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依舊潮濕,腳步聲踏在海水覆蓋的地板上,總伴隨著濺起的水花與四面八方傳來的低聲迴響。那些聲音彷彿不屬於任何人,像是牆體在耳語,或是這整個結構本身在喘息。沒有風,也沒有氣流,潮氣便像黏稠的霧氣一樣緊貼著皮膚、衣物與呼吸,在體內緩慢蔓延。時間在這裡仿佛停滯,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成令人發悶的靜止。
這條走廊彷彿沒有盡頭。牆壁是濕潤的灰色混凝土,表面裂痕交錯、生苔斑斑,宛如某種陳年傷口,始終未癒。昏黃的燈光不斷閃爍,照映出牆角破裂的管線與早已掉色的金屬標誌,那些字跡已模糊到無從辨認,像是被時間故意抹去。
傑夫走在前方,腳步沉穩卻緩慢。他沒有確切的目的地,也無法說明自己為何對這些道路如此執著,但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被某種無聲的力量驅動著。他始終沉默,只偶爾回頭,確認艾瑪是否仍在。
艾瑪的呼吸比先前更加沉重,她的臉色比以往更加蒼白,幾近透明。濕透的襯衫緊貼著瘦弱的身體,頭髮貼在額頭,眼神閃爍不安。她的步伐有些踉蹌,每一次移動都像是耗盡全身力氣。她緊咬著唇,仿佛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唯恐驚動某些潛藏在牆後的東西。
走廊在某個轉角處忽然拓寬了一些,像是曾被設計成某種開放空間——也許是休息站的遺址,又或是某個從未完工的轉運點。這裡的牆面破敗得更加嚴重,天花板上的燈光近乎全數熄滅,只剩一盞遠處的燈泡忽明忽暗地掙扎著,如同臨終前的眼瞳一樣閃動。水面中央,擺放著一張孤立的木椅。
傑夫停下腳步,視線定在那張椅子上。他緩緩踏入那片更深的水域,海水已淹至大腿,傳來刺鼻的鹹味與金屬般的氣息。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環境的不適感讓皮膚發緊,但他仍筆直地朝椅子走去。
椅子上坐著一具屍體——那是一名男子,頭垂下,長髮早已糾結黏在臉頰與脖頸,雙手無力地垂落。屍體毫無生機,卻又彷彿尚未冷卻的記憶還在空氣中飄散。
在椅子前方,一塊破碎的磚塊與彎曲的鐵片壓住了一張紙。那封信被水漬浸透,邊緣泛黃,彷彿是有人刻意留下的遺言。
傑夫俯身,小心地抽出那張紙。紙張柔軟脆弱,幾乎在指間化開。他盯著那潦草的筆跡,視線逐行掃過,直到讀完: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進來的,只知道每條路都像是彼此的重複,每扇門背後都是相似的腐敗與絕望。我曾試圖標記路線,但那些記號都被水沖刷或牆體吞噬。我開始懷疑這裡會不會只是我腦海中的一部分,或是這整個地方正試圖讓我這麼相信。
這裡的牆壁會動。它們不是移動的方式,而是……呼吸。我的思緒變得紛亂,連曾經的記憶都像是泡在水裡的紙,逐漸融解。
我只想解脫。如果你看見這封信,請不要走我的路。不要繼續往前。
——J」
那最後的簽名讓傑夫一震。他愣愣地看著那個「J」,心中似有什麼被輕輕撥動,但隨即沉入更深的迷霧之中。他翻過信紙的背面,什麼也沒有。只是那個「J」,彷彿在他記憶的深處曾出現過——或是,原本就屬於他。
牆邊的艾瑪忽然發出一聲輕喘。
「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她的聲音輕得像是碎裂的氣音,幾乎要被水聲吞沒。她靠在牆邊,身體微顫,視線不曾從那具屍體上移開。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像一隻被困獸追趕的鹿,驚恐卻無處可逃。
傑夫沉默不語。他的目光停留在屍體身上許久,神情無悲無喜,像是在等待某個未發生的答案降臨。最終,他將那封信摺好,塞進口袋,抬起頭,望向走廊的深處。
「……這裡不是終點。」他低聲說,語氣平靜,卻帶著某種不可動搖的決意。
然後,他轉身繼續前行。
艾瑪怔了一下,但還是迅速地追上。她的鞋子在水中劃過,發出急促而清晰的聲響。她不再說話,只緊緊咬住唇,手指緊抓著衣角,彷彿只要一鬆開就會崩潰。
她覺得四周的牆壁正在靠近,那些裂縫彷彿睜開的眼,無聲地注視他們。空氣變得更加濃稠,幾乎無法吸入,每走一步都像是穿越一層看不見的水壓。
而傑夫,依舊沉默。他的腦中迴盪著某種聲音,那不是幻聽,也不是想像。那是空間本身發出的耳語,如同水壓下低鳴的聲波,講著他聽不懂的語言,卻又讓人無法抗拒地想要聆聽。他無法判斷那些聲音從何而來,卻本能地知道,它們正在指引他前往某個地方——某個答案所在的開端。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艾瑪從何而來。但他知道,他不能停下。
即使這條沉陷之徑,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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