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他又一次試圖做出那個“指尖劃過心弦”的動作,結果手肘猛地向後一撞,狠狠砸在旁邊懸浮的一個裝飾用的小型黑曜石棺槨道具上,發出沈悶的巨響。
角落里,那口被撞歪的備用道具棺材的蓋子,悄悄掀開了一條縫隙。一只蒼白纖細、帶著蕾絲袖口的小手伸出來,試圖把蓋子拉得更嚴實一些。瑟蘭·星露把自己蜷縮得更緊,如同受驚的蝸牛縮回殼里,只希望這粉紅色的地獄早點結束。五百歲高齡的骨頭,跳這種蹦蹦跳跳的動作,真的不會散架嗎?
“瑟蘭·星露!”路西恩·魅影那帶著一絲慵懶笑意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凝重的空氣中響起,瞬間打破了瑟蘭的鴕鳥幻想。路西恩根本沒往棺材那邊看,他正對著鏡子,練習著一個標準的、電力十足的wink,嘴角彎得恰到好處,仿佛天生就該站在聚光燈下。“我們的小忙內好像有點…骨質疏松的擔憂呢?”他輕飄飄地說,紫羅蘭色的眼眸里流轉著洞悉一切的光芒,“躲在棺材里念叨‘五百歲跳女團舞會骨質疏松’…哎呀呀,這可不行哦,長老會生氣的。”
“瑟蘭!”塞繆爾的猩紅教鞭瞬間指向那口微微顫動的棺材,能量鞭梢爆出劈啪的電光,“給我滾出來!再偷懶一次,我就讓你在真正的棺材里跳夠一百年!”
棺材蓋“哐當”一聲被徹底掀開。瑟蘭慘白著小臉,跌跌撞撞地爬出來,蕾絲襯衫的領口歪斜著,深紫色的眼睛里蓄滿了羞憤欲死的淚水,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與舞蹈煉獄的嘈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隔壁聲樂室的死寂。不,並非完全的死寂,而是一種更為折磨人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聲音”。
艾德里安·夜詠站在房間中央。他的面前沒有麥克風架,只有冰冷的空氣和環繞的吸音壁。他微微仰著頭,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頸拉出一條優美的弧線,薄唇微啟。
沒有歌詞。
只有一種低沈、悠長、仿佛來自無盡深淵的嗡鳴,從他喉嚨深處流淌出來。那不是人類聲帶能發出的聲音,更像是某種古老的、用於安撫亡靈或引導獻祭的魔咒低吟。聲音並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冰冷力量,如同無形的冰潮,緩慢而無可阻擋地彌漫開來。
啪嚓!
天花板上,一盞懸浮的水晶玻璃燈盞,內部結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炸裂!細碎的晶屑如同冰晶般簌簌落下。
緊接著——
啪嚓!啪嚓!啪嚓!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房間內懸浮的、鑲嵌在墻壁上的玻璃燈盞、裝飾品,一個接一個地應聲爆裂!晶瑩的碎片濺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清脆又絕望的聲響。整個聲樂室的光線都隨之黯淡了幾分,只剩下塞繆爾投影散發的、令人不適的猩紅光芒。
“停——!!!”
塞繆爾投影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尖嘯,強行打斷了那凍結靈魂的魔音。投影劇烈地波動著,猩紅長袍無風自動,顯示出其操控者此刻暴怒的心情。
“艾德里安·夜詠!你是想把整個劇場都唱成亡靈的安魂曲嗎?!”塞繆爾的聲音因憤怒而扭曲,“人類!我們的‘觀眾’!他們脆弱得像玻璃!你那該死的‘永眠魔咒’會直接把他們唱成沒有思想的活屍!我們要的不是行屍走肉!我們要的是活生生的、沸騰的、能貢獻信仰的愛!”
他投影的手指幾乎要戳到艾德里安冰冷無波的臉上:“要酥!懂嗎?!要欲!要像最上等的血釀滑過喉嚨那樣,讓他們骨頭縫里都發癢!要讓他們聽了你的聲音,就腿軟心跳,恨不得立刻為你獻上一切!不是讓你把他們送進永恒的安眠!”
房間里只剩下玻璃碎片落地的余音和塞繆爾粗重的喘息。
一片死寂中,一個帶著濃濃睡意和懵懂的聲音試探性地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沈默。
“像…像這樣…嘬草莓奶的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投向角落里的萊斯特·月痕。他不知何時又有些昏昏欲睡,銀色的腦袋一點一點的。他似乎被塞繆爾的咆哮驚醒,茫然地擡起頭,下意識地模仿著記憶中某種聲音。他微微嘟起淡粉色的唇瓣,做出一個極其輕微、極其快速的吮吸動作,發出一個短促而柔軟的“啾”聲。
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毫無防備的純真感。
塞繆爾的投影猛地僵住,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萊斯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這個銀發的門面擔當。那眼神里有震驚,有錯愕,隨即,一絲混合著狂喜和算計的精光驟然亮起。
“對…對!就是這種感覺!”塞繆爾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萊斯特!保持住!就是這種…懵懂的、無意識的誘惑!像初生的幼獸吮吸乳汁!該死…這比艾德里安的魔音有價值一萬倍!記住它!把它融進你的歌聲里!所有人類都會為這個聲音發瘋的!草莓奶?很好!以後你的專屬飲品配額加倍!”
萊斯特困惑地眨巴著如同月光流淌的銀眸,似乎還沒完全理解自己無意中做了什麽。而艾德里安,只是厭世地瞥了萊斯特一眼,冰冷的唇線抿得更緊,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
唯一顯得“遊刃有余”的是路西恩·魅影。他沒有參與舞蹈或聲樂的酷刑,只是斜倚在聲樂室冰冷的吸音壁上。他的面前懸浮著一面小巧的光屏,上面模擬著魔網直播間的界面,無數虛擬的彈幕和愛心符號飛速滾動。
路西恩對著那模擬鏡頭,臉上綻放出一個無懈可擊的、混合著神秘魅惑與恰到好處脆弱的笑容。紫羅蘭色的眼眸波光流轉,一個標準的、電力十足的wink精準地送出,嘴角彎起的弧度帶著一絲惹人憐愛的狡黠。
“姐姐們~”他的聲音刻意壓低,帶著一絲撒嬌般的沙啞,如同羽毛搔刮過耳膜,“投我一票好不好?救救魅影,離開這冰冷的棺材呀~投我,下次偷偷告訴你們塞繆爾長老的小秘密哦?”
甜膩的聲線在破碎的玻璃渣間流淌,完美得如同排練過千百遍。然而,在他背在身後、無人可見的陰影里,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正死死地掐著自己的另一只手背!指甲深陷進蒼白的皮膚里,掐出幾道觸目驚心的、即將滲出血珠的深痕。那指關節因極度的抗拒和隱忍而繃得慘白,微微顫抖著。
甜美的笑容在臉上綻放,無聲的抵抗在黑暗中滴血。
午夜時分。
劇場,所謂的“休息室”,不過是七口冰冷黑棺呈環形排列的陰森空間。劇場外虛空的星光無法穿透厚重的壁壘,只有墻壁上幾處古老的、發出幽綠光芒的符文,提供著慘淡的照明。空氣里彌漫著陳腐的塵埃、消毒水,以及一絲若有若無、永遠無法徹底清除的古老血腥氣。
阿卡多癱靠在自己那口敞開的棺槨內壁上,沈重的絲絨禮服隨意地扔在一旁。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襯衫,領口敞開,露出線條淩厲的鎖骨和下方那片被反覆灼燒、顏色顯得格外深暗的血誓符文。符文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一個醜陋的、永不愈合的烙印。
他垂著眼瞼,血色的瞳孔里沒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沈沈的死寂。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間,正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小塊冰冷的金屬殘片。邊緣鋒利,帶著被暴力撕扯的毛刺。那是他撕毀的議會最高委任書的一角——那紙宣告他成為血族利刃、戰場統帥的無上榮耀,如今只剩下這掌心大小的恥辱證明。
指尖劃過金屬冰冷的邊緣,帶來一絲微弱的刺痛感,仿佛只有這真實的痛楚,才能短暫地對抗那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灼燒和虛無。
細微的腳步聲在死寂中響起,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遲疑。
阿卡多沒有擡眼。
一團帶著柔軟氣息的陰影停在了他的棺槨前。萊斯特·月痕抱著一個半空的玻璃杯,里面盛著某種粉紅色的、粘稠的液體。他身上還穿著那件不合身的絲綢睡袍,銀發在幽綠的光線下流淌著微弱的光澤,臉上帶著剛睡醒的懵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隊長…”萊斯特的聲音很輕,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潤,又因緊張而微微發顫。他把那半杯粉紅色的液體小心翼翼地向前推了推,幾乎要碰到阿卡多搭在棺沿的手。“給…給你留的…人類貢品…叫…草莓奶?”他努力回憶著那個陌生的詞匯,月光般的眼眸里閃爍著好奇與分享的微光,“他們說…比血好喝…甜甜的…”
阿卡多的目光終於動了動,從掌心的金屬殘片,緩緩移向那杯粉紅色的液體。那顏色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散發著一種廉價的、工業香精般的甜膩氣息。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鋒利,沒有絲毫溫度。
“糖衣毒藥。”他的聲音低沈沙啞,如同砂礫摩擦,“萊斯特,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議會把我們拖出戰場,剝去鎧甲,塞進可笑的禮服里…不是為了讓我們品嘗什麽‘甜甜的’貢品。”
他擡起眼,血色瞳孔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直視著萊斯特懵懂的臉。
“他們是要我們跪下來。用這張臉,這副皮囊,去搖尾乞憐。”阿卡多一字一頓,每個音節都淬著冰,“去當人類眼中光鮮亮麗的寵物,議會暗地里更聽話、更高效的血仆!用他們廉價的‘愛’,去喂養那群高高在上的、腐爛的‘永恒者’!”
萊斯特被他話語中的冰冷和尖銳刺得微微一縮,抱著杯子的手收緊了些。他下意識地低下頭,看著杯中晃動的粉紅色液體,銀色的長睫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沈默了幾秒,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又擡起頭,月光般的眼眸里,有什麽東西在輕輕流動,帶著一種奇異而真實的暖意。
“可是…隊長…”萊斯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固執的疑惑,“那個小女孩…在劇場外…”
阿卡多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她…很小,只到我這里。”萊斯特用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腰,眼神變得有些遙遠而柔軟,“昨天…我的獠牙上,沾了一點…這個草莓奶。”他指了指杯子,“她…她就站在劇場外那個小小的觀察窗後面,踮著腳…很努力地踮著腳…”萊斯特下意識地模仿了一下那個踮腳的動作,“用她的小手,隔著厚厚的相位玻璃,很認真地…擦啊擦…”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虛空中輕輕擦拭著,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層冰冷的阻隔,“她的眼睛…亮亮的…手…隔著玻璃,好像…很暖?”
“暖?”阿卡多下意識地重覆了一遍這個字眼,聲音里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血族的世界里,只有冰冷的月光、粘稠的血液、鐵銹的兵器,還有…塞繆爾那淬毒的目光和灼燒靈魂的符文。暖?那是什麽感覺?
就在這短暫的、被一種莫名情緒侵蝕的失神瞬間——
“嗡——!!!”
鎖骨下的血誓符文毫無預兆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恐怖灼熱!那感覺不再是針紮或烙燙,而是仿佛有一塊燒紅的烙鐵被生生摁進了他的骨頭里!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全身的神經!
“呃啊——!”阿卡多悶哼一聲,身體猛地弓起,手死死抓住棺沿,堅硬的指甲在黑曜石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額角瞬間滲出冰冷的汗珠。
幾乎在同時,塞繆爾那如同毒蛇鉆腦、飽含著狂怒和命令的意念咆哮,如同無形的尖刀,狠狠捅進他劇痛翻騰的腦海深處:
“阿卡多!廢物!立刻!馬上!帶所有成員到劇場集合!‘初舞台’——提前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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