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已經養成連在夏天出門也要穿外套的習慣,尤其是在這種時常破三十八度高溫的大熱天,在排隊人群中的她更顯得顯眼。尹彤霞若無其事地緩慢調整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淺藍色的醫療口罩緩緩下降再上升,在出門前她已經很確定袖子和手錶的面積是足夠遮掩住那物體的。
眾人看到就會退避三舍的手環。
『平常心,沒事的,沒有人會注意到你。』心裡不停地對自己信心喊話。不自覺地望著前面人的背影而有些眼神失焦,注意力都在兩隻耳朵上,像往常一樣沉默地竊聽著四周人們的動靜和……議論,她盡可能地讓自己安全地隱匿在人群之中。
「小心!」女性的尖叫聲嚇的彤霞睜大雙眼,才剛回神就見一團黑藍色的物體從右方快速朝自己的方向衝了過來,看清楚是個穿藍白小洋裝的小妹妹想從自己跟前方排隊民眾中間空隙經過。下一秒塑膠摩擦聲讓彤霞下意識地左手往下伸去,一把攬住就要撲倒在地、還好停在半空中的嬌小身軀,讓周圍的大家先是驚呼後緊接著鬆一口氣。
「還好沒有摔倒,不然可能會撞斷門牙的……。」彤霞嚇到自言自語著,她不確定這位小妹妹是否已經換過門牙,如果是已經換好的新的牙齒,撞斷了可就麻煩了。因為右手還提著購物籃,彤霞只好先蹲下身體想辦法讓小妹妹站穩後再鬆開左手臂,後者也因驚嚇過度而有點發愣,只是看著把自己抱住的大姊姊。
「艾莎,你沒事吧?就叫你不要到處亂跑,差點摔倒了吼?」趕來的女士看來是這位小妹妹的母親,她氣喘吁吁地提著購物籃邊斥責邊蹲下身確認自己孩子的情況,「如果這位大姊姊沒有接到你,你早就會受傷的!快點跟這位大姊姊說謝……離我孩子遠一點!」
不知為何這位女士的臉色馬上垮了下來,即使戴著口罩仍可以看得出有多麼地驚恐,瞬間高八度尖叫並快速將孩子拉到自己身後護住,而所有排隊民眾和店員的目光都朝向這裡。
彤霞這時才發現剛鬆開的左手外套袖子因摩擦關係而被往上拉起,手錶則因自己的手腕太細而無法卡住也跟著往上移動,所以只留下與皮膚非常貼合的手環直接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
『該死!』面對四周包圍又十分刺痛的視線,讓彤霞忍不住在心裡咒罵,但她還是只能故作鎮定地慢慢站起身後,將手錶和袖子拉回原位並蓋住那引起大家恐慌的東西。
「艾莎!手給我!快點!快給我!」還在驚恐的母親大力地拉過還不知所措小女孩的雙手,從側背包裡拿出一罐噴霧不停朝小孩全身上下按壓著,那噴霧量大到讓周圍人都忍不住咳嗽幾聲。
彤霞認得那個噴罐,是這一兩年在電視上廣告打很兇的商品。
廠商宣稱說這是連『達克索』都能有效清除掉的酒精,明明沒有任何科學科據且也早被消保法和政府機構多次開罰。這幾家類似的廠商就是罰不怕,因為有需求就會有市場,有市場就會有人想辦法從中牟利,甚至已經可以說是種暴利。
「不要靠她太近,會被汙染的。」
身後陌生人們窸窸窣窣的音量對彤霞來說可是如同被大聲公放大好多倍一樣清楚,此時她發現自己雖然還在排隊的隊伍中,卻不知何時大家居然願意開始保持所謂的社交距離,應該說只對她保持『社交距離』。
「那個手環,是達克索高風險族群啊……。」
口罩遮掩的住她緊抿的嘴唇,但遮掩不住她那雙一覽無遺的無奈眼神。
「這種人還能出門嗎?應該要自主隔離,或是把自己關在家裡吧?」
「就說了,這些人本來就該全部抓起來!集中到精神病院管理才對啊!」
「後退點,誰知道她下一秒會不會發作啊?」
「天啊!她會不會突然變成艾利恩?我們都死定了!」
呼吸本能地急促起來,彤霞眨眨眼盡可能刻意地去調整呼吸頻率,早知道就一直戴著耳機了……這樣什麼就不會聽到,這樣就不會被發現。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你也康復的很好,不用理會他們胡說八道。』在心裡不停默念著,如同自我催眠般想辦法讓自己在這種情況下能夠迅速冷靜下來。
「你看到新聞了嗎?這兩年艾利恩又殺死多少人了?」
「政府無能啦!居然放任這些殺人兇手到處亂跑!」
彤霞能感覺雙腳在發抖,只能趕緊雙腿使力讓肌肉繃緊站直,好讓自己看起來依然正常,『我不是殺人兇手,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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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肩膀被什麼鈍物用力地從後面重擊,痛覺讓彤霞立刻回過神。一位原本排在後面的中年男子所幸繞過她,直接把東西放在結帳櫃檯上並對著店員大聲嚷嚷:「喂!你!我要先結帳!跟怪物共處一室根本是要我的命,下次我不會再來你們這家爛店了!」
「先生,請你不要插隊。」盡可能讓聲音聽起來平穩,管她是不是達克索的高風險族群,跟對方能不能插隊一點屁關係都沒有。
「哦?怪物居然會說話耶?」男子轉了過來,極為不屑的眼神和語氣像是在看溝鼠還是蟑螂般,下一秒伸手更加大力推開了彤霞的左肩膀。
「先生!請你不要這個樣子!」收銀台內的女店員伸手想要阻攔住,其他櫃台的店員們也趕緊放下手邊工作立刻跑了過來。
畢竟已經發生推擠和口角衝突,事情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被男子動作有點嚇到的彤霞趕緊站穩腳步避免自己跌倒,之後盯著對方的眼睛再度嚴肅並堅定地開口,「插隊本來就是不對,動手動腳更是不對。」
「你這個死丫頭……你爸媽是沒教過你什麼叫規矩嗎?」男子不管還要不要繼續結帳,直接狠狠掐住彤霞的左肩膀,看來這傢伙習慣性使用暴力和言語來威嚇,尤其是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孩,「還是你爸媽都死了是不是?」
「至少我爸媽和學校老師都教過我,結帳要排隊,這是基本禮貌。」彤霞終於忍不住提高自己的嗓門,故意大聲喊出對方的所作所為,「看來這位先生似乎沒被教育過,不只插隊,甚至還出手攻擊和進行言語恐嚇。」
男子被激怒了,但很快就被幾個男店員拉開制止而無法再打到彤霞。
「住手!這位先生!不然我們要報警了!請你停下來!」在店長的示意下,女店員趕緊繼續結帳工作,畢竟後方早已大排長龍。不只是因為結帳區發生爭執意外,更多的是看熱鬧的人居多,真正願意出來一起阻止的只有少數一、兩位。
「剛才的小朋友……謝謝你。」從購物籃邊拿出商品,女店員掃著條碼邊小聲說,這讓彤霞愣了一下,心情有些複雜地點頭致意。
『如果可以的話,我根本不想引起任何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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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超市繼續朝著回家方向前進,彤霞右手提著環保袋邊活動轉動左肩膀,看來剛才救小朋友時有點拉到肌肉,然後又被掐……她擔心會不會舊傷復發。
彤霞深深嘆口氣,雖然這個手環會讓大部分的人們都選擇離她遠遠的,但也還是有一些很過分的人們,特別喜歡鎖定像她這樣有手環的人來欺負。因為只要當他們試圖保護自己,例如發生推擠等等行為或是很普通的正當防衛,有很大的機率都會被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強制送進隔離區進行所謂的『隔離觀察』。
現在的社會風氣和輿論都對他們來說都十分不利,她可不想因為幫媽媽買個日用品,結果就被報警和被抓去隔離區,她不想再讓家人擔心了。
雖然精神科主治醫生已經評估過她的狀況十分穩定,甚至可以說是已經康復了,基本上跟普通人無異。但只因為求學階段她曾有憂鬱症而有看診過,現在就變成不管評估程度如何,只要有相關就診紀錄就是所謂的『達克索高風險族群』。而那些替患者發聲和呼籲這樣做違反人道、人權等等的精神科醫生和身心科醫生們,不是被不明人士嚴厲警告,就是莫名地消失了。
就不知道是為了自保而選擇消失,還是發生什麼事而被消失。
再度深深嘆一口氣,雖然在賣場發生的小插曲讓彤霞確實很緊張,不過等等回到家後她就能放鬆一些了。剛才可是還替自己買了不少甜點和含糖飲料呢!果然這些能促進多巴胺分泌的東西是她現在最需要的。
剛轉過一個轉角,一輛廂型車緊急煞車。
正當彤霞慶幸自己反應快沒有發生擦撞或是車禍時,車門滑動打開後立刻衝下來三個人高馬大、全身黑又蒙面的傢伙。不管三七二十一,看到彤霞就直接衝上去將她包圍,嚇得她環保袋和日用品丟飛了都顧不著。
下意識想要尖叫卻被迅速直接摀住口鼻阻止,脖間突然的刺痛感是彤霞最後還能記得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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