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刀帳》—第一部：亡命再起 - 第十七章：祭刀之地

《殘刀帳》第十七章：祭刀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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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雪中，三匹馬沿著山道緩緩而行。馬背上，賭九萬半瞇著眼，銅錢在指間流轉。昭安披著斗篷不語，神色微冷。朱棣在最前，目光深沉，手握韁繩不緊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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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之間氣氛微妙，無言卻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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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比武場，也不是廟會街，他們是被請進北直某深山內的狩屋——這一場，沒有人知道會是試探、和談，還是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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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達，設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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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蕭蕭，雪落無聲。

朱棣策馬止步，望向前方一片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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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狩屋藏得極深，非近人引領，根本無從找見。他看著眼前這座隱於密林的獵屋，心底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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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是打算，等留昭安與賭九萬回歸後，親自設一場宴。由他出面、請徐達赴會，一方面為雙刀鋪橋搭線，一方面也試試這兩人之間是否還能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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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徐達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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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帖在手，字跡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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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燕王朱棣，親帶錢不換與留昭安赴宴，徐某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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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邀請，是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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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達竟早一步，先知三人必會聚首，甚至點名「由朱棣親自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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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心頭微震。自己丈人不僅掌握消息之快，連他未說出口的想法都一一對準，彷彿早在盤中等他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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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望去，賭九萬與昭安並馬而行。前者仍一副玩世不恭模樣，銅錢在指間旋得飛快；後者神色堅定，卻心緒未定，明顯尚未從那場追尋中全然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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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人，一起走進林中，卻各自懷著疑問與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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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自問不是易受擺布之人，可這場宴，他不得不赴。他也知道，這不只是飲酒吃肉，而是一次權衡、一次觀察，甚至可能是一場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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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整衣袍，喚了聲：「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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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齊步向前，雪落無聲，門扉開啟，一名徐達舊部低頭作揖，引領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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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達尚未現身，酒香已先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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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心裡明白，這場局，無論他心裡原有何盤算，如今全得就著別人的節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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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剛踏入屋內，掃過那張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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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菜無肉，唯有一壺熱茶、一壇封酒，四只茶杯，與桌中央一把未點燃的線香。簡陋得近乎寒酸，卻因其空曠與靜謐，反倒生出種肅穆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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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目光微沉：「……這不像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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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九萬偏頭：「倒像是……什麼要人收心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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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安沒說話，只警惕地觀察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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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後傳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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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達步入，手無寸鐵，面無威儀，卻自帶沉重。他環視三人，微笑，拱手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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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能來，徐某感念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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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等寒暄過多，走至桌前，親手取起那一柱線香，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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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煙乍起，縷縷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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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淡淡道：「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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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互看一眼，只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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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被徐達領至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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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靜謐，落葉紛飛間，一座新立的衣冠塚佇立其間，簡樸無華，卻肅穆端正。塚前兩側，赫然豎著——龍頭鍘與虎頭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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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們三人的記憶，是他們兄弟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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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不換與留昭安齊齊止步。眼前景象讓他們震驚、悲愴，卻又浮現一絲被記住的慰藉——他們沒被這個世代完全拋下，至少，有一位真正的舊人，還記得他們曾經的名與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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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達雙手合掌，片刻無語，然後將一炷點燃的線香遞給錢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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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朝堂下詔錢家滿門抄斬……老朽實在無能為力。」他語氣低沉，像是壓著多年來未曾出口的罪與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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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暗中下令救人，為的——就是希望錢家還能留下一脈，能有後人，替他們上香、弔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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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眼神定定看著錢不換與留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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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賢弟……你們的遺志，我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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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默默看著眼前的衣冠塚，再望向錢不換與留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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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人一言不發，卻彷彿整個人都陷進了那道沉默的塚影中。風揚起他們的衣袂，也拂過他們眼底那藏不住的悲意與舊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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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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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真正看見——這兩人並非只是他手中握著的雙刀，也不是什麼可賭可棄的棋子。他們曾經是兄弟，是家族，是被戰火與詔令親手毀去一切的「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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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兩口鍘——龍頭與虎頭——更不是什麼裝飾，而是活生生的證據，證明著上一代是如何以性命背起所謂忠義、如何被這個天下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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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握拳，心緒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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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看透權謀、熟悉人性，卻在這無聲的墓前，才第一次真正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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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傳承這件事，不只是手中的兵權與話語，更是有人在他之前，早已賭上了全部，留下來一條血淚鑄成的路，讓他得以走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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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無語，只深深一躬，向那兩位從未謀面的「戰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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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四人皆默。風過林稍，香煙裊裊升起，宛如舊時江湖魂魄，未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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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不換接過線香，雙手顫了顫，終是點燃。留昭安也緊隨其後，取過另一柱香，走上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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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錢不換身旁，目光直視那口斑斕斑駁的虎頭鍘，像是穿透了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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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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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到了，我把他完完整整地帶回來了。而今後我也會死命守住他的！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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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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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無淚，但那份堅定彷彿是從那年火光中存活下來的意志，如今更熾、更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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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不換側頭望了她一眼，望著她那張堅毅如鋼的臉，終是忍不住笑了笑，卻也紅了眼眶。他回身，再次面向衣冠塚，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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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群霸叔——我們贏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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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拂過香煙，一縷直直升起，像是帶著他們這一代的誓言，遙向天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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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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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靜得落針可聞，唯有香煙一縷縷升起，像是這個世代對前一代的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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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站在一旁，久久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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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著那杯未啜的酒，突然明白，今日這局，從來不只是設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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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那縷香煙未斷，忽然明白，這世上有些刀不在手中，而在心裡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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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不盡，也斷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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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遺志的傳遞，是活著之人被提醒——真正的賭，從現在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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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祭刀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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