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陌生的女孩把梅蘭的衣服一件件拾起,捧到梅蘭面前。
「着返衫先,唔好凍親。」女孩的聲音說不上多甜美,但卻溫柔而清脆。
只是梅蘭沒有回應。
梅蘭把自己收藏在牆角,捲縮起光滑的身子,把頭埋在胸前,只露出無神的,沒有半點光澤的一雙眼睛。她不再低聲啜泣,卻仍然任由無盡的眼淚在臉上流淌,整個人一動不動坐著,像是失去了靈魂一樣。
女孩跪下與梅蘭對望,待視線與梅蘭對接,才翻找懷中的一堆衣服,將梅蘭的胸圍遞給她。
梅蘭沒有接,彷彿壓根兒聽不見,看不見眼前的女孩。
「你身材好好。有沒有E?」
女孩看着梅蘭的胸部,即使梅蘭把自己捲縮成一團,胸前兩顆飽滿堅挺,存在感巨大的肉球還是不意外地勾引了女孩的視線。明明是很好看的一雙乳房,可惜的是上面一處處紅腫,訴說着它們成為男人的玩物,被粗暴地摧殘的悲歌。
梅蘭還是沒有回應。
剛才那男生猙獰的臉、身體被異物強行入侵的痛楚、心臟狂跳不已但身體卻無法動起來的無力感、重要部位被人任意褻玩的屈辱⋯⋯
突然間,有什麼東西輕輕觸碰到梅蘭的肩膀。她尖叫一聲,用力把那東西撥開。
她彷彿發狂一般掙扎著,對著空氣揮拳踢腿,嘴裏不停唸著:「唔好過嚟呀!唔好過嚟呀!」如此強烈的反抗,讓想要為她披上衣服的女孩無從入手。
「OK, OK!」女孩把梅蘭的衣服放低在地上,把雙手舉高,往後退了兩步。
感受到肩上的觸感消失,威脅暫時解除的梅蘭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重新把自己縮成一團。不同的是,這次她沒再無視眼前的女生,反而是帶着戒備地,目不轉睛盯著她。
「我真係冇惡意㗎。」女孩繼續舉高手,輕聲說:「你睇吓,我同你一樣都係女仔。我知道你有幾唔舒服,所以我唔會好似啲男人咁傷害你㗎。」
說着,女孩再次向前行,嘗試接近梅蘭。
梅蘭總算看清楚眼前的人。那並不是剛才傷害她的那醜惡的男人;倒是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穿着與她一樣的校服裙子,一頭及肩的黑髮上,帶藍色花兒圖案髮夾的女生。
不是男生,不會傷害她⋯⋯
腦海中可怕的記憶漸漸變得模糊,梅蘭的眼神重新燃起了一線光澤。
「我叫宋詩音,5A班。」
女孩說着又重新為梅蘭拿起她的衣服,抱在胸前。她不再嘗試觸碰梅蘭,倒是來到梅蘭身邊坐下,再次把梅蘭的胸圍遞出。
「着返衫先啦,唔着衫會攝親㗎。」宋詩音說。
雨仍然很大,濕潤的空氣滲雜著一絲絲寒意。風把雨點吹進教學大樓的走廊,如尖刺般落在梅蘭赤裸的肌膚上。
梅蘭剛剛恢復的一絲理智認同了宋詩音的建議。她畏畏縮縮的伸出手,將她的衣物接過,然後別開身子,用顫抖著的雙手把胸圍帶好。
宋詩音看着梅蘭接過自己手中的,巨大的胸罩,再看看自己的那一雙胸部:雖然也不算平坦,起碼也有D,但梅蘭珠玉在前,女孩難免自慚形穢。
「睇落可能唔止E舔喎。」宋詩音感歎道:「啲男人最鍾意大波妹。尤其是靚嘅大波妹。以後服務費都收到你手軟⋯⋯噢!」
她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連忙掩着自己的嘴巴。
的確,梅蘭一聽到「服務費」三個字,痛苦的回憶又再湧上來。難得才止住下身的血,陰部此刻彷彿又再痛了起來。
「我唔要賺嗰啲污糟錢!我唔要被佢強姦⋯⋯我唔要⋯⋯我唔要⋯⋯」梅蘭尖叫着再次捲縮起來,竭力地往牆角縮去。如此大的反應再次把宋詩音嚇了一跳。
宋詩音連忙跳上前安撫。她的手輕輕掃過梅蘭的玉背,拂過梅蘭的一頭黑色長髮,另一隻手伸到梅蘭眼底下,抿乾梅蘭臉頰上的淚痕。
「乖!唔好喊。」她特地放輕了聲音:「無事喇。強制服務咋嘛!你好快會慣㗎喇。」
習慣?梅蘭才不想習慣!
她不要再不情不願地被人插入自己的體內。那種感覺太過可怕,儼然成為了她一生之中最大的心理陰影。
以至於她到現在只能不停重複著:「我唔要⋯⋯我唔要⋯⋯」
宋詩音歎了一口氣,一看梅蘭對強制服務的反應,便可以確定她是個初來乍到的新移民。
對於新移民來說,香城最難適應的就是強制服務令。
強制服務令已經推行超過一百年。上世紀初,隨著社會發展,遲婚、不婚、丁克等等現象漸漸變得流行。生活成本連年攀升,育兒成本也水漲船高。種種因素影響下,香城居民生育率只剩下駭人聽聞的0.1,即十名女性加起來只生育一名孩子。
考慮到長遠勞動力下降的問題嚴峻,政府大力推動鼓勵生育政策。但經過10年努力,不僅生育率進一步下降至0.07,政府發現出生率比死亡率低太多,連總人口也有減少的趨勢。
強制服務令是政府破釜沈舟之作。法例規定,在香城境內,任何男性可以以政府擬定的服務費為報酬,要求任何女性為他提供一次性服務。如果被邀約強制服務的女性不希望提供服務,則需要繳付服務費十倍的罰款予香城政府,以換取一日內有效的,對該名男性的一次豁免。如果提供服務後懷孕,女性可以獲得自從上一次產子當日起計,提供服務的次數乘以標準服務費的一筆獎金。多勞多得。
法例在草擬階段已經備受爭議。城內婦女團體帶頭劇烈反對,組織了多次遊行抗議,其中參與人數最多的一次遊行,全城超過一半市民都有參與。
法例引起全球關注,聯合國出面要求香城政府收回成命,加上全球過百個國家聯署要求香城政府尊重婦女權益,尊重性自主,尊重人權。
一個小小的城市那小小的政府,讓世界各國放低成見,連成一線,齊心協力,一致反對它的某項政策。某程度上也算是種巨大的成就。
但政策在香城立法會全票通過。連一票反對票都沒有。
自此,服務男性、成為生育機器,成了香城女性的存在意義。政策生效當晚,女孩淒厲的哭聲響遍整個都市。
有人自殺以保清白,有人認命張開雙腿,有人自毀容貌以嚇退男人,有人拾起武器反抗暴政,最終成為警察槍口下的亡魂。但無論人們做了什麼,政策的條文都沒有被修改過,那怕是一個字也沒有。
移民政策在強制服務令生效的半年前大幅收緊,讓全世界質疑香城政府是早有預謀要推香城女性入火坑。但不論有多少人說過多少句反對的說話,只要沒有人起兵入侵或者武力起義,香城政府都不必改例。就算有人試過反抗,也是警察開幾槍就解決了的小事,不足掛齒。
他們就是如此肆無忌憚。
接下來的很長時間,香城女性的日子都是在強制服務、哭泣聲、和避孕藥之中渡過。長到一個地步,大家都明白不會再有撤回條例的可能性。為了治下去,唯有迫自己習慣這種荒謬。讓這種荒謬成為日常。漸漸地,大家都麻木了,只剩下剛滿十五歲,第一次被強制服務的女孩還會因破處吃痛而哭泣。
世人是善忘的,當有更多更新鮮的國際大事發生,曾經發聲反對的國際領袖,通通都忘記了香城這個地方。曾經對香城實施過的各種制裁,在經濟利益改善之後也漸漸撤銷。當初以為國際社會能有多麼大影響,結果才過了數十年便被時間徹底沖淡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今年正好是強制服務令一百週年,反對的聲音早已聽不見。現在的香城女性,只會為自己今天被多少男人索要服務,賺到多少服務費而開心。疼痛只是最初一兩次的事,以後只要張開雙腿,男人便會自己把錢送上門。這麼大的便宜,為什麼要拒絕?
宋詩音對深受創傷的梅蘭束手無策,但她也不忍心把可憐的她擱下。她只好把梅蘭的裙子輕輕披在她身上,靜靜地坐在她身邊,聽着她喊「我唔要…」。
然後等她喊累了,聲音變成可憐的哭泣,再之後連哭泣的力氣也花光了,僅剩下輕輕的啜泣。
剛才天色明明還是亮的,此刻宋詩音再抬頭一看,現在的天空卻已經變成深藍色。雨仍然在下,一成不變的雨聲讓人忽略了時間的流逝。
宋詩音沒有看手錶,不知道梅蘭哭了多久。但當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提供服務,第一次感受到那種痛楚後哭了整整一個晚上,她便知道梅蘭需要時間。
幸好她不需要等一整個晚上,梅蘭便再次冷靜下來。她不再哭了,只不過眼眶仍是紅紅腫腫的。
宋詩音見她的哭泣聲已經靜下來,便道:「我幫你著返衫。」
梅蘭輕輕點頭,接過宋詩音遞過來的第一件衣服。那是她的粉紅色胸圍。身體姑且算是不痛了,但梅蘭仍然是穿得特別慢。布料與肌膚的接觸,胸部被包裹的不透氣感,通通讓她想起了那男人緊握她胸部的一雙手。她的呼吸再次加重,額角冒出冷汗。
宋詩音看着她,便明白她正在與那些鮮明的、痛苦的回憶對抗。
這一步沒有誰能幫她,只能由她自己克服。宋詩音想着,自己能夠做到的,只有再給這個萍水相逢的同學多一點陪伴。
宋詩音耐心地協助梅蘭把餘下的衣裙一件一件穿好。為免刺激到梅蘭,她都只負責遞上衣服和為她遮擋,盡量不觸碰到她的身體。
「我都係女仔,我都經歷過第一次,我明白嗰種感受。」宋詩音看着梅蘭說:「如果你有啲咩需要我幫手,又或者單純想搵我傾吓偈都好,隨時過嚟搵我啦!」
梅蘭一聽,拳頭便不自覺握緊。
明白那種感受?
你怎麼可能明白?
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這個城市,接受着這種荒誕的規則,說得出「以後服務費都收到你手軟」這種話的女人是不會明白,在身體自主備受尊重的地方長大的女人被強姦時的感受。
但是很快便恢復冷靜的梅蘭沒有反駁。她默默把這句話藏在心中。
生於香城並不是宋詩音自己的選擇。也不是她不願意去理解梅蘭的價值觀。只是她真的從來沒有機會經歷「正常」的生活而已。梅蘭不能因為這樣而怪她。
而且梅蘭不想推卻在這間學校裏收穫的第一份善意。她知道在往後的日子,她收穫的惡意絕對比起善意要多很多很多倍。
即使是宋詩音這種善良的女孩,也會羨慕梅蘭誘人的身材,那麼別人只會妒忌她、覬覦她。
她點點頭:「多謝你,我好返好多喇。」
「慢慢嚟,適應吓。其實性唔一定係痛苦嘅。只要習慣咗,你都會發現到做愛嘅樂趣。」宋詩音笑着說。
梅蘭看着宋詩音真誠的微笑,聽著她口中的言辭,心裡冒出一陣寒意。
「係喇,你叫咩名?」宋詩音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未知道該如何稱呼梅蘭。
「我叫梅蘭,4B班。」梅蘭低着頭輕聲說。
「花中四君子嘅其中兩個,係個好名。」宋詩音微笑說:「希望你人如其名,好似梅花、蘭花咁堅強。」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東西,又從自己的裙袋裏拿出一排藥片。十粒裝的白色藥丸,有三粒已經吃掉了,只剩下七粒。宋詩音把整排藥片塞進梅蘭的手中,說:「避孕藥。雖然強制服務令原意係推高生育率,不過如果你唔想生嗰個男人嘅BB,咁你服務完就食一粒啦。」
為了提高生育率,連倫理道德都不用顧及了。
十五歲未婚懷孕,女孩如何有能力照顧孩子?誰人都可以要女孩強制服務,如何追溯誰是父親,讓他履行責任?任何男女均可以隨意交配,如何給孩子一個家,如何培養孩子成長?還是只要能夠量產嬰兒,其他事情通通不需要管?
梅蘭還未知道,對於這類強制服務之下出生的孩子,如果父母雙方均無意養育,政府將會統一安置。這種政策下的孩子,簡稱「官孩」。為了向他們提供一定水平的生活環境和教育,政府每年都投入大量的資源來培養他們。
不知道還好,要是梅蘭真知道了,來自外面世界的她,思想上也無法接受這樣的倫理觀,無法接受自己的肚子裏將會有一個量產嬰兒。
但即便梅蘭不知道官孩制度,她一想到自己的肚子裡可能會有那個不認識的男人的孩子,便覺得可怕至極,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她接過藥丸,馬上拿出一顆吞掉。
宋詩音怕梅蘭乾吞藥丸,藥丸會卡在喉嚨,趕緊跑去尋找梅蘭的書包。當她發現原來梅蘭的書包不在身邊時,只好改為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水瓶,擰開瓶蓋遞給梅蘭。
「你使唔使咁心急呀?食藥要搵水送先得架,如果唔係會啃親㗎。」
梅蘭喝了好幾口清水,才把水瓶蓋上,還給宋詩音:「我無事,多謝你。」
「無事就好啦。」宋詩音接過水瓶,放回去自己的背包裏。把背包背上,便準備離開了:「有事記得搵我呀!5A班宋詩音呀,記得呀!」
ns216.73.216.119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