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 - 導引（一）

　　因為想吃牛排，所以走出了學校。

　　我和陳震、黃皓宇兩人，一起走向了藍吱吱牛排館。

　　我記得那家的沙朗挺不錯的，香氣撲鼻，富有嚼勁。而且相比其他平價牛排店，藍吱吱的環境更乾淨點，餐桌上不會黏黐黐，空氣中也不會瀰漫著汗水的臭氣。

　　｢你期末考得還好嗎？」陳震向我問道。

　　｢還行吧。」

　　｢我覺得我微積分要爆了，準備暑修。太難了，為甚麼我們要學微積分啊，未來會直接用到嗎？不會啊，跟智力測驗似的。」

　　｢你要相信教授會調分。」

　　踩在枯枝爛葉上，我的腳上沾了許多泥巴。

　　梅雨季的燥熱正在剝食學生的耐心，隨處的宿舍頂樓，又可能出現絕望的黑影，背對著太陽，縱身跳入死寂。

　　｢所以你和她有進展嗎？」皓宇突然興奮地問道。

　　這種充滿代詞的句子，一點也沒有美感的句子，在現實中太過常見了。

　　我回道：｢不知道。」

　　皓宇拉長聲音說道：｢哦，心虛了！」

　　陳震一臉看笑話的樣子，轉頭盯著我那發熱的臉蛋。

　　我尷尬地笑了笑：｢再說吧。」

　　走過兩、三個街頭，我看見了藍吱吱牛排館那顯眼的墨藍色招牌，上面有一隻描邊的公牛。

　　餐館外沒有排隊的人，我們推開門直接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請問有幾位？」一個穿著藍色制服，綁著圍裙的服務人員問道。

　　｢有三位。」

　　｢好的，跟我來。」

　　我們跟著那名服務人員，走向二樓。

　　這間餐館沒有甚麼裝潢，有些落漆的白牆，四面圍住所有座位。

　　沒有大窗戶，只有通風的小窗，客人也是像我們一樣的學生。

　　｢上面都可以坐喔，飲料吧在我左手邊。」

　　我們選了個角落的位子，距離飲料吧較遠。

　　當我要拉開椅子時，不小心撞到了隔壁桌的一個客人。

　　｢抱歉抱歉。」我立馬道歉。

　　他轉身看向我，笑著說道：｢沒事。」

　　微分碎蓋、小眼睛、穿著潮牌衣服的學生。

　　不知道為甚麼，上了大學後就很常見到這類型的男生。

　　在我們點餐時，隔壁桌的人吃完離開了。

　　陳震突然問道：｢那就是帥潮嗎？」

　　皓宇有些不懂他的意思：｢怎麼了？」

　　｢我只是很好奇，為甚麼長那樣，穿那樣就是一種帥潮？」

　　｢因為人家有女朋友，你沒有。」

　　｢確實。」

　　當皓宇說出這句話，我就莫名有些來氣：｢甚麼意思？」

　　｢蛤？」

　　｢帥潮是一類人嗎？」

　　皓宇回道：｢痾，不是吧，通常是相對於我們這群哥布林而言；當然不包括你，畢竟你要有女朋友了。」

　　陳震：｢我完全認同他說的話。」

　　我很是不服氣：｢這種矮化自己的詞，我不認為是一種幽默感，我認為它只會加劇男女對立。」

　　皓宇笑道：｢不是，哥們，你這話說的跟小丑似的。」

　　｢為甚麼？」

　　｢因為真正有女朋友的人，根本就不會在乎男女對立。」

　　｢你這句話就充滿階級對立，為甚麼要有甚麼哥布林呢？一個人指著鼻子說你是哥布林，又矮又醜的哥布林，會有意思嗎？這種對崇拜女性外貌的自嘲是愚蠢的。」

　　｢不然你想怎樣？啊事實就是我們都交不到女朋友，女生也不會喜歡不注重打扮的男生啊。」

　　｢這種想法太功利了，憑甚麼要把戀愛當成一個市場呢？我們人身上的特質又為何會被物化成一件件商品呢？」

　　｢可這不就是人的天性嗎？談戀愛不就是要找自己喜歡的嗎？」

　　｢但我沒辦法接受這種貶低，因為我認為這種自認是哥布林的想法不單純體現在談戀愛上，在其他方面，都有會有自卑的表現。」

　　｢這不是很正常嗎？為甚麼要對這種事情認真啊？」

　　就在這時，小餐包送上了桌。

　　我內心的無明火仍在燃燒，皺著眉，把餐包一口吞下肚，結果就燙到嘴了。

　　看到我笨拙的樣子，氣氛也緩和了些。

　　陳震說道：｢我覺得你們兩個的想法都有道理，但我覺得這很像是一個很根本的問題，就是對冒犯的定義。」

　　｢甚麼意思？」我疑惑地問道。

　　陳震接著說道：｢假如有一個女的在社群媒體上發了些嫌惡龜男的文章，然後有人在下面回道：『啊我就哥布林，爽啊刺啊』，我會覺得用得很好，我被他給逗笑了，但如果是：『嘻嘻，底下一堆哥布林破防了』，我又會覺得是串子，是想要來吵架的。有懂我意思嗎？在不同語境下，就會有不同的感受。因此我認為不是詞的問題，而是一些樂子人就想要來破壞網上的風氣。」

　　我不滿地回道：｢不一定是樂子人吧，有些人就是會說出這種話，而使用這些充滿妄自菲薄含意的詞語，就只會加深他們造成的傷害。」

　　｢你不覺得你說的話很像是女權分子會說的話嗎？我這句話沒有任何貶義，只是想說青雲你好像對社會氛圍很是不悅，就好像他們欠了你甚麼一樣。」

　　｢我確實覺得社會欠了許多東西，像是包容、憐憫、耐心，為甚麼人們總是輕易去傳達自己的惡意呢？太痛苦了。」

　　方才一直沉默的皓宇說道：｢你太敏感了。生活中還有很多有趣的事。」

　　｢像甚麼？喝酒喝到斷片嗎？還是三根一起點燃？」

　　｢三根一起點確實蠻爽的。不是啦，你不要在這種話題上說這麼抽象的梗行嗎？」

　　｢我說的有道理吧，這種肉體上的快樂，誰會嫌惡呢？只要染上了，又要怎麼改變呢？如果把小時候的禁忌都打破了，除了空虛還會得到甚麼？」

　　｢不能這樣說吧，你不是也會喝酒嗎？這種量本來就是能控制的，而且，快樂的來源不只一種，你太片面了。」

　　｢那你舉個例子。」

　　｢夢想啊，你就沒有夢想嗎？」

　　｢我討厭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難道人們就會一直把夢想掛在嘴邊嗎？在夢想破滅時，他們又是多麼地頹喪呢？」

　　皓宇乾笑了兩聲：｢所以才需要酒精呀，心情本來就會有高低起伏。」

　　｢但能成功脫離循環的人可以說是萬分之一吧，大部分人都是經歷了幾次，就徹底墜入了谷底。」

　　｢不要把你的價值觀強加在別人身上，不是所有人都會跟你一樣。」

　　｢我不是在描述我自己，我是在描述我所見的一切。」

　　｢照你這麼說的話，不應該所有人都會因為憂鬱而自殺了嗎？」

　　當皓宇說出｢自殺」兩字時，我感覺到空氣凝固的瞬間。

　　陳震試圖緩頰：｢不要吵這個了，話說牛排怎麼這麼慢呀。」

　　皓宇盯著我，像在說教般正色道：｢這並沒有發生，因為人的情緒是可以調節的，痛苦能被時間帶走。」

　　說教的聲音，通常會很厚，有一些趾高氣昂的眼神；通常會皺起眉頭，有一些把別人當成蠢蛋的神色。

　　｢我完全不同意你說的話，痛苦不會被時間帶走，這種故意忽視情緒的行為，只會加速墜落。」

　　｢好了。」陳震站起身，想在我們倆之間築出一道牆。

　　但我不管，我繼續說道：｢越說這種膚淺的話，只會越快同化成那些被日常麻痺的大人。」

　　｢好了！」

　　在陳震吼完後，他又立馬笑著說道：｢不要這樣，我們在外面。」

　　就在這時，牛排送上了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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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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