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真有水彩般透明的人物──這是弈純初次看到皓的感想。不是說他存在感稀薄,相反的,他美得醒目,卻像隨時將消融於空氣中。
早就聽說,皓是個不分性別的萬人迷。弈純見其廬山真面目,多少明白人們的追捧。但對這號人物的想法也僅止於此。
直到那個午後。
那是段考後,沒有第八節課的下午。難得頂著還算明亮的天色放學,卻飄來烏雲。
某店家側面延伸的鐵皮屋簷下,色彩斑斕的人流裡,硬是點上兩點靜止的白。同校校服的身影,自然而然吸引弈純目光。
弈純盡可能貼近牆面,避免被雨淋到,皓卻只是隨意站著,任屋簷滴落的水拍打身子,連頭髮也濕了。
就像他只是基於旁人避雨的行為,大致模仿了表面。大夥兒看著天空等雨停,他也好似看著天,卻不知究竟在看哪。
「你被雨淋到了喔。」弈純出言提醒。
皓的動作緩慢到不像聽見他說的話,但還是往牆面靠近一些。
弈純唸:「還不是淋到雨!」一面伸手拉他,然後從書包縫隙拉出球隊備用的毛巾,往他臉上招呼。
「啪。」毛巾的聲音比想像中響亮。
接著,弈純才覺得,自己好像對人粗魯了一點。對待這位傳說等級的萬人迷,好像不應像對自己那群兄弟一樣粗魯。
他亡羊補牢,按住對方的頭擦一擦,然後撥開毛巾看有沒有弄傷人家。對方也就乖乖地讓他蹂躪。
額頭有奇怪的印子,看不出是毛巾打到臉上弄的,還是剛剛擦頭太粗魯弄的。那雙方才不知看向哪的眼睛,此刻聚焦在弈純身上。明明髮色、膚色都淡得透明,那雙眼卻清澈醒目,讓弈純紅了臉。
「抱歉,我太習慣照顧弟弟……」他別過頭,把臉藏在手臂下。
萬人迷並不在意他的粗魯,也不在意他的害羞。他將毛巾從頭上拿下來,仔細摺好。接著,他說出可能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話。
「謝謝你的毛巾。你是幾年幾班的?毛巾洗乾淨,我再拿給你。」他說。
如果弈純也是他的暗戀者,這可是增進距離的大好機會。不過他只想掩蓋自己老媽子的一面。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DWx4sRFLd
他說了聲:「不用!」便衝進雨裡,像他那個年紀的男生那樣鬼吼鬼叫,跑向雨中某處。通俗來說是中二病發,不過弈純當時是高中生就是了。
重返了三年左右青春的他,回到家才發現毛巾忘了拿回來。
「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誰,應該會把毛巾丟掉吧。」弈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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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皓不知透過什麼管道,帶著裝了乾淨毛巾的紙袋,在教室門口等他。
「……難道你會通靈嗎?」他問。弈純確實覺得他氣質特別,但沒料到這種超自然展開。
「你還滿有名的,你是籃球隊名人。」皓回答。
聽得弈純眼神閃亮,問:「我的球技終於大放異彩,全校知名嗎?」
「……大家說你是籃球隊的媽媽。」皓老實的說。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b0nyZgemq
恭賀少年弈純喜得稱號,雖然他並不想要。難堪的一面竟然校內知名,弈純內心慘叫,出於禮貌還是扯出笑容應對。
「謝謝你把毛巾洗乾淨。不好意思,反而給你添麻煩。」他說。
「不會,我才要謝謝你。」皓也笑著遞出紙袋。
兩人交接紙袋的指尖碰觸,皓觸電般鬆了手,紙袋「啪!」一聲落在地上。皓趕緊去撿,結果兩人同時蹲下,撞出一頭星星。奕純揉揉腦袋,發現對方微微顫抖。
「糟糕,撞到哪了嗎?」體育訓練讓他下意識只想到腦震盪。
皓搖搖頭,飛快將紙袋撿起。他的動作像店員,兩手拎在把手邊緣,避免肢體接觸。奕純原本想檢查傷勢,結果伸出去的手被塞了紙袋。皓飛速起身,快速離去。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tCwPpmLpa
奕純只好對走廊大喊:「頭暈的話要去保健室!」
送回來的毛巾有著別人家的香味,奕純不好意思用。倒是塞給國小的弟弟時,什麼都不知道的他說著「好香喔」開開心心的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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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無意,兩人成了放學搭同一班車到車站,又各自解散的關係。有時他們只是遠遠的點點頭,偶爾離得近才說一兩句話。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CpuWtGnMo
稱不上多熟識的關係,卻足以引起好事者的注意。或許是有誰起鬨,又或是奕純聽到了誰口中的「聽說」,最終錯當成自己的情意。
所以被拒絕時,奕純只想:「果然如此。」
連原因也沒問的他,像往常一樣點頭充當道別。躺上床舖之後才發覺,不曉得如何面對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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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正如他懵懂而輕浮的言語,對方也只像揭過一頁畫紙,繼續在下一頁上填充淡泊無味的色彩。他們重複著若有似無的接觸。這份只限定在就學時期的關係,將來必定懷念,卻不會刻意挽留吧。
奕純傻到把別人的胡鬧當作真心,愣到被拒絕也能如常互動。更準確地說,他是不識戀愛滋味的孩子。僅僅是捨不得與在公園相遇的玩伴分離,那樣純粹而稀薄的傷感,使他回眸。
這麼多日子來,奕純或許是頭一次在道別後回頭。
他見到某人撞到皓的肩膀。皓抖了一下,抓住肩膀,低著頭快步離去。奕純下意識地想:「他受傷了?」便追出去。
當奕純抓住皓的書包背帶,嚇得他猛然轉身時,只見一張毫無生氣的臉。不是被撞到而不滿或難受,也並非疼痛的神情;撫摸肩膀的手,也不像搓揉患部。
皓用美得如無機物的臉,機械般的動作,反覆刮搔自己的肩膀。用想要剜出某種東西形容,或許更恰當。
此刻,奕純彷彿才第一次見到皓這個人。或許也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與這個人對話。
「皓,你討厭別人碰你嗎?」
奕純問出口,才發現不需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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