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一樣的怪物 - 0 怪物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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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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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赤著腳，快步下樓。

灰煙從身後追了上來，眨眼就漫過他整身，讓他陷入一片灰黑。他抓住扶手站穩腳步，然後更加快了步伐。

灰煙如霧，碎碎點點的橘紅色星火飄落少年身上，他隨著那點點星火回頭一望，二樓已成熊熊火海。

「逃命優先！」

一個聲音掠過少年腦海，那是他家中管家從小對他的耳提面命：無論任何情況，火海中逃命為上。他於是一步不停地往下走，忽地——

「砰砰！砰！」

樓梯盡頭，一樓玄關爆出好幾聲槍響，和著「啊！」的短促人聲，接著便是重物倒地的悶聲。

少年趕緊蹲下，透過樓梯扶手的間隙往下看。

幾名黑衣男子堵住了玄關口，有的持槍、有的拿刀。他很熟悉這景象，他旁觀過好幾次黑幫家族的圍鬥，只是這次他不再是旁觀者。

「秦老大在哪裡？」持槍的男子喊問。

其他黑衣男子面面相覷，眼神流露未知，霎時——

「快逃！逃啊！」

遠遠地，一個人影跌撞著朝玄關衝去，喊道：「快逃啊！失火了！」

「等等，」持槍的男子一把抓住那人，問：「秦老大呢？」

「死了，我們老大殺的，快逃吧！」那人喘著氣道。

父親……死了？

少年彷彿被一記巨錘重擊，腦袋轟地空白。這一怔，他頸上的鍊墜撞上鍛鐵的扶手，鏗鏗鏘鏘，引來底下持槍的男子視線一轉，對上了他的眼。

逃……得趕快逃，少年箭也似地起身想逃，卻發現自己身陷進退兩難之中：他身後，回去二樓的路濃煙瀰漫，滾滾熱氣不斷向他襲來；他眼前，樓梯下方不遠處，手持刀槍的男子已經朝他的方向奔來。

「秦老大的兒子在那裡！快追！」

少年沒得選擇，轉身衝進了灰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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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二樓廊道上，少年掩著口鼻踽踽前行。他視線朦朧，喉嚨灼燒，每次呼吸都像是吸入火焰，他想停下來喘口氣，可後頭追趕的人聲逼得他只能不斷往前。

少年好怕，四周好熱，到處不是灰黑一片就是紅黃的火海，彷彿地獄的殘影。他的腦袋益發昏沉，身體也越來越重，只有靈魂像是緩緩地輕飄起來──瀕死的預感。這念頭一來，方才母親氣絕的身影便跟著浮上腦海。

鮮血從母親瘦小的身下潺潺流出，昨夜母親溫柔的晚安還在耳畔，如今只剩冰冷軀體，可少年沒有時間哀傷了，因為殺死母親的兇手就在一旁，正幽冷地注視著他。

少年拔腿要跑，腳卻動彈不得。忽地，遠處傳來「失火了！」的叫喊，兇手聞聲，蹙眉遲疑，最終在繼續追殺少年及逃難之間選擇了後者，匆匆而去。

少年逃過一劫，踉蹌地要下樓找父親，接著就聽見黑衣男子說他父親，秦老大死了。霎時，壓抑在他腦海、更多死亡的畫面衝了上來——阿炎、小香、星星、九兒……不只父母，他家裡的僕人和保鏢也全死了，所有畫面在少年心中漫成一幅血色的畫，瞬間就將他吞噬。

這時，「喀啦——」

又一聲巨響，少年頭頂上的天花板連同家具崩塌而下，壓住了他的腳，火焰隨著落下的雜物竄上他的身，轟地燃燒起來。

「啊——！」

少年下身一股灼熱，他忍痛猛踢，好不容易擺脫重物滾到一旁，戮力想熄滅身上的火。然而，不過片刻，周圍火勢已經燒得更旺，濃煙嗆得他不停咳嗽，眼淚直流。

這樣下去會死的……少年恐慌，拖著傷腳專注逃生，但死神不肯放過他似地，又拉牆邊一巨物「嘎吱——」地倒往他的方向。

他趕緊轉身，不慎沒入另一火叢，烈火燒上他半邊身。他一身衣褲早已被燒得焦爛，這下大火直接吻上他裸露的肌膚，痛得他在地上連翻好幾圈，直到撞上牆壁才停下。

少年眨著焦燒的睫毛，熱汗、鮮血、以及燃燒的氣味入侵他所有感官，身上剝皮蝕骨的痛讓他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死定了，這次真的死定了，少年絕望地想，他才十二歲，他不想死，如果此刻能出現奇蹟，有人能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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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噔、踏噔。」

沉穩的鞋聲越過火海，一雙棕色皮鞋來到了少年身前。

「原來你在這裡啊。」低沉的男聲說。

少年仰起頭，眼前是一名中年男子，衣著正派，灰髮蒼蒼但細眉白膚，一雙黑瞳如獅。少年認了出來，男子是他父親曾帶他一起參與的黑幫家族聚會上，連他父親都要鞠躬哈腰的幫派大人物——何家的當家，何兆正。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少年全身痛得發暈，不作他想，直覺就脫口而出：「是你……做的？」

何兆正在少年面前蹲下身，雙眼直勾勾地瞅著他，像是在欣賞即將要被製成標本的瀕死昆蟲，按捺不住滿心期待。

一股不適湧上少年胸口，他反射地轉開眼，接著就見何兆正的上衣與雙手都沾滿了血。這時，方才樓下黑衣男子的話重回少年耳畔：「秦老大死了，是我們老大殺的。」

「你……殺了我爸。」少年虛弱地說。

何兆正沒有半晌猶豫，點了點頭，舉起右手的槍說：「還有所有人，都是用這把槍殺的。」

槍柄上，黑亮的獅頭標誌摻著血跡反射熊熊大火，少年一顫，淚水就簌簌流下。

何兆正不顧少年的淚水，睨起眼打量他身上的傷：紅腫、潰爛、焦燒的火痕自少年的小腿、大腿、腰腹，似生猛的大蛇一路啃咬而上，最後是焦紅的臉龐。

然而，彷彿上天刻意的一畫，少年僅半邊身體遭火吻噬，另半邊竟毫髮無傷，那模樣半人半妖，似天使與魔鬼聚在一副身軀上。

何兆正眼露興味，道：「火災的最佳逃生時間只有五分鐘，現在，」他看了看錶，「快沒時間了。」

少年不懂何兆正為何要說這個，只是更確信了這場火災正是何兆正所為，也就是說，他害死了他全家。

何兆正蹲在少年面前，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少年怒目瞪視，這才發現何兆正後頸的髮尾焦黑、兩邊褲管也燒破了洞，可仍臉不紅氣不喘，彷彿這場屠殺不過是場隨時都能興起的遊戲，而少年一家只是運氣差了點。

何兆正接著伸出一根手指，撫過少年燒傷的臉，說：「求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求……？」

活路擺在眼前，但少年不明白，何兆正已經揭示自己就是兇手，為何不連他也一起殺了？放他生路對他有什麼好處？

少年秉著最後一絲神智問：「為什麼……」

「啐，你還有心情聊天啊，」何兆正不屑地笑，下一秒卻瞠眼偎向少年，說：「活下去就知道了。」

可惡……少年內心掙扎，他不想死，可是要開口請求滅門兇手饒了自己，尊嚴與羞恥都必須拋棄。

「怎麼，你不想活嗎？」何兆正盯著少年問。

想活，當然想……少年心知沒得選擇，咬緊了牙，喉頭一哽說：「求你……救，我。」

屈辱隨聲燒進少年的心，他恨自己開了口，更恨眼前那雙倨傲的、權充死神的眼。他在心裡立誓，一定要活下去，有天要讓何兆正後悔此刻的施捨。

「真是乖孩子。」

何兆正眉眼一舒，接著，一重物敲上少年後腦勺，少年來不及反應就暈了過去。何兆正一把抱起少年，眼角幽幽含笑，穿越火海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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