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裡,血與雪交錯。
血色殘陽裡,一片寂靜的原野上,數道身影倒在斷枝焦土之間,空氣中殘留著未散的靈息與殺意。
玄甲男子單膝跪地,懷中緊抱著一名衣色暖淡的女子,她那襲衣袍本似初曦晨光,此刻卻早已被血染透,映得他眼底紅光更盛,如欲崩裂。
他束髮的玉冠早已碎裂,烏鴉般的長髮沾滿血污,隨魔氣翻湧狂亂飛舞。每一縷髮絲,都像是沾了墨的刀鋒,在風中劃出凌厲的痕跡。
「你們……敢傷她?!」
嘶啞的怒吼震落檐上積雪,魔氣如黑蛇盤繞臂膀,在那人臉上爬出妖異的暗紋,幾乎遮去半張面容。
懷中女子忽地抬起染血的素手。她指尖穿過翻湧魔息,溫柔卻堅定地捧住他的臉:「不要……」
他瞳孔微縮,低下頭,嗓音裡夾著幾分壓抑與倉皇:「害怕了?」
她沒有後退,只顫著手摟住他的脖頸,聲音溫柔如水,哽咽地道:「你若入魔……他們就有理由帶你走了。」
她從來不怕他是什麼模樣。
她只怕,從此以後,再無相見之日。
他怔怔地望著她,魔氣漸漸平息。長劍垂下,眼中血色緩緩退散,像有根緊繃已久的弦,終於被她這句話輕輕拉回心口。
她與他額心相抵,雙目微閉,額間神紋緩緩亮起,柔光如霧,與他眉心的魔印交織相觸。靈力自她掌心流入,靜靜壓下他體內翻湧的魔息。那些瘋長的暗紋如退潮般漸漸隱去,露出他原本清俊的輪廓。
那一刻,天地靜默,風雪止息。
他的額頭緊緊抵著她的,紋絲不動。每一次吐納都帶著後怕的輕顫,將未乾的血跡呵成細小的紅珠。
「你帶我走,可好?」女子聲音極輕,卻一字一句,落進他心底。
「天地雖大……」她染血的指尖緩緩描過他鎧甲上的裂痕,聲音輕得像夢,「總有一處,能容下你我。」
話音未落,手腕忽地被攥住。他的掌心燙得驚人,像是要將這一刻的溫度,徹底烙進她的魂魄。
他沉默良久,只低低應了一聲:
「好。」
下一瞬,兩人身影化作流光,自原地飄散,沒入無垠虛空。
周圍的光,越來越亮,像是從遠處緩緩漫上來的晨霧,刺進眼簾。
惜遙猛地睜眼,額間已沁出一層細密冷汗,胸口急促起伏,指尖不自覺地揪緊了被褥。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1eD0Negd6
頭頂艙頂靈紋幽藍微光閃爍,忽明忽暗,映得四下昏沉寂靜,竟讓她一時分不清方才是夢,還是現實。
她撐著身子緩緩坐起,青絲散亂披落肩頭,指尖輕揉著隱隱作痛的眉心。夢中殘影如煙似霧,模糊面容、破碎畫面還有那莫名翻湧的情緒,仍壓得心頭沉甸甸的,似有千斤。
「又來了......」惜遙低低喃語,眼中閃過一絲煩悶。這些夢境看似支離破碎,卻隱隱串聯成線,似有一條看不見的命脈牽扯其間。更叫她不安的是,每每與昭懷煦共修調息之後,這夢便不請自來,似是與他有某種莫名關聯。
「他……該不會也夢過這些吧?」惜遙心頭一動,隨即搖搖頭,自嘲般扯了扯唇角,「哼,問了倒顯得自己小題大做。」
她甩了甩頭,決定還是將這些疑慮收在心底,然後如往常一樣確認天厥是否還在側,便下意識伸手摸向枕邊,卻在碰到羽刃時——
「啊!」 她猛地縮手,指尖被燙得一震,差點將羽刃扔了出去。
天厥正泛著異常的熱度,彷彿仍在回應夢中的殘餘氣息,靈息浮動不定。惜遙皺起眉,兩指施起靈力,灌入天厥。惜遙小心翼翼地再碰一次,卻還是燙的。
惜遙叉了叉腰,思索片刻便索性用衣料將它小心地裹住,抱在懷裡,還不忘低聲咕噥:「還是取些冰水好了。」
惜遙抱著天厥走出房門,而轉角處青羽揉著眼睛晃來,髮髻歪得像被雷劈過的樹杈。他瞇眼瞅見惜遙懷裡鼓鼓囊囊的包袱:「咋了?偷東西?」
惜遙一臉焦躁:「天厥很燙!你有沒有什麼降溫的符?」
青羽連眼皮都懶得抬,斜睨她一眼:「神經病喔?你當我符是樹葉啊,想撒就撒?」
「快點啦!」惜遙一腳踢上他小腿,毫不客氣,「燙死了!」
青羽吃痛蹦了一下,嘴裡碎唸:「也不知道心疼我的符……」一邊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從袖中翻出一張凍符,啪地拍在羽刃上。
下一瞬,「噗!」凍符竟瞬間自燃,燒得一絲不剩,只剩幾片灰燼悠悠地飄在晨光裡,輕得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什麼!!!」青羽當場炸開,臉色比窗外的天還灰,「那是我昨晚才畫好的靈符欸啊啊啊!!!」
惜遙看著那仍微微冒著熱氣的羽刃,皺眉,語氣平靜得過分:「符都不行,那冰水肯定也沒戲。」說完還理所當然地抱緊羽刃,一副完全不打算為他心疼靈符的樣子。
「你試過用靈力平息嗎?」青羽皺著眉問。
「試了,天厥不應我。」惜遙悶悶地說,像是被自己的法器無情背叛了。
「你們在幹嘛呀?」小曦這時揉著眼睛探出頭,聲音還帶著剛醒的迷糊。
青羽眼睛一亮,立刻招手:「來來來,你也試試,看它是不是單純在鬧情緒。」
小曦打著呵欠走過來,也試著將一縷靈息送入羽刃,結果仍無反應。三人只好蹲在走廊邊,面對著一把滾燙的羽刃,神情各異。
就在這時,懷煦他不緊不慢地經過,遠遠便聽見那三人嘀嘀咕咕地圍著什麼東西討論,聲音一會兒驚呼一會兒哀鳴,實在吵得過分。
他眉頭微挑,腳步微頓,轉首望去。
只見那三個人圍著羽刃,神色發愁。
「要不你再試一次靈力平復……可能就是起床氣?」青羽弱弱地說,自己都沒信心。
惜遙翻了個白眼,懶得吐槽他,還是照做了。她抬手結印,靈力一絲一絲地導入天厥,她再摸了摸它,還是被燙得縮回來,羽刃仍舊發燙如初,彷彿一點也不買帳。
「還是很燙......」惜遙苦惱地托著下巴,「天厥啊天厥,你在鬧什麼脾氣呢?」
在廊側的懷煦停了腳步,低頭看了一眼惜遙手裡的羽刃,略一思索,兩指並起輕輕一劃,將自身靈力灌入天厥之中。
他的靈息一觸入,羽刃瞬間閃過一縷微光,然而眾人未察,那羽刃內殘留的惜遙靈力與懷煦靈息悄然交疊,竟如某種禁制被解,一瞬間靈光回穩,熱度也隨之散去。
惜遙愣了愣,轉頭望向懷煦,接著又試探性地再伸手一摸,果然不燙了。
「天厥!!」她皺起眉頭,瞪著羽刃:「你平時只認我,現在怎就認別人了?」
懷煦淡淡看了她一眼,語氣平靜得像是沒事人一樣:「看來法器要易主了。」
說完便揮袖離開,清冷的背影中透著一點可惡的得意。惜遙氣得眉毛都快立起來了,抬手就作勢要揮拳,嘴裡還像貓兒發怒似的「嘶嘶」作響,對著他那道背影虛空狠揮了一拳。
「你既然那麼有精神,」懷煦頭也不回,語氣不疾不徐,「那今晚換你盯梢吧。」
惜遙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低頭看了眼終於「服帖」的天厥,悻悻地抱起它,快步追上去,嘴裡不住嘟囔:「昭懷煦,肯定是你對我的天厥都做了手腳!」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6xg6iXoCB
而留在原地的青羽和小曦,面面相覷。
片刻後,青羽忽然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剛剛在船尾那邊發現一個挺有趣的地方,要不要看?」
小曦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貓聽見魚缸蓋子開了:「好啊好啊!在哪?」
青羽得意一笑,拍拍衣角站起身:「走,包你沒見過。」
說完率先蹦跳著往船尾方向跑,小曦也立刻跟上,一邊追一邊問:「是什麼啊?密道?還是……會爆炸的陣盤?」
少女的聲音越來越遠,兩人的身影很快就沒入船艙轉角處,只剩一路腳步聲與笑鬧聲回盪。
與此同時,冥曜殿內。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Lqaz0KSno
幽藍魔火悄然搖曳,映得整座殿堂如同潛伏在深淵中的巨獸。
忽然,殿心處的空間驟然扭曲,如有雙無形之手正從虛無深處強行撕裂現實邊界。空氣劇震間,一縷濃重的黑霧自裂縫中潛然滲出,像血脈一般蜿蜒攀附,迅速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道修長的人影。
黑影漸實,是仇夜。
他單膝跪地,黑袍展開如墨浪翻湧,低首行了一禮,魔息自他周身緩緩溢散,與四周魔紋共振。片刻之後,他緩緩抬起手,掌中奪魂器泛起詭異紅芒,如火蛇在刃身遊走。
其中央懸浮著一顆黑紅交錯的妖煞珠,內裡氣息翻騰如雷,黑與紅相互吞噬、糾纏不休,珠面不時浮現出痛苦掙扎的鬼影,似有無數怨魂困於其中,低聲哭號。
「妖怨已煉成。」仇夜語聲低啞,「另外,屬下循妖怨氣息潛至鳳仙客棧,魔印有所警示,想必魔丹就在他們之中。」
「如今,他們一同登上星宿閣的朝星舟,屬下已在船身布下暗絲,可隨時感知行蹤。」
洛冥淵聞言,微微抬眼,幽深如墨的瞳中浮出些許波瀾。
他揮袖一引,紅黑珠瞬息飛入掌中,靜靜懸於指間,旋轉不止。那股妖氣與魔性混雜的靈息,宛若沉睡中的毒蛇,仍隱隱透出熟悉的血脈牽連。
「繼續盯著,凡有異動,速來回報。」他的聲音仍如寒刃劃過,沒有半分溫度。
「屬下遵命。」仇夜低聲領命,化作一縷墨霧於原地消散,片刻之後,殿內只餘魔焰微跳,四野沉寂無聲。
洛冥淵目光低落在指間旋轉的妖煞珠上,珠中氣息幽暗,妖怨與魔息交纏,靈光微動,如心跳般一閃一滅,彷彿在提醒他:這不過才是開始。
夙燼自暗處踏出,他倚著石柱,語氣似戲似嘲:「星宿閣也來了,那就意昧著他們有命書牽引,想必很快就會知道下一處怨氣所在。」
他話鋒一轉,先是揚起一抹虛假的笑容,眸光一閃,慢條斯理地抬手拱禮,姿態恭敬得幾近完美:「看來尊上集大成之日,指日可待。」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0CSqPLK6J
夙燼的嗓音裹著蜜糖般的恭順,尾音卻像毒蛇吐信般輕輕上挑,眼中卻無半分敬意,反而透出幾分隱晦的興味。
洛冥淵掀了掀眼皮,動作極輕,卻像將整片陰霾壓了下來。他眼神淡漠如水,語氣卻如淬了寒毒的刃:「這般作態,不嫌累麼?」
他語畢,指尖緩緩摩挲著袖中的妖煞珠,珠中靈光似因他的情緒一閃一滅,仿若潛蛇翻身,「從你解我封印那日起,」他聲音低了幾分,像是訴說,又像是在審判:「本尊便知,你另有所圖。」
「屬下不知尊上所言何意。」夙燼唇畔噙著三分笑,語氣輕緩如拂塵,他不急不緩地站起身來,姿態從容,卻透著一股旁人學不來的倨傲。那不是輕狂,而是一種天生不肯屈膝的氣性。
洛冥淵冷笑一聲,眼底泛起一絲譏諷。
「半年前你喚醒我,接著把理應封印在萬符宗的禁書交給我。你等我血洗仙族、破開結界,再引我那個兒子奪取魔丹……就是想借他集仙怨。」
他將這段日子的細節一一拼回,冷眼看著對方:「只是魔丹落入凡人之體,恐怕才是你未預見的變數。」
「你算計算到本尊的頭上了,」他話音漸沉:「你倒說說,我留你性命作甚?」
夙燼聞言,低低地笑了一聲。
「尊上……比我想得,聰明得多。」他慢慢掀起斗篷帽,露出那張戴著形似成怪火的面具的臉。面具之下,眼神一轉,語氣也不再虛敬:「但我既無肉身,也無靈根,你是殺不死我的。」
夙燼微微側首,聲音緩了半拍,卻壓得更低:「至於為何留下我?呵……因為我們的利害,可不止一致那麼簡單……」
他忽而冷笑,面具下的目光銳如刀光斬骨:「恐怕,我比你,更想屠盡仙門。」
最後一字落下,殿中魔火驟然一顫,空氣似凝結半瞬。
冥淵眼神微沉,袖中指尖一動,卻終是懶得再與他多費唇舌,聲線冷絕:「你走吧。」
「是,尊上。」夙燼重新垂首一拜,語氣又回到那副溫順的模樣,瞬身至殿外。
他駐足片刻,目光落在魔界遠處翻湧的暗雲之上,唇角微挑,冷聲低笑:「不過,你我終究還是有一區別。」
語落,他緩緩抬首,面具之下的雙眸已無半分笑意。
「這天下——」那蒼白的指尖輕輕掠過袖側,動作極輕,卻透著壓抑的殺意。他低語,聲線低啞幽冷,如夢魘穿心:
「我,也想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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