第一時間聽到了北府軍大勝的消息。儘管身體還未完全康復,但聽到這個消息,他那顆懸了許久的心,終於可以徹底放下了。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襄陽城下血肉橫飛的戰場,浮現出朱序將軍那視死如歸的背影,浮現出無數為守城而犧牲的將士們。他們彈盡糧絕,卻依然選擇了開城衝殺;他們明知必死,卻用生命點燃了最後的火焰。他們的犧牲,換來了這份珍貴的情報,換來了北府軍決戰的契機。
「襄陽的兄弟們……」李墨喃喃自語,淚水悄然滑落臉頰。這一次,不是痛苦,而是深深的慰藉,「你們的性命……沒有白白犧牲!」
襄陽的血,沒有白流!這場勝利,是對所有在襄陽城下捐軀將士們最好的告慰。它證明了他們的堅守是有意義的,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大晉的旗幟,將會因他們的血染,而更加鮮豔。
數日後,軍隊凱旋迴京。晉孝武帝司馬曜親率百官,旌旗獵獵,在城門外列隊相迎。陽光灑落,將士們雖然風塵僕僕,卻個個精神抖擻,目光堅毅。建康城內萬人空巷,百姓們擠滿了街道兩旁,歡呼聲震耳欲聾,如同潮水般將英雄們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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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內,香爐中瑞煙裊裊。晉孝武帝司馬曜端坐龍椅,面帶喜色。殿中,文武百官肅立,目光齊聚於殿中央那幾道身影。
「謝安!爾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有泰山之重,定社稷之功!」司馬曜的聲音在殿中迴盪,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謝安身著朝服,緩緩上前,躬身行禮。他的臉上沒有狂喜,只有一貫的沉穩與內斂,彷彿淝水之勝,不過是意料之中。他輕輕一拂袖,嘴角微微上揚,那份儒雅淡定,更襯托出他力挽狂瀾的氣魄。
「朕晉封你為太保,加都督揚、豫、徐、兗、青、冀、幽、并、司、荊、雍、梁、益、寧、交、廣十六州諸軍事,錄尚書事,進爵廬陵郡開國公,食邑萬戶!」隨著黃色綢帛上的聖旨被宣讀,謝安的權勢與榮耀達到了頂峰,足以彪炳史冊。
隨後,司馬曜的目光望向另一位悍將——謝玄。
「謝玄!你率北府勁旅,臨危受命,身先士卒,以八萬之師破百萬秦軍,居功至偉!」司馬曜語氣激動,眼中滿是讚賞。
謝玄邁著沉穩的步伐,上前一步,單膝跪地。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上,雖帶著征戰的疲憊,卻也難掩勝利後的意氣風發。他沒有過多言語,只是向皇帝堅定地點了點頭。
「朕加授你為中書令,增封食邑二千戶,進爵為康樂縣開國侯!」金冊玉印被呈上,謝玄緩緩起身,接過那沉甸甸的封賞,彷彿也接過了整個北府軍的榮耀與期待。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又齊刷刷地轉向了那個曾被秦軍俘虜,此刻卻傲然挺立的身影——朱序。
「朱序!你以晉臣之身,委身事敵,忍辱負重五年!暗中離間秦軍,傳遞機密,助我大晉反敗為勝,此等忠肝義膽,天地可鑑!」司馬曜的聲音幾乎帶上了哽咽,他從龍椅上起身,親自走到朱序面前,將他扶起。
朱序的雙眼泛紅,五年的屈辱與隱忍,在這一刻化為熱淚。他沒有多餘的言語,只是重重地跪下,向司馬曜磕了一個響頭,接著轉向襄陽的方位再磕了一個頭,彷彿在向那些犧牲的將士和蒙難的百姓謝罪。他的身體微微顫抖,那是將壓抑多年的情感釋放後的顫抖。
「朕封你為太守,加都督南蠻校尉,並特賜公爵之榮,以表彰你忍辱負重、殊死效忠之功!」司馬曜握著朱序的手,語氣中充滿了敬意。殿中百官,無不為之動容,許多人甚至濕了眼眶。
隨後,論功行賞的重心轉向了那些在沙場上浴血奮戰的將領們。
「李墨!」當內侍高聲宣讀到這個名字時,殿中不少人的目光都帶著探究。這位曾經的襄陽參軍,如今臉色略顯蒼白,但眼神堅毅,他一步步走上前,跪地行禮。
司馬曜的目光落在李墨身上,帶著一絲欽佩:「李墨,你在襄陽的表現有目共睹,在秦營中暗中破壞糧草輜重,繪製秦軍破口,又冒死將朱序之情報帶回建康,功不可沒!」
李墨沒有多言,只是默默地接過封賞:「朕任命你為廣州刺史,加都督交州、廣州、寧州諸軍事,並賜封縣侯!」廣州,乃東南重鎮,這份封賞意味著朝廷對李墨的信任與重用。他緩緩起身,在眾人的注視下,眼中閃過一絲深沉。
緊接著是北府軍的鋒芒——劉牢之。
「劉牢之!」司馬曜高聲喝道,「爾率先鋒營,悍不畏死,直衝秦軍,斬將奪旗,撕裂敵陣,居功甚偉!」
劉牢之大步上前,單膝跪地,他那粗獷的臉上,此刻充滿了興奮與驕傲。他手按腰間佩劍,仿佛還能聽到戰場上的廝殺聲。
「朕加授你為征西將軍,鎮守京口,升遷為南彭城郡太守!」這份封賞,不僅是官職的提升,更是對他統軍能力的肯定。劉牢之重重抱拳:「謝陛下隆恩!」
殿中,還有其他在淝水一役中立下戰功的將領們:
桓伊,作為東晉將領,他率軍在戰場上表現出色,協助謝玄等人擊潰秦軍。他昂首上前,接受了「建威將軍,進爵豐城縣開國男」的殊榮。
謝琰,謝玄的弟弟,亦是北府軍中的悍將。他面色堅毅,在戰場上與兄長並肩作戰,浴血奮戰。他獲封「冠軍將軍,封爵望蔡縣開國男」,榮耀加身。
一個個名字被宣讀,一份份聖旨被頒布。整個東晉上下,沉浸在一片歡慶與榮耀之中。淝水一戰,不僅保住了大晉的半壁江山,更極大地提升了漢人的民族自信心。它如同劃破歷史夜空的一道閃電,照亮了東晉中興的希望,也為日後南朝的建立奠定了基礎。
論功行賞後,李墨的廣州刺史任命還未正式下達,他暫時留在了建康休養。閒暇之餘,他與新結識的北府悍將劉牢之,兩人之間的友誼迅速升溫。
李墨與劉牢之,同為寒門出身,這份共同的背景,讓他們在重門深鎖的士族朝堂中,天然地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情。他們都曾從底層廝殺而出,深知軍中疾苦與百姓不易,也都憑藉著真刀真槍的本事,在亂世中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劉牢之素來敬佩李墨在襄陽的堅守與深入敵營的膽識,更對他冒死傳遞情報的忠義之舉讚不絕口。在一次私下聚會中,劉牢之拍著李墨的肩膀,聲音洪亮:「李兄,你深入虎穴,臥薪嘗膽,又冒死回京,這份膽氣,劉某生平僅見!當年襄陽苦守,我就知道朱將軍手下必是英雄!」
李墨亦回敬道:「劉將軍才是真英雄,淝水一戰,將軍率領先鋒營衝陣,如入無人之境,若無將軍的悍勇,秦軍萬難潰敗。能與將軍並肩作戰,乃墨之幸也!」
兩人脾氣相投,談及軍事布陣、沙場搏殺,更是相見恨晚。他們常常約在城外的小酒肆,或在各自府邸的偏廳,秉燭夜談,從行軍打仗聊到治國安民,從軍旅生涯談到寒門出路。言語間,豪氣干雲,意氣相投,很快便成了無話不談的莫逆之交。
而與朱序,李墨之間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尋常的袍澤之誼,那是過命的交情。五年敵營潛伏,他們將彼此的性命託付給對方,在刀尖上跳舞,在死亡邊緣徘徊。這份經歷,讓他們之間的信任與默契,達到了旁人難以企及的深度。
在李墨傷勢痊癒後,謝玄(他與朱序、李墨也有著深厚交情,尤其是和朱序)、朱序以及李墨,便常常聚在一起。有時是在朱序的府邸,有時在李墨的宅中,甚至有時是謝玄的將軍府。
他們圍坐一桌,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酣耳熱之際,他們會放下平日裡的謹慎與官職的束縛,暢所欲言。他們聊起淝水戰場上的驚心動魄,聊起秦營中五年來的步步為營,聊起朱序如何「假意」勸說苻堅,聊起李墨如何在暗夜中破壞輜重。
「當年我在度支處,看著那些胡人將領為了一點糧草爭得面紅耳赤,心裡就想,這苻堅號稱百萬大軍,實則各自為政,不過一盤散沙!」朱序笑著搖頭,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李墨則會補充道:「那船隻的龍骨,我特意讓人換了劣質木料,就等著他們在風浪裡吃癟!」
謝玄聽著兩人的講述,常常會感嘆:「若無二位將軍身陷敵營,為我等探明虛實,又如何能有淝水今日之勝?我北府軍雖精銳,卻也難敵百萬之眾,全賴朱將軍與李將軍運籌帷幄,裡應外合,方能一舉破敵!」
他們的笑聲與豪言壯語,常常迴盪在靜謐的夜色中。他們不僅是戰場上的同袍,更是亂世中的知己。這份深厚的情誼,也預示著在未來變幻莫測的朝局中,他們將會是彼此最堅實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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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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淝水之戰的硝煙漸散,朝堂之上,論功行賞的熱潮也逐漸平息。然而,那些在沙場上浴血奮戰的寒門將領,即使身懷巨大軍功,卻很快便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壁壘,將他們與士族之間劃清界限。軍功固然帶來了官職與爵位,但根深蒂固的士族歧視,卻如影隨形。他們被敬畏,卻難以真正融入那個高高在上的圈子。
不久後的一個傍晚,謝家發出了請柬。這並非尋常的私人聚會,而是以「慶功」為名,邀請淝水之戰的主要功臣,共襄盛舉。名單上赫然列著朱序、李墨、劉牢之這三位悍將。這既是謝家作為朝廷中流砥柱的姿態,也是對這些新貴的一種「拉攏」與「觀察」。
當李墨接到請柬時,眉頭便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他素來厭惡這種虛與委蛇的應酬,那些高門大族故作優雅的姿態,以及言語間隱藏的傲慢與輕視,都讓他感到由衷的不適。他只想陪著婉兒,在安靜的府中享受片刻寧靜。
「這等宴席,不去也罷。」李墨將燙金的請柬放在桌上,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婉兒坐在他身旁,輕輕為他斟茶,眼中流露出擔憂。
然而,這次的邀請,並非簡單的客套。幾日後,謝玄親自登門拜訪。他身著便服,態度隨和,卻又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決。
「李墨老弟,此番慶功宴,丞相和我都希望能看到你的身影。」謝玄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拍了拍李墨的肩膀,「你我兄弟,共歷生死,豈能缺席?」
謝玄的盛情相邀,讓李墨難以推卻。謝玄不僅是他的主帥,更是與他有過命交情的袍澤。他知道,這份邀請,既有士族慣常的禮節,也有謝玄個人的情誼在其中。他明白,有些場面,哪怕再不情願,也必須出席。
「好吧,既然玄兄如此盛情,李墨恭敬不如從命。」李墨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轉頭看向婉兒,溫柔地說道:「婉兒,你也與我一同出席吧。」他知道,面對這樣的大場面,他需要婉兒在身旁給予他無聲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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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謝府門外,車水馬龍,衣香鬢影,一派繁華景象。雕樑畫棟的府邸內,絲竹管絃之聲不絕於耳,觥籌交錯間,名士風流盡顯。
李墨換上了一身嶄新的深色袍服,雖然剪裁合身,卻比不得那些士族子弟身上的錦緞華服那般光彩奪目。婉兒則穿著一件素雅的月白色襦裙,青絲如瀑,僅以一支木簪輕挽,沒有過多珠寶點綴,卻更顯出她清麗脫俗的氣質。她的容貌本就出眾,此刻在脂粉堆砌的士族婦人中,反而顯得格外清新。
絲竹聲聲,繚繞在雕樑畫棟的謝府大廳。賓客們寒暄應酬,衣香鬢影間,盡顯名士風流。謝府的建築,從外看去或許並不張揚,青磚黛瓦,飛簷翹角,透著一股沉穩古樸。然而一旦步入其中,那份內斂的奢華便如水般緩緩流淌開來。
廳堂的每一寸木料,都泛著沉鬱的光澤,那是百年紅木經年累月打磨後的包漿。牆上懸掛的字畫,筆墨間透著大家氣象,雖無金碧輝煌的裝飾,細看之下,卻是名家真跡,每一幅都價值連城。腳下踩著的,是蜀錦織就的地毯,踩上去毫無聲息,柔軟而富有彈性,邊緣處的暗紋在燈火下閃爍著低調的光芒。
廳內沒有金玉滿堂的俗氣,卻在每一個細節處彰顯著其主人的品味與底蘊。幾案上的酒具,並非尋常的青瓷白玉,而是溫潤如脂的羊脂玉雕琢而成,觸手生涼,光澤內斂。茶盞則是用秘色瓷燒製,薄如蟬翼,清透得能看到杯中茶湯的色澤。連那承載著果盤點心的器皿,都是巧奪天工的銀絲鏤空,細緻得令人咋舌。謝家,不求外露的喧囂,卻將骨子裡的富貴,融入到每一個角落。
當李墨牽著婉兒的手,一同踏入謝家大廳的那一刻,廳內原本喧鬧的談笑聲,仿佛瞬間低了幾分。許多士族名流的目光,帶著好奇、審視,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悄然落在這對新興的寒門夫婦身上。
他們看到了李墨身軀的挺拔,感受到他自戰場上帶回的鐵血氣息,對他取得的軍功無可否認。然而,當他們的目光落在婉兒樸素的裝扮和那雙沒有半點胭脂水粉的手時,許多士族婦女的眼中便閃過一絲鄙夷。在他們看來,這便是寒門女子,即使丈夫身居高位,也終究缺乏那份經年累月積澱下來的「貴氣」。
李墨敏銳地察覺到這些隱晦的目光,他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輕輕一皺,但很快便恢復了平靜。他緊握著婉兒的手,給予她無聲的力量。他知道,今夜,不僅是慶功,更是一場無形的較量。
侍從們穿梭其間,引導著眾人依序入位。李墨牽著婉兒的手,目光掃過廳內。長長的宴席,高低錯落。士族高門的席位,必然靠前,鋪著更為精緻的蜀錦坐墊,幾案上擺放著更為名貴的瓜果。寒門將領雖因軍功得以入席,卻難免會被安排在相對次要的位置。
果不其然,侍從將李墨引向了廳堂中段,靠近側牆的一處席位。李墨並不在意,他的目光在席間搜尋著,很快,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李兄!」一道洪亮的聲音響起,劉牢之正坐在那處席位上,見到李墨,便熱情地揮了揮手。
李墨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這份來自袍澤的真摯歡迎,沖淡了他剛才感受到的疏離。他明白,這是謝家在安排席位時的「巧妙」之處——將同樣出身寒門,又因淝水之戰而聲名鵲起的李墨與劉牢之安排在了一起。這既能讓他們有所歸屬感,也方便士族們將他們「歸類」,避免打亂他們精心維護的社交圈。
「劉將軍!」李墨拱了拱手,帶著婉兒一同走向那處席位。他看到劉牢之身邊還留有空位,顯然是特意為他二人留的。兩人入座,簡單寒暄幾句,目光交匯間,都讀懂了彼此眼中的那份無奈與默契。
「夫人請隨奴婢這邊來。」就在李墨剛要落座時,一位謝府的侍女柔聲對婉兒說道。她的語氣雖然恭敬,但手勢卻堅定地指向了隔壁的一處偏廳。
婉兒微怔,目光轉向李墨。李墨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輕輕一皺。他知道這是士族宴席的規矩,男賓在前廳議事交際,女眷則被帶往隔壁的房間,由謝家主母或女眷招待。這種將男女分隔的安排,在士族眼中是禮儀,是規範,但在李墨看來,卻是將他和婉兒從一體分割開來,也是他們對寒門出身的隱形歧視。
他剛想開口說什麼,婉兒卻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她知道李墨討厭這些繁文縟節,但她不願他在這種場合為自己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夫君在此,妾身去去就回。」婉兒輕聲說道,隨即便鬆開李墨的手,向那名侍女微微頷首,跟著她走向偏廳。她的背影在光影中顯得有些單薄,卻透著一股內斂的堅韌。
大廳內,謝安作為主人,自是風度翩翩。他手持酒杯,向眾人頻頻示意,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諸位將軍,各位同僚。」謝安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淝水之勝,非我謝安一人之功,實賴陛下洪福,更仗各位將士用命。若無諸位同心協力,何來今日之榮光?」
他輕描淡寫地將這曠世之功歸於眾人,語氣中帶著士族慣有的謙遜,仿佛這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勝利,不過是一場順理成章的配合。他沒有過多渲染戰役的艱辛,更沒有提及自身運籌帷幄的驚險,只是用寥寥數語,便將場面烘托得恰到好處。他的話,如同一層薄紗,輕輕覆蓋在那些血與火的記憶之上。
對於謝安的客套話,劉牢之只是咧嘴一笑,並未放在心上。他骨子裡是個沙場硬漢,不喜歡這些彎彎繞繞的斯文。他端起面前的酒杯,那精緻的羊脂玉杯在他寬厚的手掌中,顯得格外小巧。他一飲而盡,卻覺得意猶未盡,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哎呀,謝丞相,這等美酒,用這小小的杯盞來喝,實在是不過癮啊!」劉牢之抱怨起來,聲音有些粗獷,在殿中絲竹聲中顯得格外突兀。他拿起桌上盛放菜餚的秘色瓷小碟,碟中僅僅放著幾片切得極薄的醬肉,更是搖頭,「還有這些菜,每樣都是那麼一丁點,俺們在軍營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慣了,這麼吃,實在是吃不飽!」
他習慣性地想伸手去拿那盤醬肉,卻發現那小碟子裡,根本不夠他夾兩筷子。劉牢之這番話,引得周圍一些士族子弟們竊竊私語,有的眼中帶著不屑,有的則掩嘴輕笑。他們覺得這位寒門將軍終究是粗鄙,不懂上層的雅趣。謝玄則輕輕搖頭,無奈地看了劉牢之一眼,卻也沒說什麼。
與劉牢之的直言不諱不同,李墨則保持著一貫的沉靜。他端坐席間,看似在聽謝安說話,實則目光卻在席間的菜餚上流連。
那精美的銀絲鏤空果盤中,擺放著幾種看似普通的時令水果,然而仔細看去,每顆果實都色澤均勻,大小一致,毫無半點瑕疵,顯然是精挑細選的上品。而那秘色瓷小碟中,幾片薄如蟬翼的醬肉,雖然量少,但肉質紋理分明,肥瘦相間恰到好處,輕輕一聞,便能感受到其獨特的醃製香氣,絕非尋常市井之物。
他還注意到,其中一碟翠綠的野菜,顏色鮮亮得不像這個季節所能見到,恐怕是從溫室中培育而出,或是從極其遙遠的地方運來。而那碗看似清淡的羹湯,聞起來卻有著難以言喻的鮮美,湯面上浮著幾絲金黃,光是色澤便足以引人遐想。
這些宴菜,看似樸實無華,分量也不大,但每一道都透露著極致的精細與考究。它們沒有濃烈的香料掩蓋,卻能將食材本身的鮮美髮揮到極致。李墨心中清楚,這不僅是山珍海味堆砌而成的奢華,更是匠心獨運、耗費巨大人力物力才能達到的境界。這便是士族的「雅」,一種隱於形、貴於神的奢華,與劉牢之眼中那大碗大塊的豪邁截然不同。
他端起手中的玉杯,輕輕啜了一口杯中之酒,酒液清冽,回甘悠長,確實是難得的佳釀。李墨的嘴角浮起一絲若有所思的弧度。這場宴會,從主人言辭到席間佈置,從來客舉止到菜餚呈現,無不透露著士族與寒門之間,那道看不見卻又無處不在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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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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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前廳男賓們的觥籌交錯不同,隔壁的女眷偏廳,則是一派暗香浮動、溫柔雅緻的景象。廳內佈置得同樣精巧,屏風後隱約可見仕女圖,几案上擺放著精緻的插花。然而,這份看似和諧的氛圍下,卻是另一種無聲的較量。
女眷們三五成群,輕聲細語,笑語盈盈。她們身著綾羅綢緞,珠翠環繞,舉手投足間盡顯世家大族的風範。她們的「慶功」方式,也與男賓們的粗獷豪飲截然不同。
廳堂中央,一張古琴靜靜擺放。一位身著鵝黃色羅裙的貴女,輕移蓮步上前,纖纖玉指輕撫琴弦,一曲《鳳求凰》便如流水般傾瀉而出。琴音清雅,指法嫻熟,引得周圍女眷們紛紛點頭稱讚,眼中帶著欣賞與豔羨。
琴音歇止,另一位身著水藍色錦衣的女子,則在侍女的協助下,展開一幅雪白的宣紙。她手執狼毫,筆走龍蛇,一揮而就一首詠梅詩。詩句清麗,字跡娟秀,墨香與花香交織,引來一片驚歎。她們不僅是展示個人的才華,更是在無形中彰顯家族的底蘊與教養。
這些表演,看似隨意,實則都是精心準備,為的是在這樣的場合中,為自己和家族爭得一份榮光。她們的目光,不時地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女子,比較著彼此的衣著、首飾,以及最為重要的——那份從骨子裡透出的「貴氣」。
婉兒靜靜地坐在角落,她沒有參與那些表演,只是溫婉地微笑,偶爾輕輕頷首。她素雅的裝扮,在珠光寶氣的眾女眷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然而,她那天生麗質的容貌,卻如一朵幽蘭,即使不施粉黛,也難掩其絕世風華。她的肌膚如凝脂般細膩,眉眼間自帶一股清雅脫俗的氣韻,美得令人窒息。
這份不加修飾的天然之美,很快便引來了許多女眷的側目。她們先是驚豔,隨後便有幾位心生妒意的貴女,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她們平日裡習慣了以華服珠寶來襯托自己的「美」,如今見到婉兒這般不施脂粉卻依然傾國傾城,心中的不平衡感油然而生。
「這位便是李廣州夫人吧?」一位身著大紅錦裙的婦人,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熱絡,卻掩不住骨子裡的傲慢。她輕輕搖晃著手中的團扇,目光在婉兒身上來回打量,「聽聞李夫人出身寒門,卻能得李廣州青睞,想必也有過人之處吧?」
她身旁幾位貴女聞言,立刻會意,臉上都露出了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她們知道婉兒出身寒門,便想藉此機會,讓她在眾人面前出糗,以證明即使是軍功顯赫的寒門將領之妻,也終究上不得臺面。
「正是呢!李夫人如此秀外慧中,想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吧?」另一位貴女附和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期待」與「鼓勵」,實則暗藏刁難。
「不如李夫人也為我等姐妹,展露一番才華?讓大家開開眼界,也為今日慶功宴添些雅趣?」紅衣婦人笑盈盈地提議,眼神卻緊緊盯著婉兒的臉,等待著她窘迫的反應。
婉兒深知這種場合的兇險與規矩,直接拒絕無疑是拂了士族的面子,更會讓李墨難堪。
她輕輕頷首,溫婉一笑,聲音如泉水般清澈:「妾身出身淺薄,才疏學淺,恐難登大雅之堂。各位姐姐琴藝書畫皆是出眾,妾身怎敢獻醜?」她幾番推辭,姿態謙遜,卻又滴水不漏。
然而,紅衣婦人卻步步緊逼,笑意不減:「李夫人過謙了。既是慶功宴,便該同樂。莫非是瞧不起我等姐妹,不願展露一番?」話語間,已帶上了一絲道德綁架的意味。
婉兒看了一眼周圍那些期待看好戲的眼神,心中輕嘆。她不再推辭,只是輕聲道:「既然諸位姐姐盛情難卻,那妾身便獻醜了。」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廳中擺放的一把琵琶上。
侍女將琵琶遞到婉兒手中。她輕輕抱起琵琶,十指纖纖,輕攏慢撚,姿態優雅自然,彷彿琵琶便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周圍的女眷們原本帶著幾分輕蔑和審視,此刻卻也收斂了許多,屏息凝神,等待著。
起初,只是一聲輕柔的撥弦,如細雨敲窗,輕靈而縹緲。隨後,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飛,撥、掃、輪、拂,一氣呵成。
音符便如活了過來,不再是單調的撥弄,而是化作一幅流動的畫卷。
高音時,如珠落玉盤,泠泠作響,又似春澗融雪,清澈透骨;低音時,又若大漠孤煙,蒼涼雄渾,再如沉雷滾動,迴盪心間。
她彈奏的並非時下流行的靡靡之音,而是一曲**《十面埋伏》的變奏。琵琶聲中,彷彿能聽見萬馬奔騰的磅礴氣勢**,鐵蹄踏過山河的轟鳴;緊接著,又是金戈鐵馬的交擊,將士們短兵相接的廝殺聲;忽而轉為急促的鼓點,那是衝鋒的號角,又是撤退的催命符。琴音時而激昂如潮,時而低迴如泣,將一場波瀾壯闊的古戰場,活生生地呈現在眾人眼前。
偏廳內,原本竊竊私語的女眷們,此刻皆是呆若木雞,眼神迷離。她們從未聽過如此出神入化的琴技,那份激盪與感染力,遠超她們平日裡接觸的任何絲竹之樂。她們彷彿置身於那刀光劍影之中,連呼吸都忘了。
琴音漸歇,偏廳內一片寂靜。然而,就在眾人還沉浸在琵琶聲的餘韻中時,婉兒輕啟朱唇,一聲清越的歌聲,便如天籟般從她口中溢出。
她的歌聲,不似鶯啼燕語的嬌柔,亦非龍吟鳳鳴的磅礴。它純淨如山間清泉,帶著洞徹人心的力量;又溫暖如冬日暖陽,撫慰著每一顆疲憊的心靈。
她唱的,是一首不知名的小調,歌詞質樸,卻飽含著對故土的眷戀和對親人的思念。
歌聲初起,如林間百靈,婉轉清麗,帶著一絲江南水鄉的溫潤;漸入高潮,又如鳳凰涅槃,拔地而起,激昂而充滿力量;轉而低迴,則似泣血杜鵑,聲聲催人淚下,又似故人低語,溫柔撫慰著每一個靈魂。
她的嗓音,高音時清亮如玉,毫無瑕疵;低音時又醇厚如酒,韻味悠長。每一個音符都彷彿被賦予了生命,帶著情感,直擊人心。
這一刻,整個偌大的謝府,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掌控。原本此起彼伏的清談閒聊聲,瞬間歸於沉寂。 男賓們的觥籌交錯聲戛然而止,女眷們的輕聲細語也了無蹤影。
無論是前廳的達官顯貴,還是偏廳的珠翠佳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閉上了嘴,生怕會錯過這美妙歌聲中的任何一個音符。 喧囂的宴會廳,一時之間,竟只剩下婉兒那如詩如畫的琴聲與歌聲,清晰迴盪,繚繞不絕。所有人彷彿被施了定身咒,眼神迷離,完全沉浸在這場視聽盛宴中,無人發出一點聲響,只餘下婉兒的絕世嗓音,充盈著整個謝府,震撼著每一個聆聽者的心靈。
謝安原本正與人低聲交談,聽到這歌聲,不由得停了下來,側耳傾聽,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他輕輕搖頭,自語道:「這是誰家的女眷?竟有如此天籟之音!」
劉牢之更是瞪大了眼睛,酒意都消散了幾分。他忍不住起身,想要去偷窺究竟是何方神聖能發出此等歌聲。幾個士族子弟也忍不住好奇,紛紛站起身,朝著偏廳的方向張望。
婉兒的歌聲,在謝家府邸中迴盪,這一刻,無論是士族還是寒門,無論是身居高位還是普通賓客,所有人都被這份超越階級、直抵靈魂的美所征服。她用一把琵琶,一曲歌,徹底顛覆了眾人對寒門女子的刻板印象,也讓她自己,在建康士族圈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驚鴻一瞥。
婉兒一曲終了,琴弦的餘音在大廳內緩緩消散。然而,廳堂中卻沒有立刻響起掌聲,只有一片死寂。男賓女眷,無不眼神迷離,像是被施了魔法,靈魂仍滯留在她用琴聲和歌聲構築出的那片壯闊天地中。他們手中的酒杯、團扇,都僵硬地停在半空中,表情或癡迷,或驚訝,或沉醉。
這份沉默持續了足足幾秒。隨後,彷彿一道無形指令被觸發,積蓄已久的震驚和讚歎,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爆發開來,化作如雷的喝采聲!
「妙哉!妙哉!」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此等音律,簡直是仙樂!」
讚美之聲不絕於耳,響徹整個謝府。許多士族名流紛紛起身,朝著偏廳的方向拱手示意,眼神中滿是崇敬。
就在這如潮的讚譽聲中,一道不和諧的聲音突然拔高,試圖刺破這份美好。那之前曾刁難婉兒的紅衣婦人,面色漲紅,眼中閃爍著不甘與妒恨。她幾乎是衝到了偏廳門口,對著婉兒高聲問道:
「敢問夫人,芳名何許?是哪位高門大族的千金啊?如此天籟,必是出自簪纓世家!」
她的語氣急切,聲音卻又故意拔高,讓前後兩廳的人都能聽見。她不相信這樣的美聲,會來自一個寒門女子。她要用姓氏來證明,這份才華,終究不及血統高貴。
婉兒抱著琵琶,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弄得有些無措。她緩緩起身,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那些讚賞的目光中,此刻又夾雜了幾分好奇與探究。她輕咬下唇,羞澀而又無奈地,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道:「妾身……沒有大姓。」
「沒有大姓」四個字,如同冰水般,瞬間澆滅了宴會廳內剛剛還熱烈的氣氛。
歡呼聲,戛然而止。 眾人的臉色,好似瞬間換了一張般。剛剛還掛在嘴角的驚嘆與讚美,在聽到這四個字後,便如同幻影般消散無蹤。他們望向婉兒的眼神,從剛剛的迷醉與崇敬,頃刻間變回了淡漠、輕視,甚至帶著一絲輕蔑的「恍然大悟」。 彷彿剛剛那穿透靈魂的天籟之音,在「沒有大姓」這四個字面前,瞬間變得一文不值,根本就不值一提!
紅衣婦人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勝利的冷笑。她得意地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嗓門,讓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噢——原來是李廣州夫人啊! 真是失敬失敬!」
她的「失敬」之意,卻充滿了諷刺。這句話,將婉兒與「寒門」李墨緊密相連,也再次提醒了所有人,即便才華再高,出身依然是不可逾越的鴻溝。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像一根尖銳的針,狠狠地扎進了婉兒的心頭。
婉兒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羞愧與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緊緊抱著琵琶,指尖泛白,只恨不得能立刻遁地而走。
李墨聽見,猛地推開面前的幾案,正欲起身發作,卻被身旁的劉牢之按住了肩膀。
劉牢之的臉色陰沉,他沒有理會李墨,而是猛地站起身,他那粗獷的聲音,如同平地一聲驚雷,炸響在謝府大廳:
「剛剛那些都是什麼爛鳥蛋!」他環視周圍,目光掃過那些面露輕蔑的士族們,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只有李夫人這才叫真正的好聽!老子聽著都他娘的熱血沸騰!」
他故意將「爛鳥蛋」三個字咬得極重,是對那些剛剛自詡才華橫溢的士族子女們最直接的嘲諷。劉牢之的這番話,讓原本鴉雀無聲的宴會廳,再次陷入死寂,只是這份寂靜中,充滿了尷尬與劍拔弩張。
謝安見狀,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他知道劉牢之這是在為李墨夫婦出頭,但這粗俗的言辭顯然攪亂了士族們維持的「體面」。他立刻放下酒杯,大步上前,臉上掛著一貫的溫和笑容:
「呵呵,劉將軍說得極是啊,李夫人之才,確實超凡脫俗,令人折服。不過,今日是慶功宴,美酒佳餚,亦不可辜負。」謝安轉身面向劉牢之,語氣輕鬆,彷彿完全沒聽到他那句「爛鳥蛋」,只是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了酒菜。他輕輕拍了拍劉牢之的肩膀,又對著周圍的士族們拱手笑道:「諸位,美人在側,好酒當前,何必拘泥於小節?飲勝!飲勝!」
謝安的及時緩場,如同春風化雨,迅速化解了尷尬而緊張的氣氛。眾人見丞相出面,也紛紛附和,重新舉杯,只是那些士族名流看向李墨、劉牢之的眼神,卻又多了幾分警惕與疏遠。
謝家夜宴散去,夜色已深,涼風習習。李墨牽著婉兒的手,下了馬車,走回李府。一路上,婉兒一言不發,頭始終低垂著,身軀在夜風中顯得格外單薄。李墨能感受到她手掌的冰涼,以及那份從指尖傳來的微微顫抖。他知道今夜的宴會,那些士族刻薄的言辭,如同無形的刀子,深深地扎進了她的心。他緊握著她的手,將掌心的溫熱與無聲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傳遞過去。
終於回到李府,剛踏入熟悉的房門,婉兒便猛地掙開李墨的手,踉蹌著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瞬間模糊了雙眼,打濕了衣襟。
「夫君!妾身對不住你!妾身讓你丟臉了啊!」婉兒的聲音哽咽,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撕裂的心口擠出。她不斷地搖頭,雙肩不住地顫抖,語氣中充滿了錐心的自責與痛苦:「妾身…妾身不配當李夫人!妾身出身卑微,只是一個賤籍,無法為夫君爭光,只會讓夫君蒙受羞辱…」她抬起淚眼,充滿了絕望與懇求:「求夫君…求夫君另覓一位門當戶對的正妻吧!妾身…妾身甘願為奴為婢,只要能伴你左右,便已心滿意足……」
她知道,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眼中,她就是一個不識禮數、不夠格的高門之妻。今夜的琵琶仙音、驚世歌喉,在最後那句「沒有大姓」面前,被徹底摧毀,變成了更深的屈辱。她不怪李墨,只怪自己,怪自己寒微的出身,無法匹配丈夫如今的蓋世功勳,甚至拖累了丈夫的榮光。
李墨見狀,心中如同被利刃攪動,一陣劇痛。他快步上前,一把將跪在地上的婉兒緊緊地擁入懷中。他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冰冷與顫抖,也能聽到她壓抑而絕望的哭聲。
「傻瓜!你說什麼傻話!」李墨的聲音因為憤怒與心疼而有些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緊緊抱著婉兒,幾乎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不讓她看到自己眼中那份深沉的心疼。他輕撫著婉兒顫抖的髮絲,聲音變得低沉而溫柔,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鎚般敲擊在婉兒的心間:
「婉兒,你忘了嗎?我永遠是那個在破爛茅草屋中,與你私定終身的小兵啊!」他的話語,將時間拉回到那個貧困卻充滿愛意的日子,那個無權無勢,卻將她視若珍寶的自己。
「那時,我一無所有,唯有一顆真心。你沒有嫌棄我貧困潦倒,卻將你最寶貴的一切給了我。」李墨捧起婉兒哭花了的臉,用指腹溫柔地拭去她的淚水,眼神無比堅定,如磐石般不可撼動:「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那時候,我們在茅屋中,對著天地立下的誓言!我李墨此生此世,都會永遠對你好,終身定不負你!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與決絕,每一個字都像烙印般刻入婉兒的心底。那份巨大的委屈、自卑與不安,在李墨這份山盟海誓般的愛意面前,如潮水般退去。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向李墨,那張曾經在戰火中浴血、在敵營中隱忍的堅毅臉龐,此刻卻寫滿了超越一切世俗的深情與承諾。
「你…你真的不嫌棄我嗎?」婉兒哽咽著,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期盼,彷彿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嫌棄?我李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此生與你相守,何來嫌棄!」李墨輕輕吻上她的額頭,再吻去她臉頰上的淚水,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若無你,何來今日的李墨?你是我此生最大的驕傲,何談丟臉?!那些庸俗之輩,怎懂你半分?!他們不過是眼盲心瞎,看不到你光芒萬丈!」
婉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感動得幾乎窒息,淚水如泉湧般狂瀉而出,哭聲壓抑卻又充滿了無盡的釋然。 她猛地收緊手臂,將李墨緊緊地擁抱住,彷彿要將自己融進他的身體裡。那份堆積了多年的委屈、被歧視的痛苦,以及對未來的恐懼,在這一刻,終於在李墨堅定不移的愛意中得到了宣洩與撫慰。她不再說話,只是將頭深深地埋在李墨的懷中,任由淚水浸濕他的衣衫,感受著那份失而復得的溫暖與安全。而李墨,則緊緊地抱著她,像是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
在這一刻,外界的紛擾、世俗的偏見,都已不再重要。在這間小小的房間裡,只有兩顆緊密相連的心,以及那份歷經磨難卻愈發堅韌、熠熠生輝的愛。
懷中的婉兒,哭聲漸歇,只剩下輕微的抽噎。李墨感受到她身體逐漸回暖,那份緊繃的絕望也慢慢鬆弛下來。他輕輕拍撫著她的背,直到她終於平靜下來,只是依然將臉埋在他的胸口,不願抬起。
李墨知道,今夜的屈辱,在婉兒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而這份烙印,也徹底堅定了他心中早已萌生的想法。他低頭,溫柔地吻了吻婉兒的髮頂,然後輕聲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卻更多的是堅決。
「婉兒,你好些了嗎?」他輕柔地問,直到她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李墨的聲音有些低沉,卻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今日之事,不過是將我心中所想,徹底證實了罷了。」
他緩緩道出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與感觸:「淝水一戰,我李墨雖立下軍功,得了高官厚祿。但在朝堂之上,與眾臣相處,我便能真切感受到,除了謝玄將軍,朱大哥,以及劉牢之這樣的性情中人,真正真心看待我的,不過寥寥數人。」
李墨的語氣中,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沉的洞察。他想起那些士族們在表面客套下,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屑,想起他們在議事時,時不時流露出的傲慢姿態。
「大多數人,心裡終究還是看不起我這出身寒門的武夫。」他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中包含了無數寒門將領的無奈與悲哀。
「而今日的這場宴席……」李墨的聲音頓了頓,彷彿又回到了謝府那種無形的壓抑,「看著他們那種骨子裡的輕蔑,瞧著他們如何對待你……便讓我更加確定了。」他低頭,再次緊了緊環抱婉兒的手臂,「這樣的官場,這樣的虛名,不要也罷!」
婉兒在他懷中微微一顫,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向他,不明白他話中之意。
李墨眼神堅定,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婉兒,明日,我便要向皇上辭行,請辭這廣州刺史的職務。」
婉兒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剛要開口,李墨卻輕輕搖頭,止住了她。
「功名利祿,終是過眼雲煙。我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是能與你朝夕相處,相守一生。」李墨的聲音變得無比溫柔,卻又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我們一起找一個靜僻的山村,或是依山傍水的清幽之地,遠離這世俗紛擾,過上只屬於我們兩人的日子。每日讀書、寫字、種花、烹茶,看著日出日落,再不受這些閒氣!」
他的話語,如同溫暖的陽光,照亮了婉兒黯淡的心。那份突如其來的自由與寧靜的想像,讓她原本滿是淚痕的臉龐,漸漸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喜悅。她緊緊地抱住他,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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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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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剛濛濛亮,李墨便穿戴整齊,徑直前往皇宮。他沒有猶豫,也沒有留戀。昨夜與婉兒的深情對話,以及那份對歸隱田園的嚮往,已徹底堅定了他的決心。
金鑾殿上,李墨躬身而立,面對的正是那位因淝水大捷而欣喜若狂的晉孝武帝司馬曜。
「陛下,臣李墨,斗膽請辭廣州刺史一職,並乞骸骨,告老還鄉!」李墨的聲音響亮而堅定,打破了大殿中的寂靜。
此言一出,朝中大臣無不譁然。許多人露出驚訝的神色,交頭接耳,私下揣測這位新晉的功臣為何突然提出辭官。廣州刺史,乃是封疆大吏,肥缺要職,多少人求之不得?李墨此刻,正值壯年,英姿勃發,何來「告老」一說?
司馬曜也愣住了。他原本以為李墨會謙虛一番,然後欣然領命,沒想到竟會是這番言辭。他眉頭微蹙,語氣中帶著不解與挽留:「李卿,此話從何說起?你方立下蓋世奇功,朕正欲重用,何故請辭?莫非是對官職有何不滿?」
李墨抬頭,目光坦蕩:「陛下,臣並非對官職不滿。只是臣自幼嚮往山林野趣,無心仕途。戰場廝殺多年,深感身心疲憊,只願能尋一靜僻之處,與拙荊相守,過著自由自在,不問世事的閒散日子。臣自知德才不足,不應久居高位,誤國誤民。」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達了歸隱的志向,又擺低了姿態,讓皇帝無從指摘。
司馬曜看著李墨那雙坦誠卻又堅定的眼眸,以及他身上那股不受羈絆的氣質,心中明白,此人志不在此。他雖感惋惜,但也知道強留無益,反而可能適得其反。再者,李墨功勞太大,有時反而會讓皇室不安。放他歸隱,也未嘗不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最終,司馬曜緩緩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既然李卿志向在此,朕也不便強留。然你為大晉立下不世之功,朕豈能讓卿空手而歸?」
他沉吟片刻,隨即下旨:「賜李墨黃金萬兩,良田千畝,以彰其功。另賜丹書鐵券一枚,可免死罪,世代承襲,以示榮寵。卿可擇靜僻之地,逍遙度日,朕絕不相擾。」
這份賞賜可謂極為豐厚,尤其是那枚丹書鐵券,乃是皇帝賜予功臣的最高榮譽,象徵著無上的信任與特權。這不僅是對李墨功勞的肯定,更是對他歸隱的默許與保護,意味著朝廷不會再以任何理由將他捲入紛爭。
手握沉甸甸的丹書鐵券,懷揣著對未來寧靜生活的憧憬,李墨牽著婉兒的手,悄然離開了繁華喧囂的建康城。他們沒有選擇遙遠的深山老林,而是在建康郊區尋得一處依山傍水、風景秀麗的僻靜之所。這裡遠離塵囂,卻又不至於完全與世隔絕,偶爾還能感受到城市的脈動。
在他們親手打理的小宅中,李墨終於卸下了戰場上的血腥與官場上的虛偽。他陪著婉兒,每日讀書、寫字、賞花、烹茶。婉兒的臉上,不再有淚痕,只有滿足而寧靜的笑容。她每日為李墨研墨、鋪紙,亦或在花園中打理花草。
他們在庭院裡種滿了李墨從各地帶回的奇花異草,引來蜂蝶翩翩;在門前開闢了菜園,親手種植時令蔬菜,享受自給自足的樂趣。清晨,他們攜手漫步於山間小徑,看旭日東昇,聽鳥語花香;傍晚,他們依偎在窗前,看晚霞漫天,品茗對弈。
沒有了爾虞我詐,沒有了刀光劍影,只有潺潺的溪流聲,遠處傳來的牧童短笛,以及彼此相守的溫暖。李墨和婉兒,這對曾經歷經生死、飽嘗離愁的夫妻,終於找到了屬於他們的逍遙自在。在這片靜僻的土地上,他們用實際行動證明,真正的功名,不在朝堂,而在於內心的寧靜與真摯的愛。
**
淝水大捷後,李墨便在建康市郊那處舒適卻不奢華的宅邸中,與婉兒享受著難得的清閒。耕讀生活讓他遠離了戰場的喧囂與官場的爾虞我詐。然而,即便身處世外桃源,來自京城內的風聲,依然會透過各種途徑,悄然傳遞到這片寧靜的土地。
自從劉牢之被調往青州戍邊,李墨與他便只能靠書信往來。這些信件通常會隨著往來的商旅或軍中傳令兵捎帶。劉牢之的信筆墨豪邁,字裡行間卻難掩對朝局的憂慮。
在信中,劉牢之會簡要提及青州邊境的戰事,更多筆墨則傾瀉於對建康朝堂的不滿:
「李兄,青州雖苦寒,卻比建康那些腌臢事來得痛快!你當初抽身而退,果真明智。我在邊關,時常聽聞京中王國寶那個小人,仗著會稽王之勢,日益跋扈專權。朝中上下,多少忠義之士被排擠打壓,難以施展抱負!謝丞相雖有天大的本事,也難敵那小人日夜在會稽王耳邊的讒言。聽聞陛下亦是偏聽偏信,對王國寶所為,多有縱容之態……」
透過這些來自遠方的書信,李墨得以窺見朝堂深處的暗流湧動。他為老友的困境感到心疼,也為東晉看似穩固的局面下,潛藏的危機感到憂慮。
除了戰友的書信,李墨在郊外隱居,偶爾也會與鄉鄰、或城內來的商賈往來。這些坊間的議論,往往更能反映出最真實的民情與朝局。
茶肆酒館中,百姓們私下談論著朝廷的變故:
「聽說最近會稽王府的王國寶,行事越來越過分了,連一些老臣都敢不放在眼裡。」
「可不是嗎?聽說有幾個清正的官員,就因為得罪了他,輕則貶官,重則直接被革職查辦了。」
「這哪裡像大晉中興的樣子?淝水大捷的榮光還沒散去呢,朝廷內部就已經開始爭權奪利了。」
這些零碎的傳聞,雖然不像劉牢之書信那般具體,卻能讓李墨感受到一種日漸彌漫在建康上空的壓抑與不安。人們對王國寶的怨聲載道,對朝廷內部紛爭的無奈,都清晰地傳達到他的耳中。
當然,也會有極少數的故人,因公務或休假途經建康,順道來訪李府。這些將領們雖然不能像劉牢之那樣頻繁造訪,但每一次的短暫會面,都能為李墨帶來更直接的朝中消息。
他們會小心翼翼地提及朝中的微妙變化:「李兄,你歸隱得早啊。如今京中,當真是士族之爭日益白熱化,會稽王勢大,謝丞相也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他們會嘆息,感慨朝政的腐敗與人心的不古。這些將領的親身經歷,讓李墨對朝廷的黨爭狀況有了更為直觀和深刻的認識。他看著這些曾經意氣風發的戰友,如今也臉帶倦色,言談中充滿了無力感,更加確認了自己當初抽身而退的明智。
公元384年,在李墨眼中,這個表面平靜的東晉王朝,實則已然暗流洶湧。淝水之戰的勝利光環,正逐漸被內部傾軋的陰影所籠罩,而這一切的風向,都指向了那個日益專權的會稽王司馬道子及其心腹王國寶。
**
時光悄然流轉,又是一年隆冬。李墨與婉兒的第一個結晶,在一年前誕生,是個男孩,李府上下歡騰,李墨為之取名為李興,意味著國事家事興盛。
建康的郊外,一場小雪悄然降臨,為李府披上了一層潔白的銀裝。就在這寒意漸濃之際,難得的巧合讓遠方的故友們齊聚一堂。
這日午後,李墨剛與婉兒在院中賞雪,便見兩道熟悉的身影踏雪而來。領頭的正是劉牢之,他肩頭覆著一層薄雪,臉上帶著風塵僕僕的倦意,卻掩不住那股子豪邁之氣。緊隨其後的,是身形清瘦卻眼神睿智的朱序。原來,兩人竟是恰巧同時回京述職,一個從青州趕來,一個從荊州而歸。
「李兄!」劉牢之見到李墨,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大步上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京中公務繁忙,難得有此機會,便與朱兄一同來尋你這逍遙王了!」
朱序則微微一笑,拱手道:「李將軍,一別數載,風采依舊。」
李墨見狀,心中暖流湧動。這兩位是他患難與共的兄弟,尤其朱序,更是與他有著過命的交情。他們上次如此盡興地相聚,還是淝水之戰論功行賞之後,距今已是數載。他立刻吩咐家僕備下熱酒佳餚,將老友們引至後院的暖閣。
那一晚,爐火熊熊,酒香四溢。屋外雪花仍在飄落,屋內三位袍澤對坐,推杯換盞間,說了不少如今已無法再提的話。他們從曾經的戰場歲月聊到如今的仕途困頓,從對國事的憂心忡忡聊到對未來的迷茫。酒酣耳熱之際,那些平日裡無法宣之於口的心聲,也漸漸浮上檯面。
李墨率先問及朝中近況:「京中局勢,究竟如何了?」
劉牢之重重放下酒杯,嘆了口氣:「李兄,你若仍在朝中,定會被那些無休止的黨爭氣個半死!如今朝中,會稽王司馬道子與謝丞相之間的矛盾,已是擺到了明面上。會稽王仗著是陛下叔父,又寵信王國寶那個小人,權勢滔天。王國寶更是結黨營私,排擠異己,凡是與他作對的,無不遭到打壓。多少忠良之士,都因此被邊緣化,甚至被貶黜!」他眼中帶著不加掩飾的憤怒,顯然在青州遙望京城,亦是滿腔不平。
朱序在一旁輕輕點頭,補充道:「謝丞相雖然位高權重,但處境艱難。他深謀遠慮,胸懷天下,卻受制於會稽王的專權。朝中清流雖然心向謝丞相,但勢力卻不如會稽王一黨。這般內耗下去,國力如何能不損耗?」他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顯然對此番局面深感憂慮。
接著,話題轉向了邊境。
「至於邊境,秦雖潰敗,但北方小股勢力卻從未消停。」劉牢之眉頭緊鎖,語氣中帶著一絲自豪:「我在青州、徐州一帶鎮守,那些羌、氐、鮮卑餘部不時南下侵擾。但憑藉北府軍的精銳,每次都將他們擊退,寸步未讓!」他提到戰事,語氣才稍顯振奮,那是屬於武將的驕傲。
「然而,僅僅是擊退,卻無法根治邊患。」朱序接過話頭,語氣沉重:「北方的胡人勢力,雖經淝水大敗,但其根本仍在。謝玄將軍多次向朝廷請求北伐,希望能趁勝追擊,徹底收復失地。他認為這是光復中原的最好時機!」
李墨聞言,目光一亮。北伐,這是他與朱序、謝玄一直以來的夙願。
然而,朱序卻搖了搖頭,語氣中充滿了遺憾:「可惜啊,謝玄將軍的請求,大多被會稽王一黨拒絕了。」他嘆了口氣,「他們認為連年戰事耗費國力,不如休養生息,又或者是不願謝玄將軍因北伐成功而威望過盛,威脅到他們的權勢。總之,北伐之議,屢屢受阻,難以推行。」
劉牢之也補充道:「是啊,那些坐在京城裡享清福的,哪裡會懂邊關將士的心思?只知道算計那點朝中權力,卻置國家大計於不顧!」
爐火暖和著屋子,卻暖不散劉牢之和朱序話語中透出的寒意。李墨靜靜聽著,手中的酒杯被他攥得有些緊。他從兩位摯友的口中,聽到了比坊間傳聞更深層的憂慮。那種朝野上下的內耗與腐蝕,即便他身在建康郊外,也早已從市井的點滴變化中,感受到黨爭風雨欲來的徵兆。曾經浴血沙場的熱血,此刻被現實的冰冷澆灌,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
「二位兄長所言甚是。」李墨放下酒杯,語氣沉重,「墨雖身在郊野,不問政事,但建康城內那股壓抑的氣氛,市井百姓的議論,無不說明朝中已是暗流洶湧。與其坐等風暴來臨,不如…尋一處更為僻靜安穩之所。」
他看向劉牢之與朱序,眼中閃爍著一絲決意:「墨想帶著婉兒和孩子們,搬去別的地方。」
劉牢之聞言,先是一愣,隨即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理解:「也好。此處離建康畢竟太近,風波一起,難免波及。李兄能抽身而退,已是明智,如今再尋一處清靜之地,更是趨吉避凶。」他沒有多言,只是默默地再次為三人滿上酒。
朱序則撫鬚沉思片刻,然後緩緩開口:「若要避開京畿重地,又兼顧地理之便,江南之地,確是不錯的選擇。」他目光深邃,為李墨分析道:「江南魚米之鄉,物產豐饒,民風相對淳樸,少有北方戰亂之苦。且士族力量雖有盤踞,但不及京中顯赫,地方官員也相對清明。若要尋一處安居之地,蘇州便是不錯的選擇。」
「蘇州?」李墨沉吟。蘇州,吳郡治所,風景秀麗,人文薈萃,又與建康隔江相望,交通便利卻又保有適當的距離。這正符合他既想避世又不想完全隔絕的願望。
「蘇州確是雅地,山水環繞,人文薈萃。」朱序補充道,「你可在那裡安家,孩子們也能在清淨之地成長。若有舊友相訪,亦方便往來。」
那一晚,三人又詳談了許多細節。劉牢之與朱序對李墨的決定都表示了理解與支持。他們知道,對李墨而言,家人的安寧與幸福,遠比那虛無縹緲的權力更重要。
最終,李墨下定了決心。待雪過天晴,他便會動身,帶著家人離開這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的建康郊外,前往江南的蘇州。那裡,或許能為他們開啟一段真正遠離塵囂、屬於自己的太平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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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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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料峭的寒意漸退,春風終於拂過大地,帶來一派春暖花開的景象。建康郊外的李府,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中,也迎來了新的篇章。李墨沒有拖延,在與劉牢之和朱序雪夜長談後,他便開始著手遷居事宜。
離別之際,府中的數十名護衛與僕人,幾乎都表示願意跟隨李墨夫婦前往蘇州。這份忠誠,不僅源於李墨慷慨的賞賜,更在於他和婉兒平日裡對下人的善待與尊重。他們從不以主子自居,而是將下人們視為家人,給予足夠的溫飽和體恤。這份人情味,比任何金銀財寶都更能留住人心。
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李府的車隊緩緩駛出建康郊外。隊伍雖然龐大,卻井然有序。李墨騎馬走在前頭,不時回頭望向馬車。車廂內,長子李興正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窗外飛逝的風景。小傢伙此刻只有一歲半,對一切都充滿了新鮮感,天真爛漫的笑聲不時傳出。
而他的身旁,婉兒的肚子已微微隆起,她正溫柔地抱著李興。再過不久,他們的次女李沅便將降生於世。這趟旅程,不僅是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的遷徙,更是承載著一家人對未來美好生活的無限憧憬。
沿途春光正好,柳枝鵝黃,桃花灼灼,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李墨看著懷有身孕的婉兒,以及天真活潑的兒子,心中對避開世俗紛擾的決定,愈發堅定。
抵達蘇州後,李墨早已命人提前購置並打理好了一處新府邸。這處宅子同樣秉持了他一貫的喜好——舒適卻不奢華。它坐落在蘇州城郊的一片清幽之地,背靠青山,前臨小溪。府邸的建築風格依然是簡潔的青磚黛瓦,沒有過多的浮華裝飾,卻處處透著精緻與宜居。
庭院錯落有致,迴廊蜿蜒,假山雖小,卻別有洞天。院中栽種著各色花木,小徑鋪著卵石,處處顯露出江南特有的雅致與靈秀。與建康舊宅相比,這座蘇州新府少了幾分喧囂,多了幾分寧靜與詩意。
寬敞的書房內,藏書萬卷;清幽的臥房,佈置得溫馨舒適;還有專門為孩子們準備的玩耍空間,寬敞明亮。數十名隨行而來的護衛與僕人們,也在這座新府邸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們忠心耿耿,將這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至此,李墨與婉兒,以及他們的孩子們,終於在這片充滿希望的江南水鄉,安頓下來。他們遠離了京城詭譎的黨爭,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富甲一方卻又隱世獨立的桃源生活。
抵達蘇州後,李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帶著厚禮,低調地拜訪了吳郡當地的顧、陸、朱、張等主要士族。他沒有擺出功臣的架子,也沒有提及自己身懷丹書鐵券的榮寵,只是謙遜地表明來意:「李墨奉旨歸鄉,蒙陛下厚賜,特來此地安家。只求尋一靜處,與妻兒安享天倫,修身養性,絕不會干擾吳郡四姓的固有生態,亦無意涉足地方政務。」
這番表態,加上李墨財力雄厚卻又無心爭權的姿態,讓吳郡大族們放鬆了警惕。他們對這位年輕卻已功成身退的將領,多少抱持著一種旁觀的態度。畢竟,一個曾經的軍功武將,又「沒有大姓」,又能對他們盤根錯節的勢力構成多大威脅呢?
安頓下來後,李墨與婉兒的生活徹底融入了蘇州特有的風情。他們的新府邸,雖然舒適卻不奢華,卻處處流露出對當地雅緻生活的品味。
清晨,李墨會帶著李興,父子倆漫步於府邸的庭院中。這裡沒有北方園林的粗獷,卻有著江南獨特的精巧與細膩。疊石為山,引水為池,翠竹依依,芭蕉鬱鬱。池塘裡錦鯉戲水,偶有飛鳥停駐在廊簷下,婉轉啼鳴。李墨看著李興好奇地追逐著翩飛的蝴蝶,聽著清晨的鳥語,感受著空氣中濕潤的草木清香,心頭一片寧靜。
婉兒則將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打理府邸上。她發現蘇州人在色彩搭配上極為講究,哪怕是一塊窗櫺,一片瓦當,都有著古樸而雅致的韻味。她親自挑選了蘇繡的窗紗,圖案是江南特有的蓮花與鴛鴦,色彩淡雅卻不失生動。屋內的擺設,也多是當地的紫砂壺、汝窯瓷器,溫潤內斂,與周圍的環境相得益彰。
他們愛上了蘇州的茶文化。每天午後,李墨與婉兒便會在庭院的涼亭裡,烹煮一壺碧螺春。茶葉清香撲鼻,湯色碧綠,入口清甜回甘。李墨會給婉兒講述茶葉的採摘與製作,而婉兒則會分享當地婦女們製作精緻糕點的心得。那些如藝術品般的酥點、花餅,不僅味道美妙,其造型更是賞心悅目。
閒暇之餘,李墨會帶著婉兒和孩子們,輕裝簡從地前往蘇州城中。他們不會乘坐華麗的馬車,而是選擇當地最常見的交通方式——搖櫓船。
小船輕輕搖晃,穿梭在縱橫交錯的運河與小巷之間。兩岸是枕河而居的白牆黛瓦,家家戶戶門前都連接著石橋,頭頂則是錯落的竹竿和晾曬的衣物。空氣中瀰漫著荷花的清香(若是夏季),或是桂花的甜膩(若是秋季),伴隨著遠處傳來的吳儂軟語,讓李墨夫婦真切地感受到水鄉的獨特魅力。
他們會去逛市集。不同於建康的繁華與士族氣息,蘇州的市集更顯生活化。各種絲綢布匹琳琅滿目,色彩鮮豔的綢緞在陽光下閃爍著光澤;玉雕、木雕等工藝品精緻小巧,凝聚著匠人的巧思;還有各種新鮮的魚蝦、時令蔬果,都帶著水鄉特有的濕潤氣息。婉兒喜歡去那些賣刺繡的鋪子,看著繡娘們飛針走線,將一絲絲彩線變成栩栩如生的圖畫,感嘆當地人對美的追求與精湛的手藝。
有時,他們還會泛舟太湖,看那煙波浩渺、水天一色的壯麗景象。李墨會與婉兒相視而笑,享受這份遠離世俗喧囂的寧靜與閒適。他們在蘇州找到了真正的「家」,一個充滿了人情味和詩意生活的地方。
在這樣的日子裡,曾經戰場上的鐵血與朝堂上的紛爭,似乎都漸行漸遠,化作遠方模糊的記憶。李墨夫婦的生命,在蘇州這片沃土上,以一種更為溫潤、更為真實的姿態,紮下了根。
自李墨遷居蘇州,光陰荏苒,轉眼已是東晉太元二十年,公元392年。此時,李墨的四個孩子們都已呱呱墜地,長子李興已是個懂事的少年,次女李沅溫順可人,三子李平沈穩憨厚,四女李安也已是個活潑好動的小姑娘。蘇州的府邸,在孩子們的笑聲中,日日充滿生機。李墨與婉兒享受著這份歲月靜好,然而,遠在建康的朝堂風雲,卻不時透過故友的書信,將那份隱隱的壓抑,傳遞到這片寧靜之地。
劉牢之的書信總是來得最頻繁,也最是直言不諱。他的字跡依舊龍飛鳳舞,墨跡間卻多了幾分疲憊和焦躁。
「李兄吾友:」
「邊關戰事未止,小股胡人屢屢犯境,我部雖屢戰屢勝,然朝廷糧餉遲滯,補給不繼,將士們怨聲載道。更令人心寒者,乃京中會稽王司馬道子與王國寶一黨,日益驕橫,其權勢已然遮蔽天日。」
「謝丞相(謝安)已然仙逝數載,朝中再無能壓制會稽王之人。那王國寶,手段毒辣,凡與他稍有不睦者,非貶即逐。如今朝堂之上,諂媚者眾,正直之士卻寥寥無幾。我等在外征戰,時時擔心後方不穩,糧餉不繼。每思及此,便覺心力交瘁,恨不能提刀回京,斬了那佞臣!」
「陛下年歲漸長,卻依然寵信其叔,對王國寶之惡行視若無睹。太子(司馬德宗,孝武帝的兒子)尚年幼,朝綱混亂,國事日非。我雖身處青州,心卻懸於建康,憂國憂民,夜不能寐。只願李兄安好,莫要再沾染這亂世泥沼!」
「遙祝康泰,劉牢之拜上。」
讀罷劉牢之的信,李墨的心頭便是一沉。謝安的逝世,無疑是東晉的一大損失,也徹底失去了壓制會稽王的力量。朝政的混亂,已讓遠在邊關的劉牢之如此憤慨和無力,可見京中情況的惡劣。
朱序的信件則更為內斂,字裡行間透著清醒的洞察,卻也隱含著士族內部鬥爭的無奈與身不由己。他的筆觸雖不如劉牢之那般激昂,卻往往一針見血。
「李將軍鈞鑒:」
「荊州雖安定,然內部糾葛甚多,豪強之勢未減,地方軍務推行不易。 朝廷方面,孝武帝沉溺酒色,政事多委於會稽王。 而會稽王寵信王國寶,大權漸落其手。王、謝兩大僑姓士族之間的裂痕,如今已演變為王國寶與謝家後輩的直接衝突。」
「昔日丞相在時,尚能維持局勢。如今丞相作古,謝家子弟雖努力維繫局面,卻力不從心。 王國寶專權跋扈,行事日益乖張,公然收取賄賂,買賣官爵,朝野上下怨聲載道,卻無人敢當面指出。朝中清流,多被排擠,少有能發聲者。」
「南方雖無胡患,然百姓苦於苛政,賦稅日益繁重。長此以往,恐生變亂。我雖身居要職,卻深感獨木難支,唯有盡力而為,維持地方安定。願將軍與嫂夫人及諸位小兒,保重珍攝,遠離京師濁流。」
「朱序頓首。」
朱序的信讓李墨看到了更深層次的危機。孝武帝的懈怠,會稽王的專權,王國寶的貪腐,以及豪門內部的傾軋,正將東晉推向一個危險的境地。這些問題,比邊疆的胡人侵擾更加致命,因為它們是從內部腐蝕著這個王朝的根基。
合上信箋,李墨的心中百味雜陳。朱序的字句雖含蓄,卻精準地描繪出東晉內部的潰爛——皇帝怠政、會稽王專權、王國寶貪腐,以及豪門內部的傾軋。這一切,比邊疆的胡患更讓他感到心生警惕。他意識到,這些問題正從內部腐蝕著這個王朝的根基,而其影響,遲早會波及到江南這片看似安穩的土地。
李墨不再滿足於書信的隻言片語,他開始敏銳地觀察蘇州的市場現象。
果然,種種不尋常的跡象,如同細小的裂縫,逐漸顯現。市集上,原本物產豐饒、交易活躍的景象,開始出現細微的變化。糧食的價格雖然還未暴漲,但已然悄然上揚;一些日常用品的供應開始變得不穩定,偶爾會出現短缺。更讓李墨感到不安的是,城中及周邊地區,流民的身影顯著增多。他們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眼神中透著絕望與茫然,有些甚至拖家帶口,無聲地訴說著遠方或近處的災難與不穩。
這些流民的出現,讓李墨立刻聯想到北方戰亂時的景象,以及王朝衰敗前的種種徵兆。他深知,一旦社會矛盾激化,這些底層的絕望便會匯聚成洪流,任何微小的火星都可能引爆一場大規模的動亂。
面對這潛在的威脅,李墨沒有坐以待斃。他深知,即便自己隱居避世,也無法完全置身事外。在這個亂世,只有握有足夠的力量,才能保護自己與家人。
他首先派人準備了一筆豐厚的錢財,以極為妥帖的方式送到了當地知府的府上。同時,他命心腹帶著婉轉的說辭,委婉地告知知府:「李家商隊擴張,貿易日漸頻繁,為保貨物與人員安全,將會小幅增加府中護衛人數。此乃應商事所需,絕無他意,還請知府大人不必多心。」
這份禮物與說明,既是禮節,更是一種試探與安撫。既表達了李家財力雄厚,又暗示了自己無意干涉地方事務,只是為了自保而增強力量。知府收到禮物和解釋後,自是樂得裝聾作啞,對李墨的舉動不予過問。
在打點好官方關係後,李墨開始重操舊業。
他將府中原本負責日常巡邏的數十名護衛重新集結,親自督導訓練。曾經的將軍風範重現,他教導他們刀槍劍術、陣法配合,將這些護衛訓練成一支精銳的小型部隊。
同時,他留意到附近佃農中,有不少年輕力壯的青壯年,因時局不穩而生活困頓。李墨以優厚條件,積極招募這些青壯年進入李府,名義上是增加僕役,實則將他們納入護衛隊伍,進行秘密訓練。他教導他們基本的格鬥技巧,以及團隊協作。這些佃農出身的青壯年,雖然未經正規軍訓,但體魄健壯,又對李墨的慷慨懷有感激之情,很快便展現出不俗的潛力。
短短數月間,李墨家的防衛力量便大幅增加。一支精悍的私家部隊,在李府這片看似寧靜的土地上悄然成形。李墨深知,當亂世來臨,只有自己手中的劍,才是保護家人和所愛之人的唯一依仗。他寧願被視為過於謹慎,也不願將家人的安危,寄託在虛無縹緲的「太平」之上。
李墨在府內秘密練兵,招募青壯,種種異於平日的舉動,自然沒能瞞過細心的婉兒。她看著李墨時而眉頭緊鎖,時而若有所思,那曾經在戰場上磨礪出的警惕與深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中。
一個傍晚,晚霞映紅了半邊天,李墨在書房內擦拭著一柄久未出鞘的舊劍。婉兒輕輕走進來,端來一杯熱茶。她望著李墨專注而嚴肅的神情,心中不禁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擔憂。
「夫君……」婉兒輕聲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安,「你這幾日……為何總在忙碌這些?」她指了指牆邊新添置的兵器架,又看了看李墨手中寒光閃爍的劍身,「莫不是……亂世又要來了?」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曾經的流離失所,戰亂帶來的顛沛與恐懼,都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記憶裡。她害怕,害怕這來之不易的安寧與幸福,會再次被戰火吞噬。
李墨放下劍,轉身將婉兒輕輕擁入懷中。他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微微顫抖,心知她心中所慮。
「別擔心,婉兒。」李墨輕撫著她的髮絲,語氣溫柔而堅定,「只是未雨綢繆罷了。」他緩緩解釋道:「朝中黨爭日盛,民生困苦,流民增多……這些都是徵兆。墨只是想,萬一有什麼變故,我們李家也能有自保之力,護你和孩子們周全。」
他握住婉兒冰涼的手,給予她力量:「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絕不會讓戰火燒到我們身邊。我既已歸隱,便無意再涉足朝政,只是想護住我們的家。」
婉兒聽著李墨的安慰,心中的不安稍減,但那份對未知的恐懼,卻依然像一片陰影,揮之不去。她知道李墨言出必行,但他眼中的那份凝重,也讓她明白,這一切絕非「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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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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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李墨的預感,並沒有錯。
六年後,公元398年。正值江南地區春夏交替之際,本應是農忙與豐收的時節,一則驚天消息卻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打破了江南的寧靜,也徹底擊碎了李墨與婉兒心中那份僅存的安穩。
廬循、孫恩,這對曾經信奉五斗米道的兄弟,在會稽(今浙江紹興一帶)正式起義!
他們原本是受到王國寶等人的迫害,被流放至此。然而,在經歷了多年的壓抑與積蓄後,他們趁著朝政混亂、民生凋敝之際,以宗教為號召,聚攏了大量因苛政而生活困苦的百姓,以及因戰爭而流離失所的流民。
「賊軍勢大,燒殺搶掠,已佔領會稽郡!」
「他們自稱『長生人』,所過之處,官府望風披靡,城池紛紛陷落!」
消息如同野火般迅速蔓延開來,恐懼也隨之擴散。這不再是遙遠北方小股胡人侵擾,而是一場從東晉腹地爆發的大規模叛亂,直接威脅著江南的富庶與安定。
孫恩起義的消息,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疫病,瞬間讓蘇州變了顏色。昔日小橋流水的詩意,被濃煙和血腥味取代。
城外,火光沖天而起,將夜空映照得一片猩紅。那是顧、陸、張、朱等吳郡大族的莊園被點燃的景象,火舌吞噬著百年基業,焦臭味隨風飄散。李墨站在府邸高處,遙望那沖天的火光,心頭沉重。
白日裡,偶爾有倉皇逃竄的士族馬車,瘋狂地衝進城門,車夫鞭打著驚恐的馬匹,車內婦孺尖叫不止。但更多的是,狼狽不堪的士族子弟,衣衫不整,臉色煞白,眼神中充滿了絕望與麻木。他們曾經養尊處優的雙手,此刻沾滿了泥土與血污,無力地緊握著從家中搶出的零星細軟。
幾日後,城中傳來令人膽寒的消息:某某顧家別院,上下一百餘口,無一倖免,府邸被洗劫一空,牆壁上噴濺著乾涸的血跡;陸家曾引以為傲的藏書閣,如今只剩一堆堆燒焦的灰燼和殘破的竹簡,書香不再,只餘焦臭;更有傳聞,有張氏女眷為保清白,毅然投井自盡,那口井至今被當地百姓視為不祥之地,無人敢靠近。
市集上,往日琳瑯滿目的絲綢、瓷器被砸得粉碎,或被搶奪一空。偶有幾具無名屍體被草草丟棄在街角,身旁圍著嗡嗡作響的綠頭蒼蠅,沒人敢靠近收拾。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不安的腐朽氣息,與曾經的茶香、花香形成鮮明對比。蘇州,這座江南形勝之地,此刻正被無情的戰火撕裂,朱門的血淚,在亂世中無聲地流淌。
然而,在這片動盪與哀嚎中,李墨的府邸卻如一塊磐石,穩穩地矗立著。
府邸外,流民起義軍偶爾從數里外的官道經過。他們燒殺劫掠,一路北上,但當行至李府附近時,隊伍總會刻意地繞開。沒有吶喊,沒有衝撞,甚至連一絲敵意都未曾傳來。他們只是遠遠地看著這座青磚灰瓦、沒有顯眼雕飾的府邸,然後轉向其他方向,繼續他們的破壞。
這份「避讓」並非偶然。
當李府的家僕帶著食糧與衣物,前往那些流民聚集地賑濟時,流民們會高聲議論:「這是李家的米!李將軍(他們依然習慣這樣稱呼李墨)當年修橋鋪路,可幫了大忙!」
「他家的粥棚,咱們當年可沒少去,那時候咱們快餓死了,是李家給了一口活命的飯。」
「別動李家!李家是好人,不是那些吸血的士族!」
這些來自底層的口耳相傳,化作了一道無形的屏障。起義軍裹挾的許多流民,都曾受過李墨的恩惠,或走過他修繕的橋路,或在寒冬領過他家的救濟糧。他們認得這座樸實的府邸,也記得這位將軍的善意。對那些壓迫者,他們恨之入骨;對李墨這樣實實在在行善的人,他們卻心懷感激。
而府內的數十名護衛,在李墨的親自調教下,早已脫胎換骨。他們不再是鬆散的家丁,而是身著統一勁裝、手持刀槍的精銳。他們日夜輪流巡邏,眼神銳利,身姿挺拔,散發出訓練有素的氣勢。那些零星散落的賊寇,若膽敢靠近李府,往往還未近身,便被訓練有素的護衛悄無聲息地制服,或是被遠處射來的箭矢警告,最終只能狼狽而逃。
李府內的孩童們,仍在花園中嬉鬧,婉兒在繡樓上縫補衣物,偶爾聽到遠處傳來的模糊喧囂,也只以為是市集的嘈雜。李墨望著窗外,他知道這份難得的安寧,是用他的遠見、善意,以及曾經浴血沙場的經驗,親手為家人鑄就的堅實壁壘。
蘇州城外的烽火,雖然未曾直接燒到李府的門楣,但亂世的陰影卻無可避免地籠罩下來。
戰火之中,世家大族的殘餘子弟開始四處尋求庇護。很快,李府那道樸實卻堅固的大門,便迎來了幾位不速之客。他們衣衫襤褸,昔日的錦繡華服已破損不堪,臉上盡是驚恐與疲憊,再無半點往日的傲慢與清高。
「李將軍!求李將軍施以援手!」一個顧氏的年輕子弟,曾是宴會上輕視李墨的其中一人,此刻卻跪在門外,語帶哭腔,聲淚俱下,「小人府上已遭洗劫,父母親族皆在亂中失散,求將軍念在同為士人之誼,收留一二!」
李墨站在門內,看著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如今卻狼狽至此。他心中五味雜陳,但他的目光清明,並未被仇恨蒙蔽。他知道,這亂世之中,多一分人情,便多一分生機。
他盡力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施以援手。對於那些真心求助,且人數不多的士族子弟,李墨會讓護衛將他們引入府內,提供食宿,並盡力幫助他們尋找失散的親人。府內的糧食、藥材,也從未對需要幫助的人吝嗇。
然而,面對那些人數眾多,或曾經作惡多端,又或是其家族與孫恩軍結下深仇大恨的求助者,李墨也只能愛莫能助。他深知,他的力量雖有,卻非無限。他的首要職責是保護自己的家人和府邸,若超出自身承載,反而會將李府也拖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諸位,李府地方有限,人力物力也非取之不盡。諸位請往別處尋求生機吧。」李墨的聲音帶著遺憾,卻也堅定無比。那些被拒絕的士族子弟,或失魂落魄,或滿臉絕望,最終只能轉身離去,繼續在亂世中掙扎求存。
在蘇州動盪的局勢下,不僅是本地士族,許多從外地流竄而來的「義軍」,或是單純趁火打劫的匪寇,也嗅到了這座富庶之地的氣息。李府那座看似低調,實則「富甲一方」的宅邸,很快便成為了一些不懷好意者的目標。
一個傍晚,夕陽被厚重的烏雲遮蔽,數百名「義軍」突然出現在李府外。他們衣衫駁雜,手中刀槍劍戟各式各樣,臉上寫滿了貪婪與狂躁。他們並非正規軍隊,只是一群烏合之眾,仗著人數優勢,便想強攻李家府宅。
「衝啊!把這家子給抄了!」帶頭的匪首高聲叫囂,一眾人馬便蜂擁而上,朝李府大門衝來。
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堵無形的鐵血防線。
李府的護衛們,在李墨的親自指揮下,早已枕戈待旦。他們身著統一的皮甲,手持鋒利的長矛與強弓硬弩,默默地守衛在府牆之後。當敵人接近時,一陣密集的箭雨呼嘯而出,數名衝在最前面的「義軍」應聲倒地。
「放箭!再放箭!」李墨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沒有絲毫慌亂。他站在高處,冷靜地指揮著護衛們的行動。
接下來,企圖翻牆的匪徒們,被從牆頭內射出的箭矢穿成刺蝟;試圖破門而入的,則被護衛們使用長矛從牆上的小洞中刺出,發出慘叫。李府的護衛,如今已如同一支小型、訓練有素的軍隊,進退有度,紀律嚴明。他們對地形瞭如指掌,配合默契,哪是一般烏合之眾的民兵可以比擬的?
一次又一次,李府將外敵擊退。 地上留下了敵人的屍體和斑駁的血跡,但李府的防線卻固若金湯。經過數次強攻未果,這股「義軍」終於意識到,這不是他們能啃得動的硬骨頭。他們留下一地狼藉和挫敗的罵聲,最終像潮水般退去,消失在夜色中。
雖然李府固若金湯,但孩子們畢竟年幼。當外面喊殺聲震天,弓箭破空聲此起彼伏時,李興、李沅、李平、李安都嚇得緊緊抱成一團,哇哇大哭。婉兒緊緊抱著他們,臉色蒼白,卻依然努力安撫。
就在這恐懼瀰漫的時刻,李興,這個十五歲大的長子,卻展現出了超乎年齡的勇敢與擔當。他雖然也害怕,但看到弟妹們哭得這麼厲害,他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努力吸了吸鼻子。
「別怕!別怕!」李興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爹爹和護衛叔叔們很厲害的!他們會保護我們的!我們躲在這裡,會沒事的!」
他張開小小的手臂,緊緊抱住哭泣的李沅和李平,甚至還輕輕拍著最小的李安的背。他努力回憶著李墨平時教導他們的勇敢故事,雖然聲音還有點顫抖,但他的行為卻像一束微弱的光,在這黑暗中給予弟妹們些許安慰。看著哥哥努力安撫的樣子,弟妹們的哭聲漸漸小了下來,緊緊地依偎在他的身邊。
李墨在前方奮戰,婉兒在後方安撫,而李興則在亂世的恐懼中,悄然承擔起了長子的責任,用他稚嫩的肩膀,為弟妹們撐起了一片小小的勇氣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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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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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一年後,隨著春末夏初的風,一道振奮人心的消息傳遍了江南:劉牢之率領精銳的北府軍,已將孫恩的主力徹底擊潰! 孫恩兵敗,被迫退入海島,江南的戰火終於開始平息。
這日午後,李墨正在校場督練護衛,忽然聽到府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爽朗笑聲。他心頭一震,快步迎上前去,只見劉牢之身披輕甲,雖然臉上帶著征塵與疲憊,但眼中卻閃爍著勝利的光芒。他身後跟著數十名北府軍的精銳騎兵,個個裝備精良,氣勢凜然。
「李兄!」劉牢之大步走上前,一把抱住李墨,重重地拍打他的背部,力道之大,讓李墨也差點站立不穩。「我就知道,你這裡定然安然無恙!」
李墨也緊緊回抱住這位老友,感慨萬千。一年前的雪夜訣別,誰能料到再見時,已是歷經浩劫,而劉牢之更是平定叛亂的英雄。
「劉兄,一別經年,風采更勝從前!」李墨由衷地說道,語氣中難掩激動。
劉牢之大笑:「哪裡比得上李兄你這裡清靜自在?這一仗,打得我老劉骨頭都快散架了!」他環顧四周,看到李府的整潔與護衛的精氣神,眼中露出讚賞之色,「看來李兄你在這蘇州,也沒閒著啊,你這府邸,簡直是個小型軍營,比那些世家大族可結實多了!」
李墨命人擺上宴席,親自為劉牢之接風洗塵。婉兒也帶著孩子們出來相見,孩子們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威風凜凜的將軍,而劉牢之也對李墨的孩子們讚不絕口。
宴席之上,美酒佳餚,久別重逢的喜悅沖淡了連年戰亂帶來的陰霾。劉牢之暢飲幾杯,眉飛色舞地向李墨講述著平定孫恩之亂的過程:從一開始的輕敵,到孫恩軍裹挾流民的瘋狂,再到他如何率領北府軍,步步為營,最終將這股叛亂徹底鎮壓。
「那些烏合之眾,在咱們北府軍面前,終究只是土雞瓦狗!」劉牢之豪邁地說道,但語氣中也帶著一絲疲憊,「不過,這孫恩也著實難纏,若非我等軍紀嚴明,訓練有素,只怕江南真要被他鬧得天翻地覆了。」
李墨則向劉牢之講述了蘇州在戰亂中的遭遇,以及李府如何憑藉自身的防衛和昔日善舉,在動盪中得以保全。他指著李興,笑著說道:「連這小子,在賊寇圍府時,都能安撫弟妹了,倒有了幾分將軍的風範!」
歡聲笑語間,兩位老友暢談甚歡。這份久違的相聚,對李墨而言,不僅是戰火平息的信號,更是亂世中難得的溫暖與慰藉。他知道,這天下還遠未太平,但至少此刻,在蘇州這片土地上,他們又能暫享片刻的寧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在李墨的蘇州府邸,夜色漸濃,蟲鳴此起彼伏,襯托著兩人之間那份難得的寧靜。李墨看著眼前這位曾經意氣風發,如今卻多了幾分疲憊的老友,輕聲問道:「劉兄,平定孫恩之後,你近況如何?朝廷可有對你論功行賞?」
劉牢之聞言,手中的酒杯猛地擱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他臉上那份因勝利而帶來的喜悅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憤慨與無奈。
「論功行賞?」劉牢之嗤笑一聲,聲音中滿是諷刺,「賞是賞了,無非是些虛名。可李兄你有所不知,我等在前線與那孫恩浴血奮戰,九死一生,那些士族卻在後方扯後腿、放冷箭!」
他越說越氣,猛地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他們整日裡只顧著爭權奪利,互相傾軋,搞得民怨四起!百姓流離失所,怨聲載道,結果呢?出了孫恩這等亂子,卻又叫我們這些武夫來擦屁股!打完了仗,他們又跳出來摘桃子,將所有功勞攬到自己身上,真是厚顏無恥!」
劉牢之猛灌了一口酒,眼中滿是困獸之鬥的掙扎:「如今的朝廷,會稽王司馬道子依舊專權,但他兒子司馬元顯的勢力也日益壯大,行事愈發跋扈。 更讓人擔憂的是,荊州的桓玄也趁勢崛起,勢力日益膨脹。 他們兩方彼此戒備,暗中較勁,為了爭奪朝中主導權,早已勢如水火!」
他臉上閃過一絲掙扎與動搖:「如今我北府軍雖受司馬元顯重用,但他行事浮躁,又好大喜功。而桓玄則虎視眈眈,一旦他與司馬元顯之間爆發衝突,我恐怕也要被迫選邊站了!」
李墨看著老友那份被現實磨礪出的疲憊與困惑,心中感慨萬千。他知道劉牢之性情耿直,不擅權謀,在這樣的亂局中,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他緩緩起身,走到劉牢之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劉兄,且慢。」李墨語氣沉靜,聲音卻充滿力量,直入劉牢之的心扉:「你所言甚是,朝中確實烏煙瘴氣,黨爭愈烈。但無論是司馬元顯還是桓玄,他們爭奪的不過是朝廷一時的權勢。這天下大勢,從來不是由一家一姓、一黨一派所能獨攬的。」
李墨目光深遠,望向窗外朦朧的夜色:「民心所向,才是真正的趨勢。 試想,那些只顧私利,置百姓生死於不顧的士族,即便一時得勢,又能長久嗎?而你我寒門將領,能得百姓擁戴,靠的是真刀真槍的功勳,是實實在在的為國為民。」
「朝廷派系得勢,不過是一時的浮華。 真正能夠流芳百世,讓百姓銘記的,唯有那些真正心繫天下蒼生的人。」李墨的聲音愈發堅定:「劉兄,你是北府軍的棟樑,手握重兵,無論何時,都應以大局為重,以百姓為念。你當秉持本心,莫要被眼前的蠅頭小利與派系之爭所迷惑。」
劉牢之聽著李墨這番肺腑之言,身體猛地一震。他看向李墨,眼中原本的煩躁與困惑,漸漸被一層清明所取代。李墨的話,像一道閃電,瞬間擊穿了他心中的迷霧,讓他恍然大悟。
是啊,他劉牢之征戰沙場,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嗎?區區派系之爭,又算得了什麼?
「李兄……你這番話,真是醍醐灌頂!」劉牢之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原本糾結的眉頭也舒展開來。他再次坐下,端起酒杯,對著李墨遙遙一敬:「多謝李兄指點,老劉明白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望著窗外。夜色更深,涼意也漸濃。劉牢之忽而想起了一位故人,聲音中帶著一絲悵然與無限的感嘆。
「若是朱序還在……」劉牢之低聲喃喃,語氣中滿是惋惜與懷念,「他若還在,憑他的智謀與洞察,或許能夠看得更遠,為我等指明方向,甚至能…能讓這桓玄,不至於如此迅速地崛起,攪動天下。」
李墨也輕嘆一聲,緩緩點頭。他何嘗不這樣想?朱序昔年在秦營中,都能憑一己之力,撥動淝水戰局的天平。他的智慧與清醒,在混濁的朝堂中,無疑是一盞明燈。
「是啊,朱序兄若還在世,定然能為這亂局帶來一線轉機。」李墨望向遠方,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他看得透人心,識得清大勢,絕不會輕易被小人蒙蔽,也不會被權勢所困。」
兩位曾經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將軍,此刻卻只能在酒桌旁,對著一位已故友人的英靈,發出無力的感嘆。他們深知,朱序的離去,讓東晉失去了一位重要的支柱,也讓像他們這樣身處亂世的將領,少了幾分依託與指引。那份對故人的思念,與對未來局勢的憂慮,交織成一種深沉的無奈,彌漫在這雪後的夜空之下。
雪夜長談之後,李墨與劉牢之在彼此的祝福中告別。劉牢之的身影消失在晨曦微露的遠方,帶著李墨的忠告,回歸他身不由己的戰場與朝局。李墨則回歸蘇州李府的寧靜,繼續著他耕讀傳家的生活,只是心中的那份對亂世的警惕,從未消散。
又過了數年,歲月步入公元403年。這一年,東晉王朝迎來了最黑暗的時刻。
當一道快馬加鞭的急報傳到蘇州李府時,正值李墨在書房中與李興講解兵法。信使臉色蒼白,語氣沉重。李墨拆開信箋,隨著信紙上的字句映入眼簾,他的臉色驟然煞白,手中信紙無力地滑落。
「桓玄篡位!晉安帝被廢!」
「劉牢之將軍……兵敗身死!」
這幾行字如同晴天霹靂,擊潰了李墨心中最後一道防線。他踉蹌了幾步,背靠在書架上,雙眼通紅,淚水奪眶而出。曾經在淝水並肩作戰,在風雪夜暢談心事的摯友,竟然就這樣死於非命,死於這無止盡的內鬥與篡逆!
「劉兄!劉兄啊!」李墨發出壓抑而痛苦的悲鳴,巨大的悲痛讓他無法自已。他痛苦地抱著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那些曾經並肩作戰的場景,那些一起飲酒的豪情,此刻都化作錐心的利刃,一刀刀割在他的心上。
婉兒聞聲趕來,看到李墨痛哭失聲的樣子,心頭一緊。她從未見過李墨如此失態,哪怕是在最艱難的戰場上,他都未曾如此崩潰。她知道,劉牢之的死,對李墨而言,是無法承受的打擊。
她輕輕走上前,從背後溫柔地抱住李墨,將頭靠在他的背上。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感受著他身體的顫抖,將自己的溫暖與力量傳遞過去。許久,待李墨稍稍平復,婉兒才輕聲安慰道:「夫君,劉將軍英靈不滅。他既已逝去,便再無牽掛。你……你也要保重啊,還有我們和孩子們呢。」
李墨緩緩轉過身,將婉兒緊緊擁入懷中,任由淚水浸濕她的衣衫。悲痛之餘,他對東晉王朝的未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與絕望。
然而,亂世之中,總有英雄崛起。就在桓玄竊據帝位,天下大亂之際,一股新的力量,正在默默積蓄著推翻亂臣,匡扶晉室的希望。
他便是劉裕。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47VSEWn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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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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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裕,一個同樣出身寒微的北府軍將領,卻有著過人的膽識與軍事才能。他見天下板蕩,社稷將傾,深感不甘,於是暗中招募義士,準備舉兵討伐桓玄。而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曾經的戰友、那位早已功成身退的李墨身上。
經由劉牢之的口中劉裕得知李墨的才華與經驗。淝水之戰,李墨的智勇早已名震天下;而孫恩之亂中,李府在亂局中獨善其身,更顯其運籌帷幄、未雨綢繆的能力。這樣一位將領,若能重出江湖,必能成為匡扶晉室的得力臂助。
於是,劉裕效仿古之劉備,對李墨施以三顧茅廬之禮。
第一次,劉裕親自登門,遞上拜帖,卻被李墨婉拒。李墨歷經亂世,對仕途早已心灰意冷,不願再涉足這趟渾水。
第二次,劉裕再度造訪,言辭懇切,陳述天下大義,剖析桓玄篡逆之罪,力陳匡復晉室之必要。他談及劉牢之的慘死,希望李墨能為故友討回公道。李墨雖為所動,但一想到家中的妻兒,以及多年來追求的寧靜生活,他依然猶豫不決。
直到第三次,劉裕帶著滿腔的熱血與堅定的決心,再次踏上李府的門檻。他不再勸說,只是在李墨面前深深作揖,語氣沉重而有力:「李將軍,天下蒼生何辜?晉室危亡之際,若無將軍這般棟樑相助,裕恐獨木難支!昔日你我皆為晉室效力,難道今日,便眼睜睜看著奸賊竊國,百姓塗炭嗎?若將軍願出山,裕願以參謀之位,傾聽將軍一切諫言,共謀匡復大計!」說完,劉裕便因軍情緊急,先一步離去。
劉裕的真誠與堅毅,如同重鎚,猛烈地敲擊著李墨那顆因悲痛與麻木而沉寂的心。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卻充滿抱負的將領,想起了曾經的自己,想起了死去的劉牢之,想起了他曾經為之奮鬥的天下蒼生。這一次,李墨的心弦,被徹底撥動了。
夜幕低垂,蘇州李府的書房內,燭火搖曳。李墨與婉兒相對而坐,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氛圍。
他望著婉兒,眼中滿是痛苦與自責。 這些年來,他們在蘇州過著安穩的生活,孩子們健康成長,府邸也因他的未雨綢繆而免遭戰火荼毒。然而,這份安穩,此刻卻像一座沉重的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婉兒……」李墨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難以言喻的愧疚,「我這些年來,獨善其身,是不是……是不是太過自私了?」
他緩緩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謝丞相、謝玄、朱序、劉牢之……他們一個個為國盡忠,最終卻都……都死於非命。我雖然享盡天倫之樂,但這一切,好像都是建立在他們犧牲之上,建立在我袖手旁觀之上……」
李墨的語氣中充滿了悔恨與無力:「我滿心愧疚,婉兒。我曾是將軍,曾立誓匡扶社稷,可如今,奸賊竊國,天下大亂,我卻……」他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婉兒輕輕握住他的手,她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她知道李墨心中的掙扎,也明白他那份深埋的家國情懷。
「夫君,你從來都不是自私的人。」婉兒輕聲說道,聲音如同清泉般撫慰著李墨的心,「你為這個家,為我們,付出了多少心血,我都知道。你未雨綢繆,保全了李府,也庇護了許多無辜之人,這本身就是功德。」
她輕撫著李墨的臉頰,眼中閃爍著信任與支持:「至於謝將軍、朱將軍和劉將軍,他們是英雄,他們的犧牲是為了天下大義。你無須因此自責,更不欠他們什麼。他們若泉下有知,也定然希望你與我們平安喜樂。」
婉兒的聲音愈發溫柔,卻也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夫君,無論你做什麼決定,無論是繼續隱居,還是……再度出山,我都會支持你。家裡的孩子們也都大了,興兒(李興)已經十九歲了,他懂事又勇敢,可以幫你分擔許多。府裡的護衛們也都很厲害,有他們在,你不用擔心家裡。」
她知道,李墨心中那團匡扶天下的火苗,從未真正熄滅。劉裕的三顧茅廬,只是將它重新點燃。
李墨望著婉兒堅定的眼神,心中最後一絲猶豫也消散了。他緊緊握住婉兒的手,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他知道,他不能再逃避了。為了那些逝去的故人,為了天下蒼生,也為了給孩子們一個更安穩的未來,他必須再次拿起手中的劍。
「好!婉兒,有你這番話,我便再無顧慮了!」李墨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洪亮與決斷。
翌日清晨,天剛濛濛亮。李府的大門緩緩開啟,李墨身著一襲樸素卻不失威嚴的青衫,腰間佩劍,精神矍鑠。他身旁,十九歲的長子李興也已換上勁裝,雖然臉上還帶著幾分青澀,但眼神中卻充滿了堅毅與對未來的憧憬。他將跟隨父親,一同踏上這條匡扶晉室的道路。
婉兒站在門口,目送著李墨父子。她的眼中含著淚水,卻強忍著不讓它落下。她知道,這一次的分離,意味著李墨將再次置身於刀光劍影之中。
就在送別前一刻,婉兒忽然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胃中也泛起一絲不適。她下意識地輕撫小腹,心中猛地一跳——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喜訊,讓婉兒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她知道,如果此刻告訴李墨,他定會因此擔憂,或許會因此動搖出山的決心。
為了不讓李墨分心,為了讓他能夠心無旁騖地去完成他心中的大義,婉兒選擇了沉默。她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不安與喜悅都壓在心底,只在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目送著李墨和李興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遠方的晨霧之中。
她相信,這個即將到來的新生命,將會是亂世中,李家最堅韌的希望。而她,將會在這裡,守護著這份希望,等待著丈夫與兒子的歸來。
李墨與李興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婉兒才緩緩收回目光。府門在她身後輕輕合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卻隔絕不了她心中波瀾起伏的思緒。她撫摸著隆起的小腹,感受著腹中那微弱卻堅韌的生命,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沉重而溫柔。
她將府內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確保李家在這亂世中依然是一方堅實的港灣。白日裡,她處理著庶務,指導著僕婢,將所有的擔憂深藏心底。唯有到了夜深人靜之時,當星光灑滿庭院,她才能卸下所有的堅強,任由思念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這夜,婉兒獨自坐在臥房窗前,輕輕抱起那柄陪伴她多年的琵琶。指尖輕撫琴弦,一聲聲清越的撥弄,打破了夜的寂靜。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李墨堅毅的背影,以及他離開時那句鄭重的承諾。
她輕啟朱唇,低聲吟唱。歌聲悠揚,如同月光下輕柔的溪水,流淌在寂靜的夜色中。那是她對遠行丈夫的牽掛,對腹中胎兒的期盼,以及對這個家族平安的祝福。她的歌聲婉轉而綿長,好似能穿透重重山水,傳到已經踏上征途的李墨耳中。
(琵琶起調,弦音如泣如訴,又如潺潺流水,帶著思念與祝福)
一載春風又東來,人去樓空燕獨徘。
琵琶輕撫相思意,月影斜照入我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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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此去萬里遙,戎馬倥傯幾時歸?
忠魂報國心不悔,妾身望斷雁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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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新苗悄萌發,血脈相連續我家。
只願平安度此劫,戰火休再染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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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慨聲聲寄祝願,風雨不懼志更堅。
願君凱旋還故里,重圓天倫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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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音漸止,餘音繞樑,悠遠而綿長)
歌聲落下,婉兒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珠。她知道,這場亂世遠未結束,前路漫漫,充滿了未知與艱險。但她相信李墨,相信他能像過去每一次一樣,披荊斬棘,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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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淝水之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