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煦茵也搞不懂自己,當利維真的謹守界線,像位單純的合作夥伴一樣時,她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埋怨。他竟然那麼快就輕易放棄要把自己追回去的念頭,怎能不讓人生氣?
但她也恨自己不講道理,是她親口告知利維她正在和別人交往的,哪裡還有挽回的餘地?她又怎麼能怨他?
下了捷運,城市的夜色籠罩著行人稀疏的街道。涼風吹過,她抱緊了外套,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那口悶氣卻怎麼都嘆不完。
雖然利維有提議早晚搭他的車,但季煦茵還是拒絕了,她就是不想增加額外和他相處的時間,工作相處已經夠密切了,通勤又在一起,簡直太危險。
只要他的氣息稍稍靠近,她總會想起從前,那些太多相處的片段……
天色漸暗,路上的車不多,行道樹投下模糊的影子。季煦茵低著頭,思緒還在飄遠,完全沒察覺身後靠近的腳步聲。
突然,一隻粗糙有力的手狠狠摀住她的嘴。她瞪大雙眼,掙扎間雙腳離地,整個人被拖向路邊的休旅車。
她拼命揮動雙手,卻什麼都抓不住,她被塞入座椅上,隨即車門猝然關上。
恐懼讓她的胸口劇烈起伏,淚水在眼眶裡翻湧,心跳狂亂得像是要突破胸腔。
卻在這時,車內的燈忽然亮起。刺目的光讓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名身著西裝、坐姿閒散的男人正面帶笑容地看著她。「嗨!菲——好久不見。」
她怔怔地喘著氣,艱難地擠出聲音:「蓋文?」
蓋文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雙臂環胸,目光平靜得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是的,抱歉用這種粗暴的方式找妳,不過我必須找妳談談。」
「我覺得你最好用文明一點的手段,你就不怕吃上官司?」季煦茵瞪著他,咬牙切齒。對這個讓利維有陰影的哥哥無法有好感。
蓋文目光微涼地搓了下手指,邊道:「希望妳能諒解,我只是想讓妳更快了解,如果當年利維不答應和妳分手,妳的處境就是像這樣危險……喔,應該說,妳那天早就被那個搶匪掐死了。」
瀕臨窒息死亡的記憶湧上腦海,季煦茵有些微微發顫。
「什麼、什麼意思?」
蓋文微笑道:「妳所遭遇的那些,都不是意外,都只是逼迫利維和妳分手的手段。」
「我知道獎學金和工作的事情……」
「那只是小兒科,真正面臨威脅的是妳的性命,妳差點被掐死的那瞬間,是利維答應分手,妳才活了下來。」蓋文再次清楚地說明。
「我……我不懂……」季煦茵的心跳在胸腔裡狂亂撞擊。
蓋文嘆了口氣,用遙控器打開了車內的液晶螢幕。
「我真的很不想再重溫這兩段影片,不過為了讓妳知道當時的事情,就勉為其難陪妳再看一次。」
季煦茵看到影片裡的人便僵住,視線死死鎖住螢幕畫面。
利維被綁在椅子上,朝著鏡頭一直喊她的名字,要她別跟上去,那不是他……
是她當時誤認穿著利維大衣的綁匪,一直追上去,結果被帶進小巷裡。
畫面裡的利維瘋狂掙扎,放聲大吼,聲音幾乎嘶啞:『父親,拜託——不要這樣,你這是殺人——快放了她,我什麼都答應,住手——放了她,她喘不過氣了,拜託——』
但畫面裡傳來另一個冷漠的聲音:『喔?你不是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
然後是利維——是她從未看過的崩潰模樣,他像是心碎地哭喊著:『分手,我知道,我會分手,會去相親,會聯姻,拜託快住手——快來不及了——』
車內迴盪著他崩潰的聲音,像利刃般割裂季煦茵的心臟。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摀住嘴,眼淚滾滾落下。
但沒等她喊停,第二段影片接著播放。
是利維終於被放開,滿臉的淚痕,紅腫的雙眼無神地下跪,彎曲的背像被敲碎了脊骨,失了所有自尊與驕傲,只求換取一個人的平安。『……我會和她分手,聽從你的指示。只求你……放過她……徹底地放過她。』
對方卻是冷酷大笑,還要嘲諷他的懦弱與無能。
利維曾說他有苦衷……但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苦衷竟然是她的性命。
然而她卻那樣指責他,那樣埋怨他,那樣故意針對他、用話氣他……
影片停止,蓋文關掉螢幕,像是又回憶起當時的無力,他的眉頭緊蹙,一時無語。
車內只有季煦茵哭得厲害,抽泣不停的聲音。
半晌後,蓋文開口,卻又是讓季煦茵驚得說不出話的資訊。
「我的未婚妻蘿琳,就是被我父親唆使殺害的。」蓋文的眼神深沉,像是埋藏著數不清的祕密和痛苦。
「表面上是車子失控落水,但我知道不是。所以我曾經嚴正警告過利維,要他快和妳分手,就算先假分手也好。但他不答應,他不知道事情會那麼嚴重……因為沒人想得到米勒集團的領導人會那麼狠毒,和黑道掛勾不計一切掃除自己覺得礙眼的人事物。」
蓋文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平復內心的憤怒與悲痛。「直到妳差點在他眼前死去……他才驚覺自己的天真和懦弱無用,就像那個死老頭說的一樣。」
季煦茵又想到利維那句:『我很抱歉,沒能保護好妳,也沒能保護好我們的愛情。』還有那些自責說自己沒用的話。
「我用了很長的時間假裝乖順,實際上一直在暗中蒐集死老頭的不法證據。」蓋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閃過幾分復仇的快意。「後來,我聯合了那個死老頭黑道摯友的兒子,他想要洗白黑幫家族的身份,所以最後我們一起把各自的垃圾父親從權力的巔峰拉下來。
「利維一回美國就被我安插在總公司,表面上裝瘋賣傻又鬧騰,轉移死老頭的注意力,暗地裡又幫我收攏總公司裡的中立份子,我們才得以在三個月前一舉將那死老頭送進牢裡,而他的摯友則是反抗拒捕被警方擊斃,我拿到股份和大位,還給利維自由。」
「所以他無法和我有任何聯繫,因為怕被父親查到?」季煦茵終於知道他斷得那麼乾淨的理由。
蓋文點點頭,「我們長期被我父親監視,所以我也不准他和妳聯繫,我們的計畫不能有任何閃失……唯一的例外,是妳畢業展那次,我知道他情緒狀況太糟,才破例放水讓他去看妳。」
季煦茵沒想到,利維真的有看到那幅畫,想必爭著要買畫的人也是他,只是被慕雨時先訂走了畫。
「第三年時,他要求我先讓他以工作室的名義發表作品,他怕離開藝術圈太久了,沒有成果,會配不上妳。沒想到現在終於來台灣了……」
酸楚和疼痛一同浮上季煦茵的心頭。
「結果呢?」蓋文冷哼一聲,目光中帶著些許無奈和惱怒。「還是沒把人追到,自己又過成了之前的死樣子,實在太沒用了。」回想起幾天前從電話裡聽到利維喪氣的話,氣得他馬上排開一堆公事飛來台灣。
「他沒有!」季煦茵驀地抬起頭,眼中盈滿怒氣,語氣卻帶著難以掩飾的心疼。「你別這樣說他!」
蓋文微微瞇起眼,盯著她片刻,突然嘆了口氣。「沒有勇氣告訴妳真正的原因,不是沒用是什麼?他可能是不想讓妳知道自己有個變態的父親和兄長,也可能是不想讓妳因此內疚難過……總之,他就是這樣,把自己逼上死路。」
他的話語雖然帶著譏諷,但眼神卻流露出一抹濃濃的無奈,似乎對這個過於執著的弟弟感到既心疼又無力。
車內一片靜默,季煦茵低下頭,眼淚又無聲地滑落,指尖緊緊抓住衣角。原來,她以為的冷漠,背後竟隱藏著這麼多的痛苦與犧牲。
「反正我能幫他的已經做了,要不要回到他身邊,決定權在妳,畢竟妳身邊有另一位很出色的追求者。」蓋文的聲音淡然,眼神卻銳利如刀,似乎能直視季煦茵的內心。
季煦茵低頭不發一語,對於蓋文能清楚掌握她周遭的一切,她並不驚訝。
「我只能告訴妳,這幾年再苦,利維都沒有放棄過要回到妳身邊。不過如果是妳親口拒絕他,他可能很快就會放棄,因為他最怕的就是看妳受傷難過。」
季煦茵的呼吸微微一滯,手指不自覺地握緊,掩飾著心中的震動。她咬了咬下唇,許久才低聲開口:「我確實埋怨了他三年……但……沒想到會是這樣……」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帶了些顫抖,閉上眼試圖平復那如潮水般襲來的痛楚。
蓋文凝視她片刻,像是察覺到她的脆弱,稍稍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氣勢。「妳可以再自己考慮看看,不過這個東西先給妳,把它扣在妳的項鍊上。」蓋文突然拿出一顆小鑽石吊鉤給她。
「這是什麼?」她疑惑地抬頭,接過那顆精緻的小鑽石吊鉤,光芒在燈下閃耀著。
「是對利維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最近應該用得上,相信我。」蓋文的語氣突然冷峻,像是吩咐一件重要的任務。
看蓋文的嚴肅表情,季煦茵想著還是順著他的意思先扣上項鍊,剛好蠻搭配的,等到找利維談談時,再問他知不知道是什麼?
看到她完成了動作,蓋文的神色才稍稍放鬆。「今天的事情,隨妳要不要告訴利維,我無所謂。我這幾天還會待在台灣,有什麼事可以聯繫尚,他可以找到我,妳可以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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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處,當電梯門打開時,季煦茵猶豫了一秒,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邁向利維的家門口。站在他家門前,她的手心出了一層薄汗,但還是鼓起勇氣按下了門鈴。
一次、兩次、三次……門鈴聲響了十幾遍,門卻始終沒有開啟。
「怎麼會沒人在家……」她輕聲喃喃,被失落感吞沒。
她無力地垂下肩膀,最終只能帶著滿心的失望返回自己的屋子。
梳洗過後,她躺在沙發上,輕輕把玩著胸前的項鍊墜飾,心思卻早已飄散到明天該如何面對利維。
怎麼說出口呢?
怎麼告訴他——我已經知道所有的實情?
怎麼向他道歉,怎麼彌補,怎麼挽回?
三年來,她一直活在被遺棄的陰影裡。她憤怒過,恨過,甚至在無數個夜裡質問命運,為什麼要給她如此沉重的愛情。然而,現在她才驚覺,這些痛苦對利維而言,卻是加倍的,如果說她的痛是聲嘶力竭的,那利維的苦,就是無聲無息的,只能獨自背負。
她光是強迫自己拒絕他,就已經覺得心如刀割。那麼,當年利維要用怎樣的意志,才能將那些為了分手故意傷害她的話,一字一句地說出口?
當時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刀,無情地刺向她的心。可如今,她才明白,那些刀鋒最先傷的,應該是利維自己——要劃得多深、傷得多痛,才能讓他在語句間帶上那種刺骨的冷漠?
利維當時明明還那麼愛她,卻不得不說出那種話,親手摧毀他們的一切。那需要多麼大的決心,才能毫不動搖地逼迫自己狠下心?
她圈住抱枕,將臉埋進枕頭裡,肩膀止不住地顫抖。
這幾個月來,她的冷漠、她的疏離、她的憤怒與拒絕,像是無數把尖刺,一次又一次刺向利維。
可如今,她只覺得心疼,疼得像有千萬把刀在她心裡翻攪。
她錯了。
她真的錯了。
無論如何,她明天見到利維,一定要向他說明所有的一切——她的歉意,她的後悔,以及她這三年來深藏在心底、不敢承認的那份感情。
明天,她不會再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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