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什麼妖魔鬼怪》 - 〈椅仔姑〉下

女人是城裡醫院的醫生，她跟著結婚對象回老家見公婆。雖然男人有跟公婆說明她的職業，但守舊的老人家卻始終不信西方的那一套，而且還十分排斥和厭惡。

因此，婆家人由始至終都沒有給過她好臉色看。要不是男人說會掩護她，她也不想跟著來。

「唉──」一想到等下會是一場惡戰，她就不禁嘆了一口氣。真的很難搞。

車子停在鐵閘前，女人深吸一口氣，男人也握住女人的手給予支持。「抱歉了，今天我妹生日，我媽一直催我回家，然後我妹也特別喜歡妳，說怎麼也要妳一起來切蛋糕慶生。」

「我知道，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沒事的。」女人也緊握男人的手。其實她也蠻喜歡跟妹妹玩的。

小孩子是最天真無邪的生物。還未被世俗污染的腦子永遠都是最惹人憐愛的。

「走吧，我準備好了。」女人堅定地看向男人，有種視死如歸的感覺。

「嗯。」男人把車子開進剛打開的大閘內，率先引入眼簾的是三層高的透天厝。

「哥哥──」妹妹終於盼到許久沒見的哥哥回家，馬上就撲進男人懷裡。

男人順勢把妹妹高高舉起轉圈。趁妹妹還小還不重，還舉得起來的時候就多陪她玩吧。

等男人轉玩圈，把妹妹放下，女人就調皮地在男人耳邊私語：「我呢？」

聞言，男人以玩味的眼神回說：「妳確定？」他把雙手往女人那邊伸去，作勢要舉起她，嚇得她後退兩步。

果然還是鬥不過他。女人在心裡嘆氣。

「嫂嫂，陪我玩竹蜻蜓。媽媽昨天買給我的，我特意等妳過來再一起拆開來玩。」妹妹拉著女人的手就往房間裡走去。

女人不捨地回頭看著男人，男人用口型說：「等下來找妳。」接著他就被叫走了。

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公婆跟男人說話的聲音或多或少還是傳入了女人的耳朵裡。

「我問你啊，你老婆要換工作了嗎？」

「那都是洋人用來騙錢的玩意，在那邊搞這搞那的，看一看，問幾個問題就要好幾千好幾萬。」

「我們家可不能有當騙子的媳婦啊。」

「我們從小就自己上山找藥草治病，哪需要像他們那樣搞這麼多東西啊。說不定那些藥是會吃死人的，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外面的議論此起彼落，聽得女人出神。她現在的處境大概就跟啞巴吃黃連一樣，有苦說不出。

都說沒有見識的偏見是殺人的刀。

「嫂嫂，嫂嫂。」妹妹的一隻手在女人眼前揮動，喚回出神的女人。「我們去花園玩吧。」她已經把竹蜻蜓的包裝拆開了。

「嗯。」女人跟著妹妹走出房間，剛好跟公婆一行人撞個正著。他們一看見女人就閉上了嘴，只剩男人眼中流露出的歉意。

這也不能怪他，畢竟怎麼說那也是他的父母，而且就算跟他們爭論，也還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問就是試過了。

老人家的倔強可不是一般的厲害。

女人諒解他，但心中的難受也是真的。她只是回以一個哀怨的眼神，訴說著心裡的苦。

妹妹一到花園就準備把竹蜻蜓放出去，她雙手轉動竹蜻蜓的時候同時對著它吹氣。看見竹蜻蜓飛到空中，她得意地說：「在放手前吹口氣會飛得更高哦。」

女人笑了笑說：「是誰教妳這樣做的？」

「我自己發明的，厲害吧。」說罷，她就自顧自地跑去撿掉在地上的竹蜻蜓。

女人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真的有用，她比較欣賞妹妹的創意。她小時候可想不出這種玩法。

「嫂嫂，妳也來試試看吧。」妹妹跑回來把竹蜻蜓給到女人手裡。「記得要吹氣哦。」

「好。」女人接過竹蜻蜓，模仿妹妹剛剛的示範動作把竹蜻蜓放出去。陪小朋友玩而已，不必較真什麼物理學的東西。而且她自己也沒有很懂物理來著。

蘋果掉下來就洗乾淨吃掉唄。這是上天給予的恩物，不用管什麼萬有引力。

等竹蜻蜓落地，妹妹又跑去撿起竹蜻蜓。這次她沒有跑回來，而是在原地朝著女人的方向放出竹蜻蜓。

女人心領神會，接住飛來的竹蜻蜓又朝著妹妹的方向放出。

就這樣，兩人玩了幾個來回。不料，女人一個失手就把竹蜻蜓放到圍牆外面了。

「啊，我去撿，妳待在這裡等我」外面是馬路，不能讓妹妹出去，太危險了。

「好──」妹妹大聲回應，然後就跑到一張竹椅上玩起手搖鼓。手搖鼓沒什麼特別的，純粹只是剛好無聊，而它又剛好被放在椅子上而已。

「煩誒，為什麼剛剛會失手把竹蜻蜓放飛出去的啊。」女人一邊不耐地低頭尋找失踪的竹蜻蜓，一邊注意有沒有來車。

人在這種時候就會沒來由地想起某些心事。而她現在最大的心事就是公婆剛剛的言論，怎麼說，多少還是會在意的。

誰不會在別人對自己的工作或興趣指手畫腳時感到不爽呢？

明明就不清楚實際的情況，卻在那邊指指點點，實在是有夠討厭的。

想著就來氣。女人的步伐不自覺地變重，幸好這時她找到了竹蜻蜓，不然只怕地板會被她踩出一個個坑。

她穿過大閘來到花園，卻不見妹妹的身影。「人呢？」

「妹妹，妹妹──」她緊張地尋找妹妹的下落，最終在樹下的竹椅旁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妹妹。

糟了！女人立馬跑去查看妹妹的狀況，「妹妹，妹妹。」她拍拍妹妹的肩膀，但是完全得不到回應。她把兩根手指放在妹妹的頸動脈上，側耳傾聽有沒有呼吸聲。「零一、零二、零三……」

沒有，沒有！頸動脈沒有在動，也聽不到呼吸的聲音。她初步判斷是突發性心臟病導致的心跳停止。

「患者沒有呼吸和心跳，現在施行心肺復甦法。」她調整好用力的姿勢，「零一、零二、零三……」

妳可不能有事啊！女人在心裡默默祈禱。

她不敢想像妹妹在被她照顧的途中死去會引來什麼流言蜚語。而且作為一個醫生，她也必須盡全力地去拯救每一個人。

「喂！妳在幹嘛？」婆婆突然從身後推開女人。

她失去重心，摔坐在地上，用於支撐的手沾滿了泥土。「她的心跳停了，得快點做心肺復甦才行！」她緊張地說。

婆婆看了看妹妹蒼白的臉，「妹妹，妹妹……」她拍打妹妹的臉頰，見沒有反應，她就更慌了，「妳說句話啊！別嚇媽媽啊。」

「妳快點放她下來吧！讓我來救她，現在或許還有機會。」女人不顧一切地想接過妹妹。救人要緊啊！

「妳放手！肯定是妳害死她的，妳這個殺人兇手！」婆婆大罵，還給女人甩了一巴掌。啪！

女人感到不可思議，她一直當著救人的角色，現在卻被指控是殺人兇手。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是哀傷地看著婆婆懷裡可憐的妹妹。對不起，我救不了妳。

豆大的淚水滑落，女人再也沒有跟婆婆爭執的意慾。如果可以，真想把這裡給炸了。

婆婆的聲音引來家裡其他人的注意，紛紛趕到現場。

男人率先來到女人的身邊，「怎麼了嗎？」他摟住女人的腰，為她拭淚。

「妹妹死了。」女人冷冷地說。她已經不想說明什麼了。她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會被認為是狡辯。倒還不如什麼都別說。

男人消化了一下現有的資訊，「怎麼死的？」他相信自己的女人不會是殺人兇手。她沒有殺人動機，更不可能會殺人。

「被妳媽殺死的。」女人絕望的眼眸落入男人眼裡，他瞬間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對不起，我知道妳盡力了。」男人雙手握住女人沾滿泥土的手，然後一點一點地幫她拍乾淨。「如果妳覺得吵的話就先去車裡等我吧。我處理點事情就帶妳回家。」他在女人的額上落下一吻，然後目送她離開現場。

女人在車上放聲大哭，她真的受夠這些委屈了。她現在就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後來聽男人說，妹妹被埋了在豬槽旁的泥土裡。而男人則被逐出家門，更在族譜上除名。

男人並不後悔，他一直被夾在戰火中間，是誰對誰錯，他很清楚。他也受夠了家人的愚昧和固執。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看見愛人受到這種委屈了。

「剛好，我們私奔吧。」男人露出笑容，希望女人能感受到他的愛意。

女人破涕為笑，用力點頭，眼眶裡還掛著兩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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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是嫂嫂小時候從太奶那裡聽來的。而太奶，就是當時的女主角。

思及此，她也覺得很是嘲諷。到底是怎麼傳成太奶虐待妹妹的？現在還成為了椅仔姑的都市傳說。

她一邊爬向椅仔姑，一邊簡單講述著真正的故事。

「妹妹，如果妳不介意的話，要不這一次就換我來陪妳玩吧。」嫂嫂為她感到可憐，同時也相信這個時代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了。至少，她得撫平太奶的遺憾，以及拯救被親生母親殺死的椅仔姑。

「可是，他們都說是妳殺了我，我一定要報仇才行。」椅仔姑停下動作。

「他們都是騙人的壞蛋，妳就相信我一次吧。」嫂嫂艱難地爬起來，努力地調整呼吸。

被感動到的三妹附和，「對啊對啊，他們都是超級大壞蛋！」

「我們一起玩吧。」二妹也加入進來。

椅仔姑來來回回地看著她們三人，「可是，可是……」突然，她的眼睛變成危險的紅色，面目猙獰地轉動手搖鼓。這次的攻擊更加強大，連兩姊妹也一同被納入了攻擊的對象裡。

嫂嫂眼看情況不容樂觀，決定破罐破摔，奮不顧身地撲向椅仔姑。

椅仔姑掙扎地揮動雙手，嫂嫂想起先前被切開一半的平底鍋。我的頭不會也要被分成兩半吧？她靈機一動，就像當初太爺爺，也就是椅仔姑的哥哥一樣，把她舉高高，然後轉圈。

天花板被劃出一個個刮痕，忙著掙扎的椅仔姑也忘了要轉動手搖鼓，三人這才得以喘息。

嫂嫂被竹蜻蜓製造的餘波劃破前臂，濺出的血滴落在她的眼角，滑落。

半晌，椅仔姑以可愛的童音說：「嫂嫂，妳撿到竹蜻蜓了嗎？」

嫂嫂愣了一下，發現椅仔姑的眼睛變回來了。「找到了，在妳手上呢。」她笑說。

「妳怎麼哭了？」現在的椅仔姑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我，我沒哭。」嫂嫂放下椅仔姑，用手狼狽地擦拭著剛剛濺出的血液。

這一次，我把妳救回來了。

三妹見椅仔姑再也沒有攻擊性的動作，判斷事情已經結束了，於是趕緊跑了過去，「哈嘍，妳好可愛，我們一起玩吧。」

二妹傻眼，她還沒從剛剛的戰鬥中回過神來。「嫂嫂，妳還好嗎？」她試探著靠近三人。

「嗯，已經沒事了。妳們先玩，我去處理傷口。」腎上腺素退去，痛楚正一點一點地侵蝕嫂嫂的手臂。

「我來幫妳吧。」二妹選擇先處理嫂嫂的傷口，什麼椅仔姑，放到之後再說吧。有三妹這個白痴陪著她玩就夠了。

「嫂嫂，是我把妳弄傷的嗎？對不起……」椅仔姑像犯了錯的小朋友一樣來到嫂嫂面前。

她摸摸椅仔姑的頭說：「沒事，妳們玩吧，我等下就來加入。」

椅仔姑聞言立馬展開笑顏，「那我們等妳。」語畢，她就跑去跟三妹玩了。

三妹也不是無情無義，她只是相信二妹能幫嫂嫂處理好傷口。所以，她現在的工作就是陪椅仔姑玩。

誰又能想到可以跟都市傳說中的妖怪和樂融融地玩耍呢？

「大哥什麼時候回來？」二妹一邊問，一邊幫嫂嫂消毒傷口。

嫂嫂抬頭看向掛鐘，「應該差不多了吧，他說下班去買批薩回來吃。可能今天買批薩的人比較多，所以拖到時間了。」

「好耶，有批薩吃──」三妹聽到了關鍵信息。

「批薩？」椅仔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歪頭問。

「就是一個圓形的東西，然後切成好幾片，大家分著一起吃。很好吃喔。」三妹用雙手在空中畫出一個大圓。

椅仔姑依然歪著頭，顯然是沒聽懂的樣子。

二妹失笑，「妳講得這麼抽象，誰聽得懂啊？」

「很抽象嗎？哎呀不管了啦，反正等下大哥回來就可以親眼看見了。」

嫂嫂看看眼前熱鬧的場景，又看看自己的傷，忽然想起，等下該怎麼跟老公說明剛剛發生的事才好呢？她嘆了一口氣。

「大哥會相信妳的，畢竟妳是他最愛的人呢。」二妹猜到了嫂嫂的煩惱。

「說得也是。」她對自己的愛人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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