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隨便寫 - 【隨筆22】女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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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小艾？」

看著手裡滾燙到冒泡的熱牛奶，漢斯挑著眉問道。

「是，主人有何吩咐？」

漢斯身後，綁著長馬尾的女僕必恭必敬的回應。

「啊……就說別叫我主人了，妳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了不是嗎？就叫我漢斯吧？」

雖然已經說過好幾次，但看著女僕那張毫無表情的漂亮臉蛋，這次想必她也聽不進去吧？

「在未婚妻的之前，我還是您的隨侍女僕，就算退個一百步，至少工作時間內我還是要叫您主人。」

雖然嘴裡說著讓步，但從她依然板著的冷漠神情看來，她連一步都不想退。

「倒是您，在公開場合時還請務必別叫我叫的那麼輕浮，會造成不必要的傳聞……事實上我也不喜歡您這麼稱呼。」

「好吧……那艾妲，妳應該知道我討厭喝熱的牛奶，甚至連溫的都不喜歡，對吧？」

「是的，非常清楚。」

「那為什麼這杯牛奶……」

「是的，我非常清楚。」

艾妲再次重複了答覆。

「……。」

看著女僕颯爽凜然的表情，漢斯只能深深嘆息。

為什麼艾妲明知道自己討厭熱牛奶、卻還送上滾燙的牛奶？

那當然是因為，漢斯知道她最討厭自己了。

漢斯是名孤兒，十四年前，僅有兩歲的他被這座豪宅的主人收養。

而在僕人間的八卦則指出，艾妲是主人與僕人的私生女。

但由於主人的個性是出了名的忠貞與厚道，夫人在世時就從未有過緋聞，喪偶後即使不少人勸他續弦，但他只選擇了領養漢斯來繼承衣缽，因此沒人相信這一回事。

無論事實的真相如何，艾妲的母親已經過世，本人也從沒把這事當真，縱使現在已經不會有人用這個話題消遣她，但幼時周遭的閒言閒語，已經造就了她現在這看不出情緒的麻煩個性。

「艾妲，妳為什麼那麼討厭我？」

放下熱牛奶，漢斯轉過了身。

「不勝惶恐，我區區乃一介女僕，絕對沒有討厭我的主人。」

艾妲連忙單膝跪地、按著自己的胸口、低著頭回答。

「但妳老是搞錯我的喜好，是故意想找我碴是不是？」

「由於過於愚鈍，不敢奢望您的寬待，若我的服務無法讓您滿意，我會向女僕長自請處分。」

平如止水的聲線，感受不到她一絲情緒。

究竟是在道歉、在懺悔、還是在恥笑、在得意，漢斯完全聽不出來。

即使叫她抬起頭來、要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再說一次，但她那總是清澈如鏡的眼眸裡想必也不會有一絲動搖。

說自己愚鈍？那肯定是客套用的笑話。

雖然個性有點那啥，但若有個最佳女僕殊榮之類的獎項，艾妲肯定能留名千史。

也正由於艾妲在宅邸的優異表現，在兩人滿十二歲的那年，老爺任命艾妲為漢斯的隨侍女僕，並欽定了兩人的關係。

雖然有人質疑這是老爺回收自己血脈的一手，但更多人認為這是年事已高的老爺想早點抱孫的安排。

四年來，艾妲確實將漢斯的生活打理得無微不至，但卻又總是在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處處刁難著漢斯。

例如將上課用的計時沙漏換成更大的、午茶時間的甜點切的小塊一些、偷偷在訓練用的木劍裡打進鉛釘增加重量、或是在晚餐的披薩裡加入鳳梨……

因此，兩人之間除了交代事項外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兩人的未婚夫妻關係甚至也逐漸被人淡忘。

只有漢斯從來沒忘記。

漢斯曾經以為是那個傳聞的緣故，艾妲這些找麻煩的舉動是想報復佔據了老爺寵愛的自己。

但仔細想想，這些捉弄都是從宣布兩人婚約之後才開始，而且這種程度的惡作劇別說會危急性命與立場，說不定向女僕長告狀了反而還會被嘲笑小心眼。

然而在今天的晚間閱讀後，漢斯有了個新的想法：

莫非艾妲已經有了男朋友，這個婚約卻斷了她的戀情，於是她想惹自己的討厭，藉以解除這個婚約？

但就連與她同宿的室友都沒見過她第二種表情，那個冰山艾妲真有可能對某個男性獻殷勤到想背離自己的主人？

雖然會感到惋惜，但得不到心的愛就不是真愛，既然艾妲自己說不出口，身為主人的自己就得替她爭取屬於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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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方面，艾妲不只在各種工作上盡善盡美，還是現任女僕長與老管家一致向老爺推薦的下一任女僕長。

如果讓艾妲自己下堂求去的事傳出去，事後肯定會延伸出「難伺候」、「公子哥」、「紈褲子弟」之類不堪設想的評價。

因此，若艾妲真的有心上人，漢斯有必要早一步做出切割，一方面避免惡評，一方面也許還能得到艾妲的諒解。

但是……如果又是自己會錯意呢？

正因為沒人能解讀艾妲的表情，如果直接質問她後發現是場誤會，就算她不表態，肯定也會在心裡嘲笑自己，說不定還會導致後續的惡作劇變本加厲。

因此，在作為主人幫她爭取幸福之前，必須先作為主人了解她的想法。

這樣就算到最後是場誤會，至少也能理解她討厭自己的理由。

「艾妲，我現在用主人的名義命令妳，今天之內，放下僕人的身份，換上妻子的身份，然後回答我的問題！」

似乎是聽到這久違的稱謂，艾妲的眼裡閃過了半秒的錯愕，緩緩站了起來、解開了馬尾、摘下女僕標誌的髮帶，任由那亮麗的金髮披在肩上，來到漢斯身旁。

「坐吧。」

漢斯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現在我不是你的僕人了，這點小事可以不用聽你的吧？」

「唔！」

漢斯這才猛然意識到，如果少了主僕關係，自己與艾妲的關係就從『不合的主僕』變成『不合的未婚夫妻』。

失去了主導權後，別說要她回答自己的問題，她連留在這房間的義務都沒有。

「你終於想通了嗎？那就謝謝你的好意，我要先去休息了……」

艾妲輕輕揮手，轉身準備離開：

「牛奶的杯子等我明天恢復女僕身份再來收吧。」

「等等！等一下！就當我讓妳提早休息的報酬，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

沒想到第一步就失算，漢斯連忙起身，拉住艾妲的手。

艾妲緩緩回過了頭，不帶情緒的視線卻不是投向漢斯，而是被他捉住的那隻手。

無論對方是女僕、還是未婚妻，貿然接觸女性的肢體顯然都是一種失禮，作為有教養的紳士，漢斯連忙鬆開了手。

而艾妲只是輕輕撫著自己的手腕，緩緩將視線移向一旁有些尷尬的漢斯，輕輕地說：

「就一個……我會老實回答你一個問題。」

聽到這樣的回答，漢斯的嘴角揚起了『計画通り

』的笑容，然而，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只回答一個問題，那要問什麼問題？

要問她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嗎？還是問她討厭自己的理由？再不然……要直接問她原諒自己的方法嗎？

談話的主導權被對方奪走，漢斯深吸了口氣，冷靜思慮，內心也浮現了對這個狀況的質疑：她真的會老實回答嗎？

雖然僕人對主人要絕對忠誠，但日常對話中必然會充斥善意的謊言，例如剛才問她是否討厭自己時那樣的回答。

何況現在的艾妲並不是僕人身份、而是尚未誓約的未婚妻，因此她沒有坦承的義務、更不用負說謊的責任。

「怎麼了？不是要問問題嗎？」

艾妲雙手叉著腰，歪著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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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就等你想到再問吧……我一樣會據實回答，只不過明天之後就是以僕人的身份回答了唷？」

「等等？身份不同、答案就不一樣嗎？」

「這算一個問題嗎？」

「當、當然不算！」

「那就沒有回答的必要，不過……下次你任何的疑問句，我都會當成一個問題，然後據實回答了喔。」

艾妲攤了攤手，表示無奈。

「所以，問題想好了嗎？」

「不、等等……妳沒辦法保證妳的答案覺得沒有謊言。」

用肯定句作為提問，這樣就不算是問題。

「用肯定句當作問題，借此規避我的回答嗎？作為主人、我會說這種反應十分優秀，但作為夫君，我只感到十分失望。」

模稜兩可的回答。

「我已經想好問題了，但我要先確認妳的回答不會是客套的敷衍。」

雖然還沒想好問題，但總之要先保持對話的進行。

「聽起來像是還沒想好問題的虛張聲勢及拖時間……也罷，我現在只能以妻子的身份來保證，無論今天或明天，你的下一個問題我絕對不會說謊。」

「妳剛才不是才說女僕跟妻子身份的回答會不同對嗎？妳是在戲弄我吧？」

語畢，漢斯心底喊了聲糟，焦急的情緒使然，一個不小心就又投出了問句，而且還是個完全沒有意義的問題。

想要出聲反悔，但那不僅有損自己的尊嚴，對方當然也不可能接受。

漢斯就像被掐住喉嚨的鵝，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看著艾妲緩緩低下了頭。

「戲弄嗎……」

細長的瀏海遮住了她大半面容。

「沒錯呢，我一直在戲弄您唷？」

但沒能遮住她揚起的嘴角。

艾妲笑了。

那是溫柔、燦爛、甜美的笑容。

「附帶一提，這幾年來我從來、完全、絕對沒有對您說過任何一次謊喔？」

看著艾妲的笑靨，漢斯腦海裡逐漸浮現了稍早的對話。

問她是否知道自己的喜好時，她確切地肯定了。

問她為何討厭自己時，她明確的否定了。

問她為何要找碴時，她只說了『過於愚鈍』，卻沒有說是誰愚鈍。

牆上的掛鐘在此時響起了鐘聲、打斷了漢斯的思考。

從指向九時的指針收回視線後，漢斯注意到了身旁的視線。

「問題已經回答了，今天的工作時間也已經結束，那請恕我先行告辭……」

艾妲輕輕提起兩側裙擺，優雅的行了個禮。

放下裙擺後，她臉上的笑意也蕩然無存，回到了平時那個總是板著臉、看不出心情與感情的萬能女僕姿態了。

「啊……嗯……」

在含糊的回應，漢斯只能目送著艾妲走出房門。

房內恢復了寂靜，漢斯輕啜一口尚有餘溫的牛奶，腦海中卻依然波濤洶湧。

「總之，艾妲不是討厭我，只是想『戲弄』我……」

愣愣地躺在沙發裡，仰頭望著天花板，聽著掛鐘規律的運作聲迴盪在碩大的房裡，漢斯突然覺得這個空間對於自己一個人來說，實在是大的有些恐怖。

再次看向掛鐘，分針已經悄悄繞了半圈。

夜已深、人皆靜，平時的自己應該早已入睡，但不知為何……心裡的悸動遲遲未能平復。

「該說……好厲害嗎？我的未婚妻那麼聰明能幹又漂亮……」

「承蒙您的誇獎。」

那熟悉的聲音猛然傳來，害漢斯差點從沙發上彈起來。

「喂喂？怎麼沒敲門啊？是說妳不是回去休息了ㄇ——」

漢斯話還沒說完、頭也來不及回，房裡的燈光已經唰地褪了去，在一片漆黑之中，那股僕人們常用的肥皂香氣無聲無息地纏上了漢斯。

「艾、艾妲？」

「是，主人有何吩咐？」

隨著那不帶情緒的聲線，一雙手臂自漆黑的身後擁住自己的腰。

「妳妳妳……妳這是……」

「遵照您主人的命令，今天換上了『妻子』的身份。」

「妻……我們不是未婚夫妻嗎？」

「您的命令是『妻子』喔？」

「咦？」

「您要收回命令嗎？」

「唔……我……但是……」

「『今天』結束前大概還有兩個小時，您還會讓我失望嗎？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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