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中香氣氤氳,青煙繚繞。樓下臺子上的說書人正搖著紙扇,聲音鏗鏘起伏、抑揚頓挫。阿念與相柳坐在雅間的窗邊,從簾下望去,恰能將說書台上那抹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那說書人正談及大荒絕色,語氣漸漸昂揚,眉飛色舞。
「……說起大荒絕色,當推人族鳳氏千金憶姝。且說這憶姝,真真是沉魚落雁鳥驚喧,羞花閉月花愁顫。一顰一笑,風華絕世;一舉一動,足可傾城傾國。諸君且聽我細細道來——」
他話音一頓,眸子微亮,似要將那絕世姿容真切地勾勒出來。
「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足可謂端麗冠絕,傾城無雙。」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紅顏自古薄命。有人言,這憶姝自幼便與妖有緣,天命懷靈,不同尋常。一朝風雲變,她便成了那鳳氏一族的祭品,被獻予海淵妖王。」
茶樓裡頓時一片驚嘆,有人低聲感慨:「竟是如此?那憶姝姑娘……真不知是福是禍。」
說書人搖頭晃扇,聲音壓低幾分,像是要把人引入那幽暗的傳說深處。
「她與妖共契,懷靈之命,鳳氏一族欲借她之血,換天下太平,而她,也注定了生死未卜。傳聞那夜,她被送入海淵為祭,生死之間,卻仍不願俯首。究竟是走向命定之劫,亦或自有一線生機?」
話到此處,茶樓中有女子掩口嘆息,也有少年心生憧憬。窗邊,阿念垂眸輕輕撫著腹部,唇角卻藏著一絲溫婉恬淡的笑意。
相柳垂眸看著她,眼神中似有一縷柔光,輕聲道:「說書人胡說八道,莫放在心上。」
阿念抬頭與他對視,神色平靜如常:「我知道,世人愛談閒話——可他們知道的,不過是傳聞罷了。」
相柳指節輕輕敲了敲茶盞,眸光在她臉上細細停留,像是要看穿她心底的波瀾。
阿念微笑,指尖輕輕攏住他溫熱的手,低聲說:「不過有些話,聽一聽,也無妨。若不聽,他們還是會說。」
相柳眸色微沉,卻只輕輕應了一聲:「嗯,妳若無妨就好。」
他正替阿念續一盞溫熱的花果茶,茶煙氤氳,拂過他冷白的指節。那說書人坐在茶樓中央高臺之上,手持折扇,聲音忽高忽低,激昂處敲案一記:「啪!」震得滿堂寂靜,又道:
「……說回鳳氏一族,且講這憶姝小姐,自幼便與那鳳家少主羽舟公子感情甚篤,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早已私訂終身。怎奈紅塵多變,人世無常,二人情深緣淺,終是陌路殊途。一段良緣,竟化作勞雁分飛,實在叫人唏噓啊!」
相柳的手指頓了一下。
熱茶未傾滿,卻微微晃出杯沿,茶水淌過他骨節分明的指背,卻像是不覺疼一般。他垂下眼,看不出表情,眼底卻浮起一道輕微的冷光,轉瞬即逝。
說書人語調一轉,又開始誇讚那羽舟公子風度翩翩、才名遠播,將昔年那段情事說得如泣如訴,惹得旁人嘆息不止。
而相柳靜靜聽著,手指一點點收緊,薄唇緊抿。那人描摹阿念與羽舟的過往,娓娓道來,卻不知此刻真正的主角就坐在窗邊,被他護在懷中。
一想到她當時跪在潮間石板上,咬著牙從血水中一步步爬向他時的模樣,再想到這些人如今仍津津樂道於她曾和某人「青梅竹馬,私訂終身」——
他眼底浮出幾許陰色,像是海底暗潮,無聲地翻湧。
阿念抬頭察覺他神色變化,伸手輕輕撫上他的掌背,拿出一方錦帕替他拭去茶漬,柔聲喚了句:「相柳……」
相柳回過神,低眸看她一眼,那眼底的鋒銳便收了回去。他將茶盞放穩,聲音平靜低柔:「無妨,只是聽見不三不四的話,有些刺耳罷了。」
他說得極淡,語氣卻不容置喙。片刻後,才像是自嘲般笑了一聲,輕聲補了一句:「我當初若沒留妳下來,這些人就連這點故事,也講不出來了。」
阿念看著他眉眼間浮現出的那一抹隱隱的冷意與佔有,心頭微微一跳,卻不說破,只抿唇笑了笑。
她知道,他又吃味了。
她眼角眉梢藏著笑意,輕輕將茶盞挪近他些,似不經意地靠得更近,指尖又順勢拂過他的掌背,輕柔地捏了捏,像在安撫一頭正默不作聲冒火的九頭妖獸。
「怎麼,連說書人的酸文也要吃醋了?」她語氣溫溫的,眼神卻帶了點狡黠。
相柳斜睨她一眼,冷哼一聲:「誰吃醋了?我是看不起臺下那群沒腦子的人,什麼私訂終身?那羽舟若真有心,又怎會眼睜睜的看著妳淪落到被當作祭品送來我面前?」
語落間,說書人仍滔滔不絕,講到阿念如何絕處逢生,如何被海淵妖王收為命契,惹得茶樓內議論紛紛,紛紛猜測那「妖王」是何等模樣,又是何等手段,竟讓那等絕色女子甘心屈服,甚至懷下靈胎……
「也不知那妖王是何模樣?這樣的女子,世間少有,怕是神仙都要動心吧?」
「嘖,我聽說那妖王生得面目可憎,有九頭一尾,血盆大口,說不定那姑娘是被迷了魂……」
「也可能是妖術迷心啊……不然怎會捨了羽舟公子,與那海底妖孽結契生子?」
阿念聽得微愣,神情變了幾分,下意識看向相柳。只見他修長的手指一勾,撚起窗邊簾角,任陽光從外灑落他俊美如畫的容顏上。
他側過頭,斜倚在窗邊,眼中倒映著樓下人群的影子,卻滿是冷漠與嘲諷,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某個他毫不關心的故事:
「真奇怪,那些沒命見我一面的凡人,總能替我編出千百個模樣。既然如此,妳說,我要不要現在下去,讓他們好好見見,我這‘妖孽’到底是什麼模樣?」
阿念一驚,連忙攔住他,語聲帶笑卻也帶了點急促:「別,這樣多掃興。」
相柳挑眉,餘光一掃她緊握他袖子的手,低笑了一聲:「妳是怕他們掃興,還是怕我真動手?」
「我是怕我自己吃醋。」她理直氣壯地說,然後扭過頭不去看他,聲音卻低了下來,「他們那樣說你,我心裡不舒服。」
相柳怔了一瞬,眸色忽然沉靜下來。他望著她微紅的耳根,心頭像是被什麼柔軟的東西緩緩覆上,一點一點,溫熱了起來。
他忽然伸手,輕輕將她的碎髮捋到耳後,語氣淡淡地說:「那妳就別讓我白做‘妖孽’。」
阿念抬頭,不解地看他一眼。
他笑了,極輕,極近,像是潮水拍上她心湖的聲音,低聲道:
「若我為妳背這千夫所指的名……妳便好好待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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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茶客還在議論紛紛,卻不知那傳說中的妖王與祭品此刻正並肩坐在他們頭頂上。
一人丰神俊逸,神情疏淡如雲煙;一人明艷動人,眼角蘊著點點柔光。
說書人繼續拍案:「此番人妖共契,命運交纏,且看往後如何波瀾再起、雲雨驚天……」
卻不知他口中故事,早已悄悄在這茶樓的一隅,展開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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