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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香暖,紅燭搖曳。氤氳藥香中混著淡淡的川芎與當歸氣息。
寧氏倚在榻上手捏眉心,臉色略顯疲憊,鬢邊插著一枝銀釵微歪。她語氣頗煩躁:「這幾日天一轉涼,頭便開始脹痛,氣血似也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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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邊老奴齊伯抱著一盞熱湯走進,恭敬道:「夫人怕是受了風寒,我命人加了幾味行氣活血的藥材,您且趁熱喝些,夜裡也好入睡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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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氏接過,皺眉輕啜一口:「味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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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口良藥,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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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說我這命吶......是好是壞?這把年紀跟著秦侯,雖不愁吃穿,但身邊一個孩子也沒有,清福倒是沒享盡,撿了個孽種回來也不見伺候......」
寧氏眉頭微皺,語氣不耐又接著說:「說到這......賀臨近來總是東奔西跑,不見人影。你可知道他都在做些什麼?」
「上回北苑竹林失了蹤影,秦侯幾乎要出動密衛尋人,結果呢?一身狼狽,受了傷還不肯說清楚……這人,早晚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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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伯聞言,臉色一頓,露出一點冷笑,語氣帶著幾分輕蔑與慣見的不屑:「依老奴看,八成又是自作主張地替侯爺辦些什麼事罷了。說是辦事,成天神神秘秘,也不見有什麼交代。夫人您放心,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向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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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氏將湯盞放回托盤,輕搖扇子:「你這話說得太重。他到底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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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過是個撿回來的命。」齊伯語氣未減,像是積怨已久終得機會抒發。「夫人還記得吧,當年賀家那樁事……滿府火光天昏地暗,三百口人無一人逃得出去。就只剩下這一個,活得像條野狗似地,被侯爺撿了回來。」
他語調低沉,但句句如刀。
「如今讓他住進秦家、穿得體面、管些事務,他倒真當自己是誰了?若真論起血緣,秦家又哪裡容得下這等人沾上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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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氏垂下眼,並未接話,只淡淡道:「你這話,旁人聽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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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不會聽見。」齊伯低聲一笑,彷彿篤定屋外只有風聲,「就算聽見,敢說出口的也沒幾人了。」
—
窗外,夜風拂簾,一道身影靜靜立在廊下,竹影斑駁映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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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臨原欲入內稟事,卻在隔著珠簾的瞬間,聽見那句「活得像條野狗」時,身子如被雷擊,僵在原地。
他唇角泛白,眼中原本隱忍的暗潮,在那「三百口人無一人逃得出去」的描述中,猛然翻湧。
指尖一寸寸收緊,壓在腰際的骨節泛出白色。心臟仿佛被一隻手牢牢攫住,悶聲跳動。
——原來在這宅中,他從未是人,只是「唯一活下來的那個」;
——不過是個恰好沒死、卻永遠不被接納的殘火孽種。
屋內的對話還在繼續,藥湯熱氣仍在飄散,卻無法再驅散他心底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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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知道自己在這府中地位卑微,從未真被當作「秦家人」。
今夜,他才真正明白,那些笑語寒暄、恩惠栽培,不過是施捨;那些稱他「秦侯義子」的人,從來沒把他當「人」。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PxWl0a8Bg
他緩緩轉身離去,背影筆直如弓,眉眼如冰雕般銳利冷冽,唯有腳步略顯沉重。
像是帶著一座從過去燃燒至今的灰燼與仇火。
謝忘塵執起藥布替他解開紗布,動作輕柔而審慎,語氣卻懶散調笑:
「愛情果然是最好的藥引啊,這才幾日,你這傷口癒合可快得驚人。」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mqwsMVo5D
昭霆抬眼瞥他一眼,不語,神情淡淡,卻不掩沉靜下的銳色。他沒有理會這句話,反而道:「當年北伐之戰,你也在前線為傷兵診治。那日敵軍夜襲營地,我率先出征前鋒,回營後便再無你消息……」
頓了頓,他低聲道:「——小滿說他找到你時,幾乎翻遍整座皇城?」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czQ7sGPOr
謝忘塵聞言,手指動作微頓,片刻才笑出聲來:「他啊?就是個瘋子。我那時潛身城中,不欲多留痕跡,他倒是挨家尋過御醫署,連內宮的密庫都想鑽。」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d0sEpd7M9
「你向來行醫不肯輕諾,身份又不便明言。能讓你出手救人,不可能只憑小滿一句話。」
昭霆望向他,眼底冷靜如水,語聲低沉:「說吧,他是用什麼與你交換的?又或者,是你與我,早有別的帳?」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otyndubDz
「……帳早已清了,條件嘛……當年你已經換過。」謝忘塵沉默半晌,將卸下的紗布綑成團放在一旁,終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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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昭霆眉頭微動,眼底浮起一絲記憶的波紋。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pdPb9AkWC
「我欠你一條命。」
謝忘塵垂下眼,聲音輕而緩,彷彿在陳述一場早被掩埋的舊事。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WOFeDLjKj
「那年冬末,邊關雪封,你我同駐第七營。北境疫瘴初起,營中傷患齊發,我本是應調支援的太醫之一,剛抵前線第二日便遇敵軍突襲。夜間敵軍佯退後突襲軍醫營,我當時正在為斷腿的副將止血……一箭穿肩,血流不止,是你扛著我穿過火場與伏兵。」
「我與數名醫工被困傷營。他們無兵自衛,幾乎全數死在我眼前……我以為自己也活不過那夜。」
「那時我已神志不清,是你帶兵破營,穿過血路,把我拖出那堆屍體裡。你當時渾身是傷,仍記得我的名字,還命人替我包紮,安置在你帳中。是你親自為我換藥、喂湯、甚至記得我姓謝,來自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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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記憶早已刻在他腦海裡,一遍又一遍,這回說得雲淡風輕,當時就有多刻骨銘心,他卻每一字都說得極穩。
他抬起眼來,與昭霆四目相對,那一瞬眼底不見笑意,只有藏不住的真切情意。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Nieco7CXK
「這麼多年,記得我名字的.....只有你一人。」
「現在我還你這條命,你無需知為何出手,也無需還我半分情。」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ETexxbnnv
偏院外有鳥聲鳴過,風拂動門簾。
昭霆沒有立刻開口,只是轉眸望向窗外的白牆斜陽:「這世上多的是你這種話術,說得乾脆俐落,卻叫人無從拒絕。」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16rF1aEas
謝忘塵笑了笑,不接話,他指尖拈著一支銀針,靜靜凝望著那針尖的寒光。
「你可得好好活著,邊昭霆。我不想哪日醒來,又要再去撿你一命。」
邊昭霆的神色緩緩凝住。他記得,那夜風雪交加,他撲進那片染血廝殺的混帳裡,硬生生將那人從屍堆裡扛了出來。他從未說過自己記得那個太醫的名字,但事實是,他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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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忘塵聲音輕淡,仿佛只是在敘述旁人的故事。
「後來我傷未痊癒,原打算遣返。你卻說——『軍中將士皆受你照顧,戰陣既無眼,你的命,誰敢輕棄?』」
「你還笑說:『活著回京的那一天,我還你一盞好酒。』」他語畢,收起藥囊,手指摩挲過布面的紋路,像是在觸碰一段塵封的情緒,終於抬眸望他,眼神平靜得近乎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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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現在我來了。不為什麼條件,只為還你那句——『活著』。」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MasCCsHPY
邊昭霆微怔,喉間像卡著什麼話說不出口。他從不是容易受情動的人,卻在這一刻,生出說不清的震動。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XVnoiHqIe
「你若還活著,就還未輸,就還有他。」
「如此,便足矣。」
——謝忘塵從不爭、不搶、不說破,但他從未走遠。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VsS9AT8sJ
「我小時候出身寒門,要進太醫署,比旁人難上百倍。從學徒開始,便有人笑我、罵我,說我是走門路爬上來的野種。那些年……我做得比誰都多,卻沒幾個人記得我的名字。」
「大家都叫我『喂,那邊那位』,或乾脆不叫。只有你,在傷號堆裡喊我名字。」他垂眸笑了笑,神情似輕淡,卻藏著太多壓抑的滄桑。
「你喊得很大聲。那一聲……我到現在都記得。」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1rzF7mKjK
邊昭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原本的寡言與冷肅,在此刻竟也多出幾分無言的凝重。他沒想到,自己那一聲呼喚,竟對一個人來說,是如此重要的存在感與溫度。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dtMBftnLZ
謝忘塵語聲平靜得像午後風聲:
「後來你替我請了軍醫,安置在主帳,還說,『你治得好這些人,我就保得住你。』我那時想……這世上,總還有人能看見我做了什麼,而不是我來自哪裡。」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wVM9aVXSu
他闔上藥箱,動作一貫從容:「所以我來了。不是為了什麼交易,也不是為了旁人。只是因為你還活著。」
他微微頷首,道:「這一命,是我欠你的,如今還清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E7L2GiaHC
「你若能一直這樣好,就已是我最想見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