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鐵盧勝利的餘暉,如同鍍金的薄紗,短暫地籠罩著巴黎。街道上殘留的歡慶彩帶與碎紙,在六月濕熱的風中打著旋兒,粘附在泥濘的路面上。凱旋的歡呼猶在耳畔,杜伊勒里宮內卻已吹拂著截然不同的寒風。這裡的空氣凝滯,混合著雪茄煙霧、陳舊羊皮紙和一種無形的焦慮。巨大的枝形燭台光芒跳躍,將拿破崙的身影拉長,投射在掛滿歐洲地圖的牆壁上,那影子微微晃動,顯得沉重而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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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剛結束了一場冗長而令人沮喪的內閣會議。財政大臣的報告像一盆冰水,澆熄了勝利的狂熱。攤開在巨大橡木書桌上的文件,字字句句都透著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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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庫實際可動用資金已不足一百萬法郎…」
「…去年歉收,加之戰爭破壞與航路封鎖,糧價較去年上漲逾百分之七十…」
「…里昂絲織廠停工率過半,數萬工人失業,流言四起…」
「…西部旺代地區,保王黨殘餘勾結流亡貴族,散佈謠言,襲擊稅吏…」
「…軍隊欠餉已達三個月,軍需倉庫空虛,修復滑鐵盧戰損裝備所需資金缺口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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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一百萬法郎」和「百分之七十」這幾個詞上,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抬起頭,目光掃過書桌前肅立的幾位核心重臣:外交大臣科蘭古公爵(Caulaincourt),警務大臣富歇(Fouché),戰爭大臣達武元帥(Davout),以及新任命的內政大臣,以務實著稱的前法官雷尼奧·德·聖讓·當熱利(Regnaud de Saint-Jean d'Angély)。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凝重,連一貫深藏不露的富歇,那雙藏在鏡片後的眼睛也閃爍著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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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們,」拿破崙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穿透紙背的疲憊與不容置疑的壓力。「滑鐵盧的炮聲平息了,但我們聽到了什麼?是國庫空虛的迴響,是工廠停工的嗚咽,是飢餓民眾的呻吟!外部的敵人暫時被擊退,內部的敵人——貧窮、匱乏、絕望——正從廢墟中站起來,比任何一支敵軍都更致命!」他猛地站起身,在書桌後踱步,灰色的軍便服下擺帶起一陣風。「我們贏得了一場戰役,卻輸掉了帝國的元氣!維也納的豺狼們(les chacals de Vienne)在舔舐傷口,沙皇的巨熊(l'ours du Tsar)正在波蘭磨礪爪牙,他們在等待,等待我們自己從內部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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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巨大的歐洲地圖前,背對著眾人,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代表法國邊界的粗線。「釋放威靈頓,拋出和平框架,是為了爭取喘息之機,分化敵人。但這時間窗口,是用帝國的存續做抵押換來的!我們必須在敵人重新磨好刀之前,讓法蘭西站穩腳跟!這,是另一場戰役,一場沒有硝煙,卻關乎生死存亡的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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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如鷹隼,一一掃過他的大臣們。「科蘭古,你那邊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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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蘭古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陛下,您釋放戰俘與和平倡議的效果正在顯現,但遠非塵埃落定。維也納會議亂成一團,沙皇亞歷山大暴跳如雷,堅決要求繼續戰爭。梅特涅態度曖昧,似乎在評估奧地利的得失。英國議會吵翻了天,托利黨政府受到反戰派的猛烈抨擊,但主戰的聲音依然強硬。至於普魯士,」他頓了頓,「布呂歇爾元帥被俘的消息剛剛得到確認(格魯希在瓦弗附近抓獲了他),對他們是沉重打擊。哈登貝格親王態度軟化,但復仇情緒依舊強烈。總的來說,同盟出現裂痕,但並未瓦解。他們在觀望,觀望我們國內的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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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望?」拿破崙冷哼一聲,「那就讓他們看清楚!我們絕不會坐以待斃!雷尼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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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政大臣雷尼奧挺直身體:「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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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授權你,立刻組建『國家復興委員會』(Comité de Redressement National)!」拿破崙的命令斬釘截鐵。「成員由你提名,我要最務實、最懂經濟、最敢於打破常規的人!不要那些只會空談理論的學院派,我要的是能挽起袖子,把手插進泥地裡,從廢墟中挖出糧食和法郎的人!賦予他們臨時處置權,繞開繁文縟節,應對當前最緊迫的危機:糧食!就業!財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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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尼奧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被決心取代:「遵命,陛下!我已有初步人選,包括幾位在地方上以實幹和創新聞名的人士,他們…可能並非傳統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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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他們出身!」拿破崙打斷他,「我只要結果!三天內,我要看到委員會成立並開始運作!方案!具體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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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雷尼奧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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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武,」拿破崙轉向戰爭大臣,「軍隊的穩定是基石。欠餉的問題必須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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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武元帥面容剛毅,但眼神中也透著憂慮:「陛下,我已命令各軍需倉庫清點所有剩餘物資,優先保障基本口糧。修復裝備只能依靠國內工場,但資金…我已嚴令各部隊主官,務必安撫士兵情緒,強調帝國正處在關鍵時刻,他們的忠誠是無價的支柱。同時,」他語氣轉冷,「對於任何藉機煽動不滿、擾亂軍心者,無論軍階,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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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點點頭,目光最後落在那個總是令人捉摸不透的身影上:「富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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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務大臣富歇微微欠身,臉上掛著那副標誌性的、彷彿洞悉一切又漠不關心的表情:「陛下,陰溝裡的耗子從未停止活動。保王黨在西部和南部利用經濟困境煽風點火,散佈謠言,稱滑鐵盧的勝利是迴光返照,帝國財政已崩潰,很快將無法維持。他們與倫敦和維也納的流亡者保持著聯繫,試圖組織小規模的破壞和襲擾,意在製造恐慌,動搖民心。此外,」他頓了頓,鏡片後的目光掃過眾人,「一些自由派人士,雖然厭惡波旁,但對陛下未能立即兌現『百日王朝』初期承諾的憲政改革,也頗有微詞,認為是空頭支票。工人區的不滿情緒在積累,飢餓是他們最大的鼓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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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一片寂靜,只有燭火偶爾發出噼啪的輕響。富歇的情報描繪出一幅危機四伏的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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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沉默了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似乎在權衡。終於,他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保王黨,是帝國的毒瘤,必須以鐵腕清除。富歇,我授權你動用一切必要手段,加強監控,滲透他們的組織。對於那些膽敢拿起武器、煽動叛亂的頭目,」他眼中寒光一閃,「無需審判,就地處決!我要讓所有人看到背叛帝國的下場!讓旺代和南方那些懷念舊時代的貴族老爺們明白,時代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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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歇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如您所願,陛下。他們會感受到帝國警務部的『熱情』(zèle)。」他的語氣平淡,卻透著冰冷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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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自由派…」拿破崙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帶著一種務實的算計。「他們渴望憲政,厭惡舊制度,是我們對抗保王黨潛在的盟友,也是穩定中產階級情緒的關鍵。但現在全面推行憲政,時機不成熟,議會爭吵只會分散我們應對危機的精力。」他看向雷尼奧和科蘭古。「雷尼奧,科蘭古,你們負責接觸溫和自由派的領袖人物。傳達我的意思:帝國感謝他們的支持,理解他們對改革的訴求。『國家復興委員會』將吸納幾位有聲望的自由派代表參與,讓他們在解決實際問題中發揮作用。同時,明確告訴他們,當前的首要任務是拯救國家於經濟崩潰的邊緣,團結一致共渡難關。穩定的秩序是未來一切改革的基礎。我拿破崙,從未忘記對法蘭西人民的承諾,但承諾的兌現需要時間和穩定的環境。」這是一種安撫,也是一種承諾的延期,更是將他們納入體制內進行管理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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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英明,」科蘭古點頭,「溫和的自由派更擔心社會動盪和舊王朝復辟,只要能讓他們看到陛下穩定局勢、發展經濟的決心,並參與其中,他們會是重要的穩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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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拿破崙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寬大的扶手椅中,顯露出深深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記住,先生們,我們現在是在鋼絲上行走。一邊是飢餓的深淵,一邊是敵人的刀鋒。『國家復興委員會』就是我們手中的平衡桿。我要看到具體的方案,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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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意志如同無形的鞭子,驅動著龐大的帝國機器艱難地運轉起來。幾天後,「國家復興委員會」在巴黎一棟略顯陳舊、但戒備森嚴的政府大樓內掛牌成立。這裡沒有杜伊勒里宮的金碧輝煌,空氣中瀰漫著紙張、墨水和新油漆混合的味道,走廊裡腳步聲匆匆,夾雜著激烈的爭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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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員會的成員構成體現了拿破崙「務實」和「破格」的要求:幾位經驗豐富、作風強硬的地方行政長官;兩名曾在督政府時期負責糧食調配、以手腕靈活著稱的技術官僚;兩名來自製造業中心、深知工廠困境的實業家代表;以及兩名被拿破崙寄予厚望的「奇才」——皮埃爾-米歇爾·勒魯(Pierre-Michel Leroux)和夏爾·迪韋里耶(Charles Duveyrier)。這兩位並非傳統官員或學者,而是深受新興工業思想和早期社會主義思潮(尤其是聖西門思想萌芽)影響的知識分子與實業推動者,以思想激進、敢於創新聞名,曾被視為離經叛道,如今卻被拿破崙的務實主義從邊緣推到了舞台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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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內煙霧繚繞。長桌上攤開著各種圖表、數據和報告。爭論的焦點集中在最迫切的糧食問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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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波羅的海購糧的渠道基本被英國艦隊切斷!義大利的餘糧有限,杯水車薪!我們必須立足國內!」一位來自諾曼底的地方長官拍著桌子,臉紅脖子粗。
「立足國內?說得輕巧!去年收成差,倉儲空虛!農民手裡也沒有餘糧,他們也要活命!」糧食調配專家反駁道。
「強制徵糧(Réquisition)!」有人提議,但立刻引來一片反對。
「絕對不行!」勒魯,一個目光炯炯、留著濃密鬍鬚的中年人猛地站起來,聲音洪亮。「強征只會激化矛盾,把農民推向保王黨的懷抱!這是飲鴆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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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有什麼高見,勒魯先生?」有人質疑道,帶著對「空談家」的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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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魯毫不退縮:「高見談不上,但我們必須轉變思路!第一,『以工代賑』(Travaux publics contre nourriture)!組織失業的城鎮勞力,由政府提供基本食物,去修復戰爭破壞的道路、橋樑、運河!這能疏通物資流通,也讓勞力有飯吃,減少城市動盪!第二,『強制結算與定向流通』!命令所有持有大宗穀物的商人、磨坊主、甚至修道院,必須在限定時間內向政府申報庫存。政府不強行低價徵收,但擁有『優先購買權』,並嚴厲打擊囤積居奇!同時,建立由委員會直屬的『平價糧店』(Magasins de Subsistances à Prix Modéré),憑戶籍限量供應最貧困市民,穩定基本盤!第三,」他看向迪韋里耶,「刺激替代品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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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韋里耶,一個身材瘦削、眼神銳利的年輕人接過話頭:「是的!推廣種植高產但被忽視的作物,比如馬鈴薯!它易於種植,產量高,能快速補充糧食缺口。委員會應立刻印發種植手冊,派遣農業指導員,並向願意改種的農戶提供少量補貼或稅收減免。同時,鼓勵沿海地區加大漁業捕撈,內陸地區開發林間可食用資源。我們不能只盯著小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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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裡安靜下來,眾人都在消化這些非傳統的建議。強硬派依舊皺著眉頭,但「以工代賑」和「平價糧店」的思路,似乎提供了一條在鐵腕與放任之間的新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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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金呢?」財政部代表苦著臉,「『以工代賑』需要食物和工具,『平價糧店』需要購糧款和運營費,推廣新作物需要補貼…錢從哪裡來?國庫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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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行『國家復興債券』(Obligations de Redressement National)!」迪韋里耶語出驚人。「但這次不同!我們不能像過去那樣強制攤派。我們要讓購買債券有利可圖!除了承諾的利息,可以附加特許經營權——比如,認購達到一定數額的實業家,可以優先獲得國家訂單或某種專營許可!或者,債券可以作為未來某些稅收的抵扣憑證!總之,要讓資產階級看到利益,自願把錢掏出來!同時,」他壓低聲音,「委員會可以『邀請』那些在波旁時期發了國難財的金融家和巨賈們『自願捐贈』,為國家分憂…我想富歇大人的名單會很有用。」這番話帶著濃厚的實用主義,甚至有些冷酷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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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爭論持續到深夜。最終,在雷尼奧的強力推動和拿破崙預設的授權下,一套融合了部分傳統手段(如打擊囤積)和大量創新嘗試(以工代賑、平價糧店、推廣替代作物、發行利益捆綁債券)的緊急應對方案被敲定,並連夜呈送杜伊勒里宮。拿破崙幾乎是立刻批覆了「同意,立即執行」,只劃掉了幾項過於激進的條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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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迅速下達全國。在巴黎近郊,衣衫襤褸的失業工人被組織起來,領取著僅夠果腹的粗麵包和豆湯,開始修復通往魯昂的被炮彈損毀的道路。在城市中心區,掛著「國家復興委員會平價糧店」木牌的店鋪前排起了長隊,持戶籍證明的貧困市民可以限量購買價格遠低於黑市的麵粉和豆類。在鄉間,帶著委員會徽章的農業指導員(其中不少是招募來的農學學生或經驗豐富的老農)向疑惑的農民分發著馬鈴薯種植圖冊,宣講著這種「地下蘋果」的好處。雖然抱怨和困難依舊存在,飢餓遠未消除,但一股由政府強力主導、試圖恢復秩序和基本供應的潮流開始湧動,暫時壓制了最危險的混亂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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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暗流從未停止湧動。就在「國家復興委員會」艱難運轉之際,一場針對拿破崙本人的陰謀,在富歇編織的龐大情報網下,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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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悶熱的夜晚,拿破崙在少數衛隊護衛下,從杜伊勒里宮秘密前往榮軍院(Les Invalides)視察戰利品修復和傷兵安置情況。回程時,馬車選擇了一條較為僻靜的街道。當車隊轉入一條狹窄的、兩旁建築物投下濃重陰影的巷子時,異變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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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兩聲清脆的槍響撕裂了夜晚的寂靜!子彈呼嘯著,一發擊中了皇帝馬車的車廂壁,木屑飛濺!另一發則擦著駕車近衛軍士兵的帽簷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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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刺客!保護陛下!」衛隊長厲聲怒吼,同時猛撲向車門,用身體擋住可能的射擊線路。訓練有素的近衛軍士兵瞬間拔劍或舉槍,一部分迅速圍攏馬車形成人牆,另一部分則如獵豹般撲向槍聲傳來的方向——路旁一棟三層樓房的頂層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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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顯然是亡命之徒,一擊不中,立刻從窗口拋出一個冒著煙的物體,然後轉身就逃!那物體落在街道中央,「轟」的一聲炸開,雖然威力不大,但濃煙和火光瞬間瀰漫開來,阻擋了追兵的視線,也引起了更大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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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格殺勿論!」衛隊長雙眼赤紅,一邊指揮士兵追擊,一邊焦急地拉開馬車門:「陛下!您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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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坐在車廂內,臉色陰沉得可怕。他剛才清晰地感受到了子彈擦過車廂的震動和灼熱氣流。他身上毫髮無損,但胸中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翻騰。他推開擋在身前的衛隊長,銳利的目光穿過漸漸散去的煙霧,死死盯著刺客逃逸的方向和那扇黑洞洞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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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沒事。」他的聲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富歇…」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眼中殺機畢露。「這就是你保證的『一切盡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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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和刺殺未遂的細節很快被呈送到富歇面前,隨之而來的還有皇帝的震怒。富歇的辦公室裡,氣氛壓抑。他看著報告,聽著心腹的匯報,那張慣常沒有表情的臉也微微抽動了一下。這次刺殺,顯然超出了他情報網的預警範圍,或者…更可怕的是,他內部出現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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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富歇的聲音冷得像冰。「給我把這條線上的每一個環節都翻過來!從策劃者、資金來源、武器供應、到執行者背後的每一個影子!還有,」他眼中寒光一閃,「看看我們內部,誰的耳朵聾了,或者…誰的心變了。」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通知達武元帥,加強杜伊勒里宮及陛下所有行程路線的安保,衛隊人數翻倍,路線每日隨機變更。另外,」他拿起筆,快速寫下幾個名字,「這幾個最近和保王黨外圍有過接觸的『自由派』活躍分子,『請』他們到警務部『協助調查』,先關起來,堵住可能散佈謠言的嘴。」寧可錯抓,絕不放過,這是富歇的鐵律。一場更為冷酷、也更為隱秘的清洗,在巴黎的陰影中悄然展開。幾天後,幾具「試圖反抗」的保王黨殺手屍體被扔進了塞納河,幾個與此案有牽連的小貴族被秘密處決,幾個被認為「知情不報」或「立場可疑」的警務部中層官員被調往偏遠地區或直接投入監獄。富歇用血淋淋的結果,向皇帝證明了他的「效率」,也再次鞏固了自己那令人恐懼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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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力之下,自由派陣營也出現了分化。溫和派領袖們在科蘭古和雷尼奧的安撫下,看到拿破崙在經濟上的務實舉措(儘管杯水車薪)和對保王黨的鐵腕鎮壓,暫時選擇了合作與觀望,並約束自己的激進成員。而少數激進派則對刺殺事件後警務部的趁機抓人感到憤怒,認為這是打壓異己,言論空間被進一步壓縮,對拿破崙的幻滅感加深,轉入更隱蔽的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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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被一份份報告送到了拿破崙的案頭。這天傍晚,他罕見地沒有召集會議,而是獨自召見了「國家復興委員會」的兩位核心智囊——勒魯和迪韋里耶。地點選在杜伊勒里宮一間較小的會客室,氣氛比正式會議室輕鬆些,但依舊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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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先生們。」拿破崙指了指椅子,自己則站在窗前,望著宮廷花園的暮色。「你們的方案在推行,我知道困難重重。但朕想知道,在你們看來,這些措施…」他轉過身,目光如炬,「是止痛藥,還是能讓帝國真正站起來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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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魯與迪韋里耶對視一眼。勒魯先開口,語氣坦誠而帶著知識分子的執拗:「陛下,恕我直言,我們目前做的,絕大部分是『止痛藥』,甚至是『強心針』。『以工代賑』只能讓最絕望的人暫時不鬧事;『平價糧店』消耗著寶貴的資金,維持著最低限度的社會穩定;『復興債券』本質是向未來透支。這一切,都只是在阻止帝國從懸崖上立刻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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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的臉色沉了下來,但沒有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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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韋里耶接口道,語速更快,帶著實業家的急切:「陛下,勒魯說得對,但也不全對。這些是急救手段,但其中也蘊含著『良方』的種子!關鍵在於,我們能否利用爭取到的時間,從根本上改變!比如推廣馬鈴薯,如果成功,它未來幾年將極大增強法國的糧食安全,減少對進口的依賴,這絕非短期止痛!更重要的是,」他身體微微前傾,「我們必須打破英國的封鎖!不能只靠陸地。陛下,法蘭西需要新的船,更快的船!需要能突破封鎖、開闢新航線的技術!需要發展不受英國控制的工業體系!依賴進口原材料和出口市場的絲織業倒下了,我們能否轉向國內需求更大的行業?比如鐵路機車、更高效的紡紗機?這需要國家引導投資,需要政策扶持,需要打破行會壁壘,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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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和平!需要時間!需要穩定的環境和源源不斷的資金!」拿破崙接過他的話,聲音帶著一絲無奈的煩躁。「你們描繪的藍圖,朕何嘗不知!鐵路(Chemin de fer)?蒸汽船(Bateau à vapeur)?這些在英國人手中已見雛形的力量…」他走到巨大的法國地圖前,手指用力點在海岸線上。「但現在,英國人的戰艦像鐵鏈一樣鎖著我們!而帝國的錢袋,」他做了個空空如也的手勢,「比你們的口袋還乾淨!我們現在只能像個蹩腳的裁縫,用最廉價的布料縫縫補補,維持這件帝國袍服不至於當場碎裂!你們的『良方』,需要帝國的軀體先活下來,才能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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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魯沉默片刻,堅定地說:「陛下,正因如此,我們才更需播下種子。即使現在只能開墾一小塊貧瘠的土地,也要種下能抗風霜的種子。讓民眾看到除了戰爭和匱乏之外的可能性。這本身,就是穩定人心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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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深深地看了勒魯一眼,又轉向窗外。暮色四合,花園裡的景物漸漸模糊。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揮了揮手。勒魯和迪韋里耶會意,默默起身行禮,退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下皇帝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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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寂靜再次降臨。拿破崙緩緩走到書桌前,拿起一份來自東線的最新情報摘要:俄軍先頭部隊已進入普魯士境內,數量龐大,士氣高昂。沙皇亞歷山大的宣言措辭強硬,稱拿破崙的和平倡議是「魔鬼的誘餌」,號召「歐洲正義力量」徹底剷除法國革命的餘孽。梅特涅的態度依舊模糊,但奧軍的調動跡象顯示他們也在加強萊茵河方向的防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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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情報,目光落在另一份報告上,是富歇關於昨夜在馬賽港口查獲的一批由英國間諜資助、準備運往旺代的武器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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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桌角一份粗糙的印刷傳單上,這是警務部從工人區收繳的。上面畫著一個骨瘦如柴的工人家庭,旁邊寫著煽動性的標語:「皇帝的勝利填滿了軍火庫,卻掏空了我們的飯碗!麵包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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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閉上了眼睛,手指用力揉捏著緊鎖的眉心。滑鐵盧戰場上那震耳欲聾的「皇帝萬歲」的歡呼,此刻彷彿變成了遙遠的回聲,被近在咫尺的、無數嘈雜而迫切的聲音所淹沒:飢餓的腸鳴、工廠停工的寂靜、債券持有者的疑慮、農民的嘆息、自由派的質詢、保王黨的詛咒、沙皇大軍行進的腳步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洶湧的暗流,衝擊著帝國這艘剛剛經受過驚濤駭浪、卻遠未修復完畢的巨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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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睜開眼,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巴黎已陷入沉睡,只有零星燈火點綴著無邊的黑暗。杜伊勒里宮的輪廓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龐大而孤寂。他凝視著這片黑暗,彷彿要穿透它,看清隱藏在其中的所有威脅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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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的光環早已黯淡,如同窗外最後一點星光,被濃重的烏雲吞噬。腳下這座輝煌的宮殿,此刻更像是一座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堡壘。他贏得了滑鐵盧,卻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更龐大、更複雜、也更危險的戰場中央。這裡沒有清晰的戰線,沒有列陣的敵軍,只有無盡的暗湧與深不可測的未來。如何將一場慘烈的軍事勝利,真正轉化為帝國生存下去的根基?這個問題,比任何戰場上的敵陣更難攻克。夜風帶著涼意湧入,吹動了他花白的鬢角,也吹動了桌上那份寫著「國家復興委員會第一期工作進展與資金需求」的報告紙頁,嘩嘩作響,像是在發出無聲的催促與嘆息。陰影,已從歐洲的地圖上蔓延到了巴黎的街巷,深深浸入了杜伊勒里宮的每一塊磚石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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