灣仔的夜,從未真正沉睡。霓虹是它的脈搏,車流是它的呼吸,在高樓峽谷間永不停歇地奔流。然而,在這片喧囂的邊緣,位於莊士敦道一隅的「雲霓畫廊」,此刻卻被一種沉甸甸、近乎窒息的寂靜所籠罩。這份寂靜,與畫廊內外懸掛的巨幅海報上那張意氣風發的臉孔,形成了刺眼的對比——明天,正是畫壇新銳林子軒備受矚目的個人畫展《靈魂的調色盤》開幕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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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廊經理蘇珊娜·陳,一位素以幹練優雅著稱的職業女性,此刻卻像一尊被抽去支撐的石膏像,頹然跌坐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她精心梳理的髮髻散落幾縷,妝容被淚水暈開,眼神空洞地盯著面前空蕩蕩的牆壁。那裡,原本應該懸掛著林子軒耗費兩年心血完成的壓軸巨作《潮汐之聲》——一幅據說能讓人聽見海浪拍擊靈魂深處的抽象畫。現在,只留下牆面上幾枚突兀的掛鉤釘痕,和下方地板上幾滴早已凝固、顏色怪異的顏料污漬,像是畫作掙扎著被帶走時滴落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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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前,這裡還充斥著布展工人最後衝刺的吆喝、搬運推車的轆轆聲,以及蘇珊娜一遍遍核對流程表的嚴厲指令。空氣中飄蕩著新刷牆漆的微辛、高級松節油的獨特氣息,還有隱約的咖啡香。林子軒本人下午還來過,帶著他那種藝術家特有的、混合著焦慮與亢奮的神情,最後一次確認畫作的擺放角度和燈光效果。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潮汐之聲》那厚實、肌理豐富的畫框邊緣,眼神專注得彷彿在撫摸情人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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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他當時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緊繃感,像是琴弦被調到了即將斷裂的邊緣,「明天…一切都會不同了,對吧?」沒等蘇珊娜回答,他便匆匆離去,說是要去見一個人,拿點「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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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所有人最後一次見到活生生的林子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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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失聯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暈染開來,帶來不祥的預感。電話無人接聽,訊息石沉大海。蘇珊娜強撐著完成布展收尾,心中不祥的陰影卻越來越重。直到夜深人靜,畫廊只剩下她一人做最後的巡視,那面空牆才如同猙獰的傷口,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簾。《潮汐之聲》消失了!連同林子軒一起,蒸發在這座不夜城稠密的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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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在接到蘇珊娜歇斯底里的報案後迅速趕到。警燈刺目的藍紅光芒無情地切割著畫廊原本充滿藝術氣息的空間,將一地狼藉暴露在冰冷的勘察燈下。身著制服的警員們像精密儀器般運轉,拍照、測量、提取指紋、收集散落在地的些微纖維和顏料碎屑。他們仔細檢查了門窗——完好無損,高規格的防盜系統記錄顯示,除了擁有權限的工作人員和林子軒本人,沒有其他出入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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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姐,」帶隊的陳督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眉頭緊鎖,「林先生失蹤前,有什麼異常表現嗎?或者…提到過什麼特別的事、特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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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用紙巾按著紅腫的眼睛,努力回憶:「異常…他這幾天一直很緊張,這是正常的,大展前夕嘛。但…他下午離開時,說的那句話,還有那種神情…『一切都會不同了』…現在想起來,感覺…很沉重,不像純粹的興奮。」她頓了頓,像是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對了!人!他最近…好像和一個女人走得比較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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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陳督察立刻追問,「什麼樣的女人?你見過嗎?知道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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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茫然地搖頭:「沒見過真人。只知道…好像是在他常去的那家西營盤的咖啡館認識的?名字…子軒好像提過一次,很模糊…是叫…『阿縈』?『阿盈』?我真的記不清了…他提到時,語氣有點…特別。」她努力回想著那為數不多的線索,「感覺…很神秘。子軒不是個喜歡談論私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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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排查了所有常規可能性:債務、精神狀態、近期糾紛。林子軒財務狀況良好,沒有巨額債務;朋友們都說他雖然為畫展焦慮,但精神狀態穩定,充滿期待;也沒聽說和誰有過嚴重衝突。唯一的線索,似乎就指向了那個模糊不清的「神秘女子」。然而,茫茫人海,一個連名字都無法確定的影子,又能從何查起?監控錄像覆蓋的範圍有限,畫廊內部及主要通道的畫面反覆查看,除了林子軒下午離開的身影,再無其他可疑人物。他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漣漪,便徹底沉沒。警方的初步調查,陷入了令人沮喪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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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蘇珊娜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站在了西環一棟不起眼的舊唐樓前。空氣中瀰漫著海風特有的鹹濕、老房子陳舊木料的氣味,還有樓下茶餐廳飄來的菠蘿油甜香。這裡與光鮮亮麗的藝術圈彷彿是兩個世界。她按照地址,敲響了二樓一扇漆皮剝落的鐵閘門。門內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接著是鐵閘門「嘩啦」一聲被拉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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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後站著的男人,與蘇珊娜記憶中那個曾令無數罪犯聞風喪膽的「警界智囊」形象,幾乎判若兩人。黃啟明,曾經的重案組高級顧問,此刻穿著一件洗得發白、領口微皺的藍色牛津紡襯衫,外罩一件鬆垮的灰色開襟毛衣。頭髮花白且有些凌亂,下巴上泛著青色的胡茬。唯有那雙眼睛,在略顯浮腫的眼皮下,依然銳利得像能穿透迷霧的刀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瞬間掃過蘇珊娜臉上每一寸焦慮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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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黃先生?」蘇珊娜的聲音帶著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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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黃啟明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很久沒有大聲說話了,「蘇珊娜小姐?進來吧。」他側身讓開,屋內陳設簡單得近乎簡陋,一張舊書桌堆滿文件和書籍,幾把椅子,一個塞滿舊案卷宗的書櫃散發著紙張陳舊的氣息。空氣中混合著淡淡的煙草味和舊書的黴味。最顯眼的,是牆上貼著一張巨大的、佈滿各種顏色標籤和連線箭頭的香港地圖,以及一張被紅筆畫了巨大問號的舊報紙剪報——標題隱約可見「西貢畫室離奇失火,畫家失蹤懸案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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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簡明扼要地複述了整個事件,從畫展的籌備,林子軒最後的出現和那句令人不安的話語,到《潮汐之聲》的離奇失蹤,以及警方調查的無果。她特意強調了那個神秘女子的存在,以及林子軒提到她時那種「特別」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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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安靜地聽著,身體微微前傾,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打著褪色的木質桌面。他沒有打斷,只是偶爾抬起眼皮,目光如炬地看向蘇珊娜。當聽到「阿縈/阿盈」這個模糊的名字時,他敲擊桌面的手指停頓了剎那。蘇珊娜講完後,畫廊內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彷彿也蔓延到了這間小小的辦公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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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即將展出的重要畫作,和它的創作者,在安保嚴密的畫廊裡,同時消失。」黃啟明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純粹的邏輯謎題,「門窗完好,警報未觸發,監控沒有拍到外人。警方排除了常見動機。」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牆上那張帶有巨大問號的舊剪報,眼神變得幽深,「這手法…太『乾淨』了。乾淨得不像是臨時起意的盜竊或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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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著窗外唐樓夾縫中狹窄的天空。「動機…」他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這個案子,「盜畫?那幅《潮汐之聲》價值不菲,但林子軒並非頂級大師,畫作未公開拍賣前,黑市銷贓並不容易,風險巨大。綁架勒索?三天了,杳無音訊,不符合常規。」他轉過身,目光重新鎖定蘇珊娜,「你說他失蹤前提到『一切都會不同了』,神情沉重?還有那個神秘女子…『阿縈』或『阿盈』?」他咀嚼著這兩個模糊的音節,「這個『不同』,是期待?還是…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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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被問住了,她從未深入思考過林子軒那句話背後可能蘊藏的複雜情緒。當時只覺得是壓力下的感慨。現在回想,那緊繃的語調裡,似乎真的藏著一絲難以名狀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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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知道。」她老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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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黃啟明追問,「除了在咖啡館認識,林子軒還提過關於她的任何細節嗎?年齡?樣貌?職業?哪怕只是隻言片語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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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絞盡腦汁:「好像…好像有一次,他無意中提到過一句,說那女人…『像一幅褪了色的舊畫,走近了卻看不清底色』…很文藝腔,對吧?我當時只當他是藝術家的形容癖。」她苦笑了一下,「哦,還有一次,他說她好像對某種…很冷門的古典繪畫技法特別感興趣,問了他很多技術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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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了色的舊畫…冷門的古典技法…」黃啟明低聲重複,眼神若有所思。他走到書桌前,拿起一個舊式的牛皮紙檔案袋:「蘇珊娜小姐,這個案子,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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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眼中瞬間燃起希望的光芒:「真的?謝謝您!黃先生!費用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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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擺擺手,打斷了她:「費用按我的老規矩,事後再說。現在,我需要你提供一切你能想到的、關於林子軒最近幾個月行蹤的細節,尤其是他常去的地方,接觸過的人。還有,」他頓了頓,「我要去畫廊現場,再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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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入「雲霓畫廊」,空氣中那股混合著顏料、松節油和未散盡的油漆味的氣息,因為畫展的取消而顯得更加沉悶凝滯。沒有了忙碌的工作人員和即將開幕的興奮感,偌大的空間顯得空曠而冰冷。那面空牆,依舊是整個空間最刺眼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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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沒有像警方那樣直奔空牆,而是像一個遲到的、漫不經心的觀眾,在畫廊裡緩緩踱步。他的目光掃過每一面牆壁,每一個角落,時而駐足,凝視著那些未被撤走的、林子軒較早時期的畫作。那些畫色彩奔放,筆觸充滿年輕的張力,主題多是香港的街景、市井生活,充滿鮮活的煙火氣。他的眼神平靜,看不出情緒,像是在感受殘留在空間裡的、屬於林子軒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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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跟在他身後,屏息凝神,生怕打擾了他的思考。她看著黃啟明最終停在了那面空牆前。他沒有立刻檢查牆面或地面,而是微微仰起頭,視線投向牆壁上方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廣角監控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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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探頭,」他指著那個黑色的小圓球,「警方看過它的錄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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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蘇珊娜連忙回答,「覆蓋入口和主要通道,但…林子軒離開後,直到我發現畫失蹤,錄像裡除了我們的工作人員定時巡查,沒有拍到任何其他人進入這個區域。那幅畫太大,一個人根本搬不動,也不可能避開所有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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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沒有回應,目光從探頭移開,落回空蕩的牆面。他蹲下身,仔細查看地板上那幾滴早已乾涸的顏料污漬。顏色很怪異,是一種暗沉的藍紫色,混雜著細微的金屬光澤顆粒,並非林子軒常用的明亮色系。他用戴著手套的指尖,極其小心地刮取了一點點碎屑,放入一個透明的小證物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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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掛鉤下方的牆面,那裡有幾道極淺的、不規則的刮痕,像是某種堅硬的邊角在急促移動時蹭過。痕跡很新,與周圍牆面的狀態明顯不同。他拿出放大鏡,貼近觀察,眉頭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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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框背面,」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通常是什麼材質?光滑的?還是有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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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定制的實木畫框,」蘇珊娜回憶道,「背面應該是打磨過的原木,沒有上漆,所以…應該是有木質紋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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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點點頭,似乎印證了什麼。他站起身,不再看牆,反而走向畫廊後方的工作間和儲藏室。這裡更顯凌亂,堆放著包裝材料、備用畫框和一些未展出的畫作。空氣中松節油的氣味更濃。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雜物,最終停留在角落一個廢棄畫框的背面。他走過去,用手指在粗糙的木質紋理上輕輕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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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小姐,」他轉過身,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篤定,「警方查閱監控的時間段,是林子軒離開後,到你發現畫失蹤這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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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重點就是那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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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林子軒離開前的監控呢?」黃啟明目光如電,「尤其是…他下午最後一次來畫廊,進入這個展廳之後的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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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一愣:「離開前?警方也看了,沒發現異常啊。林子軒進來後,就是看畫,調整位置,和我們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走了。過程很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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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黃啟明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近乎嘲諷的弧度,「帶我去監控室。我要從頭看,從他最後一次踏入畫廊的那一刻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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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室狹小而悶熱,只有一台主機屏幕閃著幽幽的藍光。保安員將時間軸拉回到林子軒失蹤當天的下午三點十七分。屏幕上,林子軒推開畫廊的玻璃門走了進來。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亞麻襯衫,袖子隨意地捲到小臂,露出線條清晰的手腕。頭髮有些凌亂,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甚至有些灼人,透著一種壓抑不住的亢奮。他腳步很快,徑直走向懸掛著《潮汐之聲》的主展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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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切換到主展廳的攝像頭。林子軒在《潮汐之聲》前站定,仰頭凝視著自己的作品,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時間過去了漫長的五分鐘。然後,他忽然動了,不是去觸碰畫作,而是猛地轉身,快步走向展廳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配電控制小櫃。他熟練地打開櫃門,似乎在檢查什麼線路。蘇珊娜在旁邊解釋:「哦,這裡面是展廳部分射燈的線路控制器,下午有兩盞燈光角度不太對,他可能去調整了一下。」這個過程持續了大約三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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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關上配電櫃門,準備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監控畫面詭異地閃爍了一下!像是電壓不穩造成的波動,畫面出現了大約一秒鐘的扭曲和模糊!隨即恢復正常。畫面中的林子軒似乎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閃爍而頓了頓腳步,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皺了皺眉,然後才若無其事地走出展廳,與門口的蘇珊娜交談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畫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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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裡!」蘇珊娜指著屏幕,「他離開後,直到晚上我發現,這段錄像反覆看了無數遍,除了工作人員幾次例行巡視,再沒別人進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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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沒有說話。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林子軒關上配電櫃門、畫面詭異閃爍的那關鍵一秒。他伸出手:「倒回去,慢放,定格在閃爍前的那一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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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操作鼠標。畫面一幀一幀地回放。就在林子軒關上櫃門,手還未完全離開櫃門把手的那一瞬間,在畫面邊緣,主展廳通往後方工作區的走廊入口處,似乎有一抹極其模糊、難以辨認的陰影,非常淡,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一閃而過!緊接著,就是那持續一秒的畫面扭曲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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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黃啟明低喝。畫面定格在閃爍前的那一幀。那抹陰影依舊難以看清,像是一縷飄散的煙霧,或僅僅是光線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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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什麼?」蘇珊娜湊近屏幕,瞪大了眼睛,「是影子嗎?還是…監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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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沒有回答。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擊:「把這一小段,林子軒走向配電櫃開始,到他離開展廳為止,所有角度的錄像,全部拷貝給我。」他的語氣不容置疑。然後,他指著屏幕上那模糊的陰影出現的走廊方向:「那條走廊,通向哪裡?有監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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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通向後門、工作間、儲藏室,還有員工洗手間。」蘇珊娜回答,「走廊口沒有專用探頭,但工作間門口和後門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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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出來,時間對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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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間門口的攝像頭畫面顯示,在林子軒進入主展廳期間,只有一名清潔阿姨推著清潔車短暫進出過工作間。後門外的攝像頭則一直對著一條狹窄的後巷,畫面裡只有偶爾經過的街坊和一隻覓食的流浪貓,沒有任何可疑人員進出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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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索似乎又斷了。那抹陰影,更像是一個監控故障造成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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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回到他那間堆滿舊卷宗的辦公室,窗外已是華燈初上。城市的霓虹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疲憊卻專注的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他反覆觀看著從畫廊帶回的監控片段,尤其是主展廳林子軒走向配電櫃、畫面閃爍前後的那幾秒。他將那模糊陰影的畫面逐幀放大、銳化處理。像素點在屏幕上顆粒分明地跳動著,那抹陰影依舊難以辨認形體,但經過處理,隱約能看出一個非常模糊的、屬於人體的輪廓輪廓——肩膀的傾斜線條,似乎還有一點深色的、像是頭髮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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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畫面定格,拿起一支紅筆,在旁邊的記事本上寫下幾個關鍵詞:「配電櫃?干擾?陰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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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打開了另一個文件夾,裡面是蘇珊娜提供的林子軒手機通訊記錄(警方允許提供的部分)和社交媒體近三個月的公開信息截圖。通話記錄很乾淨,除了家人、畫廊、幾個圈內好友和供應商,沒有特別頻繁或可疑的陌生號碼。社交媒體上,林子軒的更新不算活躍,多是分享創作片段、藝術展資訊和一些街拍。黃啟明一頁頁翻看著那些充滿色彩和線條的圖片,目光像篩子一樣過濾著每一個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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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張看似普通的咖啡館隨拍引起了他的注意。照片主體是桌上的一杯拉花咖啡和一本攤開的藝術雜誌,背景虛化。但在虛化的背景深處,咖啡館靠窗的角落,坐著一個女子。她的側影大部分被虛化掉了,只有放在深色木質桌面上的那隻手,在淺景深中意外地保持著一定的清晰度。那是一隻非常好看的手,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勻稱,指甲修剪得乾淨整齊,沒有塗抹任何甲油。她戴著一枚樣式極為古樸的銀戒指,戒面似乎鑲嵌著一小塊暗綠色的、不規則的石頭。她端著咖啡杯的手指姿勢,透著一種沉靜而疏離的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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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發布時間是兩個月前。林子軒配的文字很簡單:「靈感角落。西營盤的陽光和咖啡因。」沒有任何標註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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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立刻放大那隻手和戒指的部分。戒指的樣式很特別,絕非現代常見的款式,帶著濃厚的復古甚至民族風氣息。他將圖片截取下來,存入檔案。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確定的、與那個神秘女子可能相關的「實物」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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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翻出蘇珊娜提供的林子軒常用地點列表:位於西營盤正街的「時光驛站」咖啡館、上環荷李活道幾間老字號畫材店、中環一家會員制藝術圖書館、還有他自己位於堅尼地城海傍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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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營盤…時光驛站…」黃啟明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他拿起手機,撥通了蘇珊娜的號碼:「蘇珊娜小姐,明天上午,『時光驛站』咖啡館。另外,」他頓了頓,「我需要林子軒工作室的鑰匙,和他最親近的助手或朋友的聯繫方式。找一個能打開他話匣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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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時光驛站」咖啡館裡瀰漫著新鮮烘焙豆子的濃郁香氣和牛角包的甜膩。早起的上班族和帶著筆電的自由職業者佔據了大部分座位。黃啟明穿著一件半舊的卡其色風衣,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黑咖啡。他看似隨意地翻閱著一份報紙,目光卻像隱形的探針,掃過店內每一個顧客,尤其是獨自坐著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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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坐在他對面,顯得有些緊張:「黃先生,我問過店長和幾個常駐的咖啡師了。他們對林子軒印象很深,說他是老顧客,喜歡坐在靠裡窗邊那個固定位置畫速寫或者看書。最近幾個月…」她壓低了聲音,「確實經常看到他和一個女人一起,坐在那個位置。」她指了指不遠處一個被綠植半掩的靠窗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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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有什麼特徵?」黃啟明的視線也落在那個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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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長說,」蘇珊娜回憶著,「年紀…大概三十多?或者保養得好?說不太準。總是穿得很素雅,質地很好,像是…香雲紗?顏色多是灰、米白、墨綠這種沉靜的色調。話不多,氣質很…」她搜尋著合適的詞,「很沉靜,有點…遺世獨立的感覺?但林子軒和她說話時,她聽得很專注。哦對了,」她像是突然想起,「店長說有一次無意中聽到林子軒叫她…『阿盈』。對,應該是『盈』,盈餘的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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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盈!名字終於清晰了一點。黃啟明腦海中瞬間閃過監控裡那抹模糊的陰影輪廓,還有社交媒體照片上那隻戴著古樸銀戒的手。「他們通常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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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長沒特意聽,只感覺他們聊得很投入,有時林子軒會顯得很興奮,在餐巾紙上畫些什麼給她看。有一次,好像聽到那個…阿盈,問了林子軒一個關於…什麼『坦培拉』技法的問題?店長不懂藝術,就記得這個詞發音有點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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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培拉(Tempera)!一種極為古老、使用蛋黃或全蛋作為乳液結合劑的繪畫技法,工序繁複,早已被現代油畫顏料取代,只有極少數鑽研古典技藝的畫家才會觸及。林子軒的畫風現代而奔放,從未聽說他研究這個。黃啟明眼神一凝。這與蘇珊娜之前提到的「冷門古典技法」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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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其他嗎?比如他們怎麼認識的?這個阿盈是做什麼的?住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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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遺憾地搖頭:「店長說不知道。那個阿盈每次都是和林子軒一起來,或者林子軒來了不久她就到。從未見過她單獨來。很神秘,像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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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索依舊稀少,但「阿盈」這個名字、那隻戴著特殊戒指的手、對冷門古典技法的興趣,以及那沉靜神秘的氣質,開始勾勒出一個模糊卻又獨特的輪廓。黃啟明付了賬,和蘇珊娜走出咖啡館。西營盤老區的街道狹窄而充滿生活氣息,兩旁是斑駁的舊唐樓和各式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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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工作室。」黃啟明簡短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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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軒的工作室位於堅尼地城一棟翻新過的工廠大廈頂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開闊的維多利亞港海景,午後的陽光灑進來,照亮了空間裡瀰漫的微塵。這裡更像一個戰場而非工作室,充斥著濃烈到化不開的藝術家氣息。巨大的畫架、堆積如山的畫布、無數打開或擠扁的顏料管、沾滿各色油彩的刮刀和畫筆隨處可見。空氣中混合著亞麻籽油、松節油、顏料和淡淡的汗水的複雜氣味。完成的、未完成的畫作或靠牆而立,或散落在地上。幾個畫架上還繃著空白的畫布,像在等待永遠不會到來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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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沒有急於翻找,而是站在門口,像個獵人般靜靜地掃視著整個空間。目光掠過那些充滿力量感的畫作、凌亂的工具、堆滿書籍和雜誌的矮桌,最後停在角落一個相對整潔的老式實木書桌上。桌上除了電腦,還放著幾本攤開的厚重畫冊、一疊散亂的手稿紙,以及一個造型簡約的白色陶瓷筆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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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被筆筒旁的一樣小東西吸引住了。那是一小片裁剪下來的、邊緣不規則的深藍色絲絨布料,質地看起來非常細膩高級,顏色深邃如午夜的海。它被隨意地丟在那裡,像是不經意間遺落的。黃啟明走過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將它拈起。布料只有指甲蓋大小,邊緣的切口異常整齊,像是用鋒利的剪刀或裁紙刀精心剪下的,而非自然撕裂。他將它對著光線仔細觀察,深藍的絲絨上似乎隱約帶著極其細微的、不規則的銀色光點,像是嵌入了某種特殊的金屬絲線。這種布料,絕非尋常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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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這小片深藍絲絨仔細放入一個新的證物袋。這會是「阿盈」留下的嗎?還是屬於別的什麼人?它出現在這裡意味著什麼?一個信物?一個失落的線索?或者,僅僅是無關緊要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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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走到書桌前,翻看那疊手稿紙。上面多是潦草的構圖草圖、色彩筆記,或者一些零散的詩句般的靈感碎片。其中一張紙的邊緣空白處,寫著幾行與藝術筆記格格不入的、力透紙背的字跡,墨水甚至洇開了紙張,顯示出書寫時強烈的情緒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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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夢如潮,避無可避…她帶來的不只是答案…更是漩渦…代價…什麼才是真正的代價?…《潮汐》必須完成,這是唯一的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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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句斷斷續續,充滿了掙扎、猶豫和一種不祥的預感。「她」?是指阿盈嗎?「舊夢」?「漩渦」?「代價」?這些詞彙拼湊出一個充滿壓迫感的故事片段。而「《潮汐》必須完成,這是唯一的錨」——這無疑指向那幅失蹤的《潮汐之聲》。這幅畫對林子軒而言,不僅僅是一件參展作品,更是他精神上的某種支點?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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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的心沉了下去。林子軒的失蹤,恐怕遠比單純的畫作失竊或綁架勒索要複雜得多。這片神秘的深藍絲絨,這些充滿隱喻和掙扎的手稿文字,還有那個神秘莫測的阿盈,像幾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這樁離奇失蹤案的軀幹,將它拖向更深、更黑暗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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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合上記事本,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維多利亞港的海水在午後陽光下閃爍著萬點碎金,繁忙的渡輪劃開一道道白色的水痕。這座城市依舊在高效而冷漠地運轉著,吞噬著無數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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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軒,你在哪裡?那幅承載著你最後希望的《潮汐之聲》,又在哪裡?那個像褪色舊畫般神秘的女人阿盈,在這一切中,扮演著什麼角色?而這片深藍如夜的絲絨碎片,是解開謎題的鑰匙,還是另一個更龐大謎面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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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凝視著波光粼粼的海面,彷彿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無聲的漩渦正在深處緩緩形成。他知道,自己才剛剛觸及這個漩渦的邊緣。尋找林子軒,尋找《潮汐之聲》,就是踏入這片未知暗流的開始。他深吸了一口氣,鹹濕的海風湧入肺腑。轉身,離開這間充滿未竟之志和未解之謎的工作室,身影融入了城市鋼筋水泥的叢林之中。調查,才剛剛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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